魏泽身上冰凉,即便隔着厚厚的狐裘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气。
他不禁想着,如此温和又待他好的魏泽,曾几何时,也将这份情谊对待过另一个人。想到这,他便心里揪着烦闷,即便那个赵恒如今谁也不记得。
好半天,他才问道:“你耳朵上挂的平安扣,是哪儿来的?”
魏泽被问的一愣,他道:“不知,我记得时就戴着了。哥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孔翔宇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富家大院里的妒妇,他道:“我觉得你带着不好看……”
魏泽顿了片刻,忽然松开他,捏起两指从耳垂处将那块平安扣解下。他道:“既然哥哥不喜欢,那我便扔了。”
说罢便要往后院的池塘里丢,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孔翔宇连忙抬手阻止道:“别!我说着玩的,这平安扣没有不好。”
魏泽笑着抓起他的手腕,反手将平安扣上的红绳系在了他的腕上。他柔声道:“这东西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戴着了,也许是生前,也许是死后。不过竟然哥哥在意,我便将它送你。”
红绳系完,魏泽缓缓凑近孔翔宇。两人唇瓣仅有一指之隔,魏泽道:“就当是我给哥哥的定情信物。”
一瞬间,孔翔宇的脸就彻底红到了脖子根。魏泽顺势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问道:“哥哥还要回去吗?”
孔翔宇活到二十二岁,居然三番五次的被一个十九岁的小鬼扰乱着心绪。他把手缩到袖子里,手掌间感受着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
他不敢看眼下的魏泽,只能道:“不,不回去了……”
魏泽勾唇轻笑,忽然将他拦腰抱起,紧紧地扣在怀里。
孔翔宇连忙抱住魏泽的脖子,惊慌失措道:“做什么?”
魏泽笑的满面春风,他道:“定情信物都收了,哥哥觉得我要做什么?”
他被说得浑身燥热,低着头小声道:“我们昨天才……”
魏泽嗤笑一声,低头在他唇上又亲了一口,哑声道:“我轻一点就是。”
白烛摇曳,忽明忽灭。
待到再次醒来,孔翔宇的脸都青了,心里直把魏泽骂了个遍。他扶着腰起床,扶着腰吃饭,就连上个茅房都得扶着腰哀嚎几声。
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
隔天晌午,为了不引起怀疑,魏泽只好在将他送回孔府安置。也是他赶得巧,刚回来就碰到了他爹敲门。
魏泽事多压身,孔翔宇便让他先回去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金宝留在了他这儿。
孔武青手里拿了本册子,身后还跟着个验尸官。进来后便质问他:“案发当日,你当真未曾见过慕云环?”
他赶忙把金宝塞进袖子里,说道:“没有,我确实没见过。”撒谎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如今说起来竟连心虚都没有了。
孔武青叹了口气,说道:“怪事,当真是怪事。这些年死在金宝河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怪。”
虽然知道他爹说得怪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地问道:“父亲是又发现了什么吗?”
孔武青挥手示意验尸官说话。
那验尸官身上穿着妇女下厨房时的衣裙,只不过那藏蓝色衣裙上此刻沾满了血。他拿起衣裙擦了擦手上的血渍,一副刚验完尸的模样。
说道:“是这样,那慕姑娘的尸体我已经验过了,怪就怪在她不是淹死的,肚子里没有积水。我前后检验了慕姑娘的手掌,以及脖子里的掐痕,能够确定的是,慕姑娘是自己掐死了自己。而且手背上以及手指上都没有勒痕,说明并未受到外力的干扰,是一起自杀案。”
这个结果孔翔宇并不意外,毕竟金宝也曾这么说过,只是这其中还多了一道常人无法瞧见的诡异黑影。
孔武青满脸愁容道:“虽是自杀,却依旧不能排除宇儿的嫌疑。如果对方一口咬定是宇儿逼死的,我们一样百口莫辩。”
孔武青又问道:“你那衣物什么时候不见的,你可清楚?我白日里还见你穿着,怎么到了晚上就跑人姑娘身上去了?对方现在有物证,你就算说破天了也得入狱!”
孔翔宇不自觉地拧起眉头,即便知道其中缘由,可他既是凡人就总得找出一个能够说服凡人的理由,否则真的只有鬼才相信了。
思虑一阵后,说道:“爹,我有个想法。我想将您书房中这些年淹死在金宝河的悬案都翻出来,也许能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
孔武青扶着头,深吸一口气后,无奈道:“也罢,反正没几天就要重审了,你再看看也好。”
孔翔宇出不了自己的屋子,便由衙役将那些陈年旧案,以及其他几座县城的备案也都一并都搬到了他这儿。他几乎是日以继夜地翻看,除了觉得这些人死得奇异外,确实找不到特别之处。
屋子里被堆放得乱七八糟,金宝踮着脚爪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觉得无趣又随手一丢找寻下一本。
孔翔宇皱着眉头翻看手里的册子,随口问道:“金宝,除了那慕姑娘,往年那些人死前身边都有黑影吗?”
金宝掐着爪子抚了抚龙须道:“没有,这些人跳的时候根本没犹豫,到了河边就栽进去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对了,除了你大哥跟小侯爷。”
他放下册子,问道:“我大哥怎么了?”
金宝道:“只有他两死的比较正常。”
孔翔宇满头黑线,道:“能不能说具体点。”
金宝道:“往年那些人受了首饰怨气的影响,跳进河里时几乎不会挣扎,可以说是一心求死。但你大哥跟小侯爷不同,他们与正常溺水的人一样,在水中剧烈挣扎后才死。”
他惊道:“你是说,我大哥没有受首饰怨气的影响,他是真的被淹死的?”
是了,那就对得上了!他明明记得大哥出事的时候,身边跟着个三刹恶煞。那分明是有人去黑市买凶干的好事!
先前因为首饰怨气的事他强行让自己忽略了这一茬,如今想来确实有所不同。
金宝甩了甩龙尾,忽然感慨道:“话说你们文昌县淹死的人,与福泽县淹死人的姓氏怎么都差不多啊?”
作者有话说:很快就要开打了!天使们且在等等!
第22章
这话可真是问到了点上,孔翔宇腾地一下站起身,他又重新翻了翻这些册子中淹死之人的姓氏。
就像金宝所说,姓氏确实大致相同。他赶忙找来一张白纸,将这些人的名字单独拿出来记录。
最后姓氏的走向无非是四种,王姓、李姓、刘姓还有慕姓。即便其他一些细枝末节不同姓氏的人,到最后都与这四种姓氏的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比方说,那慕家第一个祭祀女子的丈夫。虽是他姓,但成了亲便与慕家有了沾亲带故的关系。
首饰有怨气不假,但真正被首饰害死的人,却是与这些姓氏有关。仔细想来确实如此,他母亲买了银镯在身边放了两日都未曾有什么异样。这么些年买了饰品的人不计其数,可以说是遍布各大县城都有。
但却并未听闻金宝河里淹死的人,多到人满为患的地步。
他还记得宗彦秋曾经说过,他所管辖的洪武县这么些年从未出过事,也就小侯爷是个例外,因为洪武县里根本没有这四种姓氏。
再则魏泽也说过,所有被首饰操控的人本就阳寿已尽,可唯独小侯爷开始乱了套。
他放下手里的毛笔,抬头望向窗外的红梅。
他大哥的死,小侯爷的算计,还有慕云环的物证,这三件事情的最终目的很明确,要他死,且那个幕后之人不能直接对他动手。
银镯只是个幌子,他被彻底误导了。小侯爷、他大哥,以及那些淹死在金宝河里的人,根本就是两件事情!
他急躁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那个人是谁?是谁要杀他却又不能亲自下手。这个人杀了他大哥,那必然不会是他所认识的亲人,又是个可以去鬼市,且带着无脸面具的鬼。
一个已死之人,与他有仇,非亲非故,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他是真想不到还有谁。
忽然一声巨响,地面和屋子都跟着颤了三颤,而且好像没有停下的趋势。
孔翔宇被晃得头晕,一下撞在了凳子的扶手上,连人带凳全摔趴在了地上。他惊道:“怎么回事?”
屋外的下人们也乱作一团,院子里着急忙慌得全是叫喊声,那原本守在他门口的两名衙役跑了一个,其中一个手忙脚乱地给他开着锁。
屋门被打开,那衙役道:“三少爷快出来,地震了!”
孔翔宇赶忙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扶住面前的桌子,那些被堆放着的书籍尽数都掉落在了地上。
“金宝!”
“来了!”金宝速度的蹿进他的袖子。
这地震来得突然毫无征兆,且有种愈演愈恶劣的趋势。等逃到院子里,才听衙役说道:“三少爷快跑,先出府再说!”
孔翔宇被晃得险些没站稳,得亏的衙役手稳扶着。
他被带着穿过院子,发现整个孔府人员都逃离得差不多了,眼下似乎只剩下他跟面前这个护着他的衙役。
房屋上的瓦片纷纷掉落砸向地面,他不得不绕开有屋子的地方走。而院子里栽种得花草也被晃得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连根拔起不知全貌,就连养在池子里的鲤鱼也被震得跳出了池塘。
孔翔宇一把抓住衙役的手,急道:“我爹呢?还有我二哥跟李夫人,他们出去没有?”
这些平时在他嘴里满口讨厌的人,在此时竟是他第一个能想起的人。
衙役道:“已经被带出去了!”
孔翔宇立马闭嘴跟着衙役疾走,他心里竟有说不出的矛盾。像是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
衙役带着他从后门逃出了孔府,后门处已经站了不少逃出来的下人。有些下人的手里还拿着干活用的器具,想是跑的太急压根儿就没来得及顾及手里的东西。
孔翔宇急忙在人群中扫了眼,却没看到他爹,不免急着问道:“我爹呢?二哥跟李夫人不是先出来的吗?”
一名小厮答道:“许是在前门,先前往前门那儿跑的人最多。”
孔府的房屋摆设被毁了不少,此刻依旧此起彼伏地响着碰撞的声音。
他实在放心不下,于是道:“我去前门看看!”
说罢也不顾众人反对,拔腿就往前门跑。只是现下地震还没过,他只能绕着孔府的外墙,那墙面上被堆砌的砖瓦掉了一地。
要说这地面太晃实在难走,而且容易犯晕,他走了两步便忍不住的要去扶墙。正巧一块瓦片从他头顶上方掉落,他下意识的抬手遮挡,瓦片却被突然出现的一把官刀给砍飞了。
孔翔宇侧头看去,是刚才带他出府的那名衙役。
那衙役抓着他的手腕,急道:“三少爷别一个人乱跑,太危险了!刚才我听闻,老爷他们都被带去了金宝池附近,不在前门。”
金宝池附近地处宽阔,没有这么多的楼房,倒确实要安全得多。孔翔宇忙点点头,说道:“好,我们也赶紧过去吧!”
为了防止他在摔倒,衙役一直紧抓着他。不禁心下感动,生死关头不分贵贱,在这种情形下衙役还能如此护着他,等地震结束了一定要重重的赏。
街道上也乱成了一团,还有些民宅不知什么原因竟着起了大火。大街上全是些倒塌破碎的残垣,还要一些被重物压死的动物尸体。
耳边到处都充斥着呼救跟哭嚎,想是谁家的亲人不幸遇了难。他跨过一条倒在路中央被烧黑的房梁,忽然脚腕被人用力地抓住,猝不及防地向地面摔去。
好在手腕被衙役拽着,倒没真的脸着地。
回头望去,抓他的这人满脸是血,从头顶开始到下巴处被拉开了一条血口。那人哭嚎着说道:“救救我,孔公子救救我!”
孔翔宇赶忙伸手准备施救,忽然身边的衙役手起刀落,将那人抓着他脚腕的手生生砍断。
尖叫声吼得撕心裂肺,鲜血溅了他一身。他红着眼眶对身旁的衙役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衙役道:“少爷,如今你我都不一定能活着逃出去,你何苦还要管别人!”
孔翔宇目眦欲裂,他大骂道:“我可是县令之子!怎么能为了自己活命而害死他人!”
那人仅仅只是向他求救,却因此而被平白削了一只手掌!这让他如何还能心安!
他用力地甩着衙役拽着他的手,却没能甩开,急道:“救人!”
衙役低垂着头,却将他的手腕拽得更紧,强拖硬拉将他脱离原地。衙役道:“属下的责任是护少爷周全,其余一概与下属无关。”
孔府的衙役都是练家子,在力气上孔翔宇绝对不是对手。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人,满脸绝望,伸着一只没有手掌的手臂对他说着求救的言语。
孔翔宇使出全力站稳,忽然拽过衙役的手,在那抓着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衙役吃痛将他甩开,他趁势调转方向,向那被压着的百姓方向跑。他孔翔宇身而为人,虽心中没什么大义,可因为自己而加快害死他人的事他是真做不出来。
衙役见他往回跑便要追,忽然面前一座楼房倒塌,将他跟孔翔宇彻底的分开了。左右看了圈无路,只能从别的地方绕过去了。
孔翔宇喘着粗气,心跳飞快,那楼房几乎是贴着他的背倒的,哪怕在慢一步他的命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