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叹气,自大理寺卿案件处决,张贵妃自杀后,林清言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整整三天了,听他宫里面的宫女说,四皇子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张贵妃被降为贵人,本不能以贵妃之礼葬入皇陵,皇上念其恩情,特许入陵。
第62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玄衣宫的树叶落了一半时候,阮当归和林清惜从江南回来了。
阮当归一路买了许多东西,赠予珠花姐姐的珠钗,吴世年的零食儿,李玟佑的山水画,林清言的玉箫,前尘往事恩怨已了,此刻最想见到的,是他的那些个知己好友,百香楼上喝壶醉红尘,醉他个三天三夜。
没有人告诉阮当归和林清惜宫中发生的事情,是以两人皆被蒙在鼓里。
太傅年事已高,久病不愈,全凭一身骨头与傲气硬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自去年病倒之后,鱼子崖便为众人传道受业,前一阵朝堂翻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为储君之位而清路,想来之所以让太子前去江南彻查灾银,也不过是支开太子的一种借口,四皇子与太子兄弟情深,耐不住后面的人心怀叵测,太子遇刺也不是一次两次,皇上坐在高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亦有自己思量。
太傅听闻这件事,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叹息又叹息,接着宫中传来张贵妃自杀的消息,四皇子被硬生生折了翼,今后难道真的就甘心俯首称臣,这难道真的就是皇上想看到的结果吗?
怕只怕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太傅本就气数将尽,又闻此变数,日夜难眠,天灾之后又是人祸,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太傅愁了一辈子,为家为国,恨不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思绪纷扰,一夜未眠之后,竟觉得精神抖擞,恰好院落晨光正好,李秋书正在笨拙地扫着地上落叶,李太傅道:“秋书。”
“哎。”李秋书扬起童稚的一张脸,脸上泛着粉嫩的光。
“去将椅子搬出来。”李太傅微微一笑,白花花的胡子也颤颤巍巍,“祖父要晒会太阳。”
李秋书扔下笤帚,把家中的大椅子连推带搬出来,正转身要给泡茶时,太傅坐到椅子上,仰起头,日光洒在面上,秋天的温暖弥足珍贵,他刻板的神色缓和起来:“秋书,你过来吧。”
李秋书不解地走过去,李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慢着声音:“我要走了。”
“去哪?”李秋书睁着猫儿大的水汪汪的眼睛,两个小辫子还扎在脑后。
“去见你祖母。”太傅忆起亡妻,难得微笑起来。
李秋书没有见过祖母,自她来时,便只有祖父一人,李秋书道:“带上我一起去好吗?”
太傅笑着摇摇头,他道:“祖父累了。”
李秋书有些难过,她低下头,使劲吸了吸鼻子,她是不是又要被抛弃了,没待她多想,李冉将一封信递给了她道:“将这封信交给阮当归。”
“阮哥哥。”李秋书乖乖接过信,听到阮当归的名字,眼睛一亮,她可喜欢阮哥哥了,阮哥哥会给她买好看的衣裳,好吃的零嘴,还会陪她荡秋千,把秋千荡得比树都要高,简直似飞上天一般。
李冉想起阮当归,算算日程,他二人也快要归来了,接下来的路,得他们自己去走,他有一瞬间的悲悯,却知前路渺渺,归期已到,忍不住咳嗽起来,半晌停止后,他对李秋书担忧的目光道:“去泡壶茶吧。”
李秋书把信塞到胸口,伸出手拍了拍,而后跑去泡茶了,等她端着茶水过来时,李冉太傅靠在椅子背上,闭着眼睛,神色安详。
李秋书唤了几声,却再也没能将他唤醒。
阮当归和林清惜刚入京城,顾锦早在一日之前就先行一步回去复命,走时还顺带帮阮当归将沿途买的东西都带回宫中,阮当归本归心似箭,途径太傅府时,却心神一震,他看到太傅府中挂着灵幡。
同林清惜对视一眼,两人匆匆进入太傅府,只见里面亦是灵幡挂起,沉默静寂,李冉的牌位供在堂前,一身丧服的李秋书跪在一旁。
小姑娘低着头,一动不动,阮当归唤了一声:“秋书。”
李秋书抬头,看到阮当归,就像见到了亲人,她的眼泪珍珠大般,夺眶而出,她从蒲团上爬起来,带着哭腔喊道:“阮哥哥。”
她一边喊,一边朝阮当归跑过来,阮当归赶忙蹲下身子,将小姑娘抱在怀中,李秋书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她把头钻进阮当归胸膛,放声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喊道:“祖父走了。”
“他不要我了,呜呜。”
阮当归抱紧李秋书,他能感受到李秋书被抛弃以及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无声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李秋书躲在阮当归怀中哭了许久,阮当归便耐心地蹲下身子,抱了她许久,直到怀中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到底年岁小,大哭大喊之后,李秋书在阮当归怀中睡了过去。
阮当归把李秋书抱起来,他垂眸,心中忽然铺天盖地的悲伤袭来。
“李胡子……去世了。”阮当归看着面前的灵牌,沉默半晌,小声道,他抱紧李秋书,李秋书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眼泪。
管家匆匆来到厅堂,方才他在后院,正遣散最后一批仆人,他对林清惜赶忙行礼,他也要回老家了,太傅一去世,这个家也就散了,小主人年龄小,太傅却也将她早已托付他人。
林清惜此刻些许痛苦地蹙着眉,他开口,声音比以往更冷几分:“老师仙去几日了?”
“回太子……已去半月有余。”管家弯着腰。
太傅曾桃李满天下,他去世的消息,让人震惊,皇上亦悲沉,为其谥号明臻,太傅活着时,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归故乡,只是一年又一年,时光都老去,太傅也因重重原因,未能如愿以偿。
皇上下旨,将太傅的尸首运回远离京城的故乡,将其与亡妻合葬。
“我回来的……是不是太晚了。”林清惜伫立一旁,缓缓闭目,不肯泄露一丝悲伤。
“阮公子。”管家谦卑地唤了他一声。
阮当归的耳边是李秋书缓缓的呼吸声,他看向管家,管家将腰更弯下几分:“奴要归家了。”
“太傅临死之前,有一件事托付于公子。”管家心中揣测,也不知阮当归是否真的会答应,只是他话还未说完,阮当归便已知晓。
阮当归道:“是要将秋书托付于我吗?”
“……正是。”管家道,“老爷道公子心善,一定会帮助。”
“他平日里不是最讨厌我的吗?”阮当归低声说道,他想笑,嘴角却万分僵硬,他抱着李秋书,过了一会儿道,“放心吧,我会将她照料得很好。”
他站在李太傅的牌位旁说,似是说于他听。
中途李秋书便醒了,她抱住阮当归的脖子,声音很小地问道:“阮哥哥,我们去哪?”
阮当归摸了摸她的头发:“乖,我带你去我那儿。”
秋书从他怀中下来,拉着他的手,又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林清惜,她攥紧阮当归的手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沿着长长的路走着,两边的宫墙很高,很高,在小小的她看来,这宫墙比天还要高几分。
阮当归把李秋书带回了宫,林清惜刚入宫,便被皇上宣了过去,他走之前对阮当归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阮玖,不必耿耿于怀。”
林清惜说这句话时,面上一如既往的冷清,让人分辨不出他真实想法。
“是吗?”阮当归听见自己轻声道。
阮当归回到玄衣宫,珠花早早等候着,阮当归见到珠花,满腹心绪,唤了一声姐姐,李秋书躲在阮当归身后,半晌才小心翼翼探出头,也跟着喊了一声姐姐,珠花知晓这是李冉太傅的孙女,她露出温柔的笑,应了一声,从阮当归身后将秋书牵了出来,她对阮当归道:“回来了就好。”
“小公子啊,回来了就好。”珠花的笑容多少夹杂着凄苦,她看着阮当归,想说的话,几番却都没有说出来。
珠花将李秋书带去安顿下来,阮当归看到桌上放着一碗尚冒热气的粥,想来是珠花为他备下的。
而这厢,林清惜听完林暮舟对他说完的话,脸色苍白,身子也忍不住向后倒退几分,他抬头,眼神悲恸,一缕头发从面庞垂下,整个人像是冬日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住,林清惜看着他父皇的眼睛,那是一双无悲无喜,高处胜寒,在权谋中沉溺许久,把年少轻狂全都抛弃,才换来的那双眼,林清惜微微喘息着,一字一句道:“就因为我是太子。”
“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林暮舟看着林清惜,多年少的一张脸,虽冷漠却尚有温暖,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林暮舟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风声萧瑟,他的兄长拥兵而攻,那把锋利的剑指着他的胸膛,只为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可是明明不久之前,他的兄长还同他骑马射箭,两个人还溜出宫去,看了一场河灯繁华。
“这也是他们最终的宿命。”林暮舟想起宫殿外的鲜血,顺着长街流下,似永远也不会被冲刷干净,自那以后,他就没有兄长了。
作者有话说:
林清言不想争,但所有人都逼着他争这个位置,林暮舟灭了张氏满门,一是因为张氏有谋逆之心,他要为林清惜清路,二是因为他之前从亲王成为太子,经历了兄弟相残,他以为折掉林清言的羽翼,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
张乐芸和刘温迢之间有段故事,我之前也有写到过,她恨刘温迢。
后面是刀,请玻璃渣里捡糖。
第63章 反目成仇亦如何
林清惜从宫殿出来,夜风吹拂额前,获得一瞬间的清明,他伫立在台阶之上,往下看,九九八十一阶台阶,每一阶都是禁锢,他抬头看,宫墙太高,此夜无月无云。
偶尔有宫人持灯匆匆而行,那点暗火,也转瞬即逝。
风把林清惜的长袖吹起,他微眯着眼,试图在黑暗中看清什么,可是他什么也看不清。
长夜漫漫,他往回走。
阮当归亦是一夜未眠,脑海里都是李太傅去年秋日,对他说过的话,如是如此,便已足矣,只可惜没有人能停顿在某一片刻,他们被推着,赶着,走向未知的未来。
阮当归趴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晨日探出头来,秋书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许不能适应,很早便起来了,珠花也正要扫院,秋书要帮忙,珠花婉拒,让她坐在阮当归做的树下的秋千上。
“姐姐。”阮当归趴在窗边喊道。
珠花抬头,见阮当归散着头发,穿着白衣,一张脸如玉,只是嘴唇无甚颜色。
“怎么开着窗。”珠花赶忙道,“当心着凉了。”
阮当归歪了歪头,正想说话,鼻子一痒,一个喷嚏便打了出来。
珠花面上露出心疼,她进屋,拿了件衣裳就要给阮当归披上,阮当归比珠花高出一头多,在她面前却乖顺如孩童,任由她为自己穿衣。
珠花正低头为他系着玉佩,阮当归忽道:“姐姐,我等会去寻林琅。”
“三个多月未见他,甚是想念。”阮当归兀自说道,“昨儿回宫,他怎么也不来寻我。”
珠花手上动作一滞,阮当归还道:“我知他喜欢山水画,还特意为他买了一幅。”那副画高山流水,配林清言一身诗雅正好,想来他收到礼物,应会非常开心。
阮当归急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心中纷乱思绪会将他逼疯。
珠花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很是缓慢,似乎在说着一件艰难的事情,“别去寻四皇子了。”
阮当归疑惑着低头,一缕长发垂下,发梢拂过珠花的手背。
“为何?”他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感觉。
“……张氏被灭了满门,四皇子半月有余闭门不出。”阮当归耳畔还回响着珠花的声音,她说,“我虽不懂其中缘由,但此时,小公子啊,别被牵连进去。”
珠花知阮当归重情重义,她就害怕阮当归去寻四皇子,如今有多少眼睛正盯着四皇子,珠花深怕阮当归会被牵连进去,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没有能力去保护他,就只能想方设法让他远离危险。
阮当归怎么可能会置之不理,阮当归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他不过走了三月有余,怎似乾坤颠倒,一切都变了样。
阮当归不顾珠花的劝诫,他跑去林清言的宫殿,刚一到,迎面看到了羽衣,她手中端着冷却的饭菜,阮当归唤了她一声名字,羽衣抬头,清秀的一张脸,一滴眼泪砸了下来。
偌大的宫殿很是空旷冷清,羽衣看着阮当归,哽咽又吃惊道:“阮、阮公子。”
“清言呢?”阮当归着急地问了一句。
羽衣又哭,死死咬住下唇:“我家皇子……把自己关在屋内,不肯见任何人。”
自张乐芸在林清言面前自杀,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林清言便闭门不出,他谁也不见,兀自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
阮当归要去见林清言,他被羽衣领到房门前,看到蕙兰正红着眼,在门前苦口相劝,看到阮当归之后,蕙兰亦吃惊,而后道了句:“也就公子,还敢来此了。”
自张氏一族出事,所有人对林清言避之不及,在此期间根本没有人来过卿云宫,亦无人探望,他们像是被抛弃在角落的物什,人人避之不及。
房门紧闭,不肯泄露一丝光,阮当归伸出手,使劲推了推门,发现门在里面被反锁了,他使劲拍了拍门,透过门缝朝里面喊道:“阿言,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