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迁道:“人家上赶着想当,你是非不想当,随你罢。”
“哐”地一声,一把剑砸在桌上。
城北闻人家。
闻人越道:“小兄弟,把剑收起来,”
“我听说了,”闻人越说,“我觉得这是个办法。”
闻人越又问:“你是头儿?”
“……”李冬青说,“应该是我,不过也可以是你。”
闻人越道:“如果是我,可能就没人愿意加入了。”
闻人、闻钟点头了,仓山河李逐歌也在晚上来了宴席,散仙城解决了。
李冬青没感觉到几分轻松,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知道这就算是彻底走上了这条路,别再想回头了。
各家门派各家领头,他们已经是掌门人了,想要放下这份权利是很难的,李冬青知道,头点得越轻松,就越留有后手,头点得不轻松,也留有后手。大多数人还是观望,就算是加入了他们,也希望在这个纷争结束之后,能重新回来当自己的山大王。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79章 剑起江湖(八)
人活着一世, 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的人蝇营狗苟, 没有一个人不恶心, 没有一个人不可怜。李冬青向上看,苍天无眼,向下看,满目疮痍。他走过崎岖山路,每一步和着血流, 也走过顺坦的路,伊稚邪也败在他的手下。这天地下没劲透了,它什么都不会白白给你,这里输了, 那里又赢了,让你以为自己不亏,可其实你和谁较劲呢?
李冬青低头说道:“认输吗?”
那人啐了一口, 说道:“我不认。”
李冬青把剑收了,对闻人迁道:“不和你打了。”
闻人迁:“你偷袭。”
“我偷袭?”李冬青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自己,他怪道, “生死肉搏,还管偷不偷袭?你要是死了,跟阎王爷说理去吗?”
闻人迁:“没人教过你君子剑吗?江湖人不能这么打仗, 太不要脸了。”
李冬青:“我就只是踢了你一脚。”
闻人迁指了指自己的下路, 意思是:踢的这里。
李冬青:“没人教过我,我不懂你们的江湖规矩。”
“你师父可是宁和尘。”
“我师父可是宁和尘,”李冬青平淡地复述了一遍, “你觉得他会教我吗?”
闻人迁被说服了,他收了剑,跟着李冬青走出去,说道:“江湖人打架,讲究尊严,不是地痞流氓。”
“哦,”李冬青说道,“我以为江湖人没有规矩。”
闻人迁:“规矩是有的,黄金令不就是规矩?江湖人不是最守规矩的吗?”
李冬青道:“黄金令有说过不能踢人下路?”
“黄金令没写,”闻人迁说,“但没人这么干,就像刘彻进军吞北海,吞北海宁愿输,也不用诡计。”
李冬青想了想,说道:“那不叫诡计,叫兵法罢?”
闻人迁一伸手,礼貌道:“兵者,诡道也。一个意思。”
李冬青也礼貌道:“我不踢你,你也会输。”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李冬青说道,“诡意思是千变万化,不是诡计。”
他把剑还给闻人迁,说道:“巧了,我这辈子就好好地读了这么一本书。”
闻人迁反应了一会儿,道:“你还念书啊。”
李冬青不念书,但是被逼着也灌进去了不少圣贤书,老子、孔子、道家、儒家,墨家、阴阳五行家,看的书不少,但是圣贤书穿肠过,什么也没留下。但在江湖中,已经算是了不起了。很多门派不教弟子习字,大多数人都看不懂门前石碑上刻的家训。
闻人迁说:“你是不是生下来就为了当武林盟主?”
“你不知道我的身世吗?”李冬青随口问。
闻人迁:“知道。”
“那你就该知道,”李冬青道,“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还债的。”
闻人迁:“还得怎么样了?我感觉真的和你一见如故,和你真的聊得来。”
李冬青笑了,说道:“快还清了。”
闻人迁提到了江湖规矩,李冬青想了想,说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当年的江湖游侠何其风光,百姓信赖,朝廷尊重。但是走到最后,也开始自食苦果,走上了这样的路,恪守规矩,死要面子,可打起仗来还要面子,不是等着要输?
李冬青早就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体面的输法,这世上最体面的事情就是赢。
闻人迁道:“什么意思?”
“要改这规矩,”李冬青说,“还有黄金令。”
闻人迁:“黄金令是皇上才能改。”
“以后不再是了。”李冬青说。
在散仙城住了几天,大家就是反复地开会,反复地商量。
李冬青一开始参与,后来感觉开始鬼打墙,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就和宁和尘在屋里窝着,做点爱做的事,挨点宁和尘的骂,这是他这辈子过得比较轻松的一段日子。
宁和尘懒洋洋洒在床上,拉过他的衣襟,李冬青一个不防被他拉倒了,栽在他身边,用手肘撑住。宁和尘说道:“干什么去?”
李冬青道:“答应了闻人迁,今天开会我过去。”
宁和尘道:“别去。”
李冬青瞬间倒戈,栽倒在他身上,靠着他的胸膛,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李冬青道:“不去也行。”
宁和尘:“商量出来什么了吗?”
李冬青含糊地道:“他们要找相识的其他门派的掌门人,拉人入伙,但是这样说了,又不做。我不太理解他们。”
“不理解,”宁和尘问,“还是不可理喻?”
李冬青翻过身来:“一个意思。”
宁和尘:“再拖下去,刘彻要有动作了。”
李冬青又何尝不知道,但是人一多,就难以掌控,三言两语地问他两个问题,他就招架不住,没办法回答,也没办法满足,大道理说多了,大家不愿意听。李冬青坚持,江湖盟要守护百姓,承担一份责任,但有人就是不愿意这样做。
李冬青拿出税收这些话来堵人口,意思是这么多年不交税,是百姓苍生养活着江湖人,可是人家直接就问:“我自食其力,哪用得到谁养我了?”
老天爷也和白丁讲不通道理。
宁和尘看他累了,说道:“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李冬青摇了摇手:“不容易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这样死耗着。”
宁和尘看着他,轻声道:“你还是心太软了。”
他想规整江湖,又不愿意出头做这个盟主,既想给各位掌门人都留下他们的权利,又要他们臣服,还一个人也不杀,就想做好这件事,哪有可能?
李冬青就算看上去已经有了威严的派头,可他心里还是做不到像一个上位者那样冷酷。他心里始终还是李冬青而已。
宁和尘道:“杀两个人,什么都解决了。”
“唉。”李冬青叹了口气。
宁和尘不逼他,也不怎么管他,只是说道:“小心刘彻罢,你动静不小,他可能已经知道消息了。”
这话真的还没落地,当天晚上,巨鹿麟游、琅琊山伢子门喜迎偷袭。全门上下一条活口没留。
这消息传到散仙城的时候,两家人的尸体都已经硬了。给散仙城本来就复杂的局势火上浇油。
“收复失地的好时候,”闻人迁对李冬青道,“巨鹿、琅琊的人一定怕极了,这个时候我们给天下人发布告江湖书,召集天下掌门人齐聚一堂,让他们加入我们。”
李冬青沉默了片刻。
众人催促他说话,李冬青问道:“你们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吗?”
“你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李冬青说,“刘彻难道不知道吗?他总不至于要故意成全你罢?”
李冬青看了他们一眼,道:“发布告江湖书,敬告所有门派掌门人,近日不要远行。”
闻人迁愣住了。
宁和尘提醒他道:“杀一个在路上的掌门人,比灭门要容易很多。”
闻人迁说:“他当真有这个本事吗?”
这话没人回答。人与人之间差别极大,高手之间也是如此,有些人天生就是杀人的料,就像是宁和尘。需要天分,但天分和天分又不一样,普通的天分不行。
在武学上的鸿沟犹如天堑,有人苦练一生也难望其项背,生下来就没这种命,这辈子就别指望赢得了这种人,说来残忍,可确实强求不来。
闻人迁问宁和尘:“你行吗?”
“不知道,”宁和尘说,“没见过。”
大家的心焦躁了起来,仿佛在油锅上煎炸,又仿佛前两天百般推诿,浪费时间的不是他们。
下午的时候,闻人家来了个客人,是一个中年男人。
闻人迁接待了,那人说道:“找你们领头的来。”
闻人迁又去叫李冬青,李冬青带着一身汗走进屋里,看见那人,问道:“找我?”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领头的?”
“我可以是。”李冬青坐下了,这才大概知道了这个人是找自己干什么的,闻人迁找他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就说有人想见他,他正和宁和尘切磋。
宁和尘好像有了些练功的欲/望,李冬青几乎被按在地上打,还手了宁和尘要恼,不还手任他打,宁和尘还是恼,李冬青没办法,只能演,演得打不过,又很恼火的样子,一下午比正经拉练还累。
那人:“你多大了?”
李冬青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回答道:“十七。”
“打扰了,”那人站起身来,“告辞。”
李冬青:“等等,有年纪大的,你要多大的?”
那人:“叫你家长来谈。”
“你也知道,”李冬青说,“我家长死绝了。你想叫,只能是找长安城的皇帝来见你了。”
那人打量着他:“你就是刘拙?”
“现在叫李冬青。”
那人看着,似乎有些犹豫,李冬青给他倒了杯茶水,那人说不用,李冬青没当回事,其实是给自己倒的,知道今天又要坐很久了,也许还要费很多口舌。
果然,那人问道:“听说,你们要成立江湖盟?”
李冬青:“你为谁而来?”
“游侠,”那人负手说道,“为自己的命而来。”
李冬青:“我一个游侠朋友,我知道,游侠也是有出身的,你是哪家出身?”
“珠崖厉家,”那人行了一个江湖礼,“在下厉汉心。”
李冬青听见这个名字,蒙了一下,想起了一段不大愉快的,他都快要忘了的过往,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就是珠崖厉家的人。一个用箭非常厉害的男人。
厉汉心说道:“冒昧问你一件事。”
李冬青:“……但说无妨。”
“真是你领头?”厉汉心四下打量。
李冬青问:“你想做吗?”
厉汉心:“不想。”
“那就是我,”李冬青道。
第80章 剑起江湖(九)
厉汉心:“如果我想当呢?真让我当?”
李冬青:“可以。”
“还是算了, ”厉汉心说, “负不起责任。”
李冬青一伸手:“请坐。”
厉汉心开门见山, 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整个散仙城,”李冬青说,“可能有个几百、上千罢,具体不太清楚。”
厉汉心:“你打算怎么做?”
李冬青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商量出了什么决策, 只能道:“现在没什么打算。”
厉汉心一挑眉头。李冬青解释道:“怕中计,现在不敢有动作,在等。”
“等什么?”厉汉心问。
李冬青道:“等什么,我也很想告诉你, 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
厉汉心听得莫名其妙。
李冬青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等一个契机,把江湖人逼上绝路, 他们才会愿意寻求依靠。我来得太早了,你来得也挺早。”
厉汉心:“哪来的契机,刘彻送到你手上来吗?”
“只能是他送, ”李冬青笑道,“难道我还能从他手上抢来不成?”
李冬青说话不爱打哑谜,直言道:“我感觉, 不出十天, 局势就能破了。你如果不忙,可以先在这里等一等,到时候看一看局势再做决定, 现在大家乱作一团,没什么意思。”
厉汉心:“看出来了,你是头儿。”
李冬青笑了,站起身来:“让闻人迁给你找个住的地方罢,好好歇歇,珠崖离这里不近……”
“等一等,”厉汉心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不是从珠崖来的,我是游侠,还有一件事情没解决。”
李冬青转过头来看他。
厉汉心说:“你杀了我弟弟。”
李冬青:“……”
“厉汉城,字断行,年十五,”厉汉心说,“厉家小少爷,我的亲弟弟。确认无误?”
李冬青:“我没问他的名字,他才十五吗?”
“长得少年老成,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八尺高了,”厉汉心说,“少年天才,厉家顶梁柱。”
李冬青想了想,那人的箭术,他印象中是很好的,可如果说一个门派的顶梁柱,就又觉得有点差强人意,但他也没说什么,人已经杀了,李冬青后悔得整夜难寐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两年,问道:“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