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德与刘协对视一眼。
此时贾府仆从匆匆赶来,在贾仁身边道:“不好了,老大人病又发上来了。”
贾仁忙起身道:“快请赵医师。”又向伏德等人赔罪。
伏德看刘协面色,便道:“你只管去。原是我们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贾仁心中松了口气。
刘协忽然道:“府上老大人是什么病?”
贾仁一愣,顿了顿,道:“不过陈年旧机,冷热交加之时,总是咳喘。虽是小疾,一时看顾不周,却也要命的。”
刘协点头不语。
贾仁便要送两人出门,被伏德婉言拒绝后,便跟着家仆匆匆赶往内院,看来真是着急父亲的病。
贾全盖着一条毯子,躺在窗下闭目养神,似是疲惫老者,听得儿子前来,睁开眼睛,才见目中矍铄精光。
“如何?”贾全问道。
贾仁便将来人情状一一说了。
贾全一面听着,一面细细思量,又道:“城西粮仓那边处理干净了?”
贾仁忙道:“父亲放心,处理的干干净净。”
贾全叹了口气,道:“小心了一辈子,还会给盯上了。”他看着贾仁,难免又教训道:“财不外露。你老子我小心翼翼经营了半辈子,到了你手上,又是盖高楼,又是起花园,你又贪慕虚荣,如今可好,叫他们外面唱什么贾史王薛的名儿,可知都是架在咱们自己脖子上的刀……”
贾仁也已是近花甲之年的人,还要听老子这样的训斥,虽然没有旁人,却也难免面上讪讪的,只父亲积威甚重,不好当面顶嘴,敷衍着应了几声。
“你妹夫死的蹊跷……”贾全道:“我听从前的事儿,那曹昂不是轻狂之人。你妹夫却是有些憨的……”他当初为女儿看上这门婚事,原是想着年轻人憨些,总不会叫女儿吃亏,谁知道此后便需时时看顾。
提到此事,贾仁心中有鬼,便虚应了几声,又说要往士孙大人府上探听消息,借口辞了出来。
另一边,伏德与刘协在贾府家仆护送下,往府外走去。
见府中雕梁画栋,来往奴婢皆着锦衣,当真是个繁华富贵之乡。
刘协道:“那贾仁说要养这上上下下,花费甚多,原也不错。”
伏德还在想方才贾仁的话,因问道:“公子,那贾仁所说,您可信?”
刘协冷笑道:“我信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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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话虽如此, 刘协回到宫中,还是调出了各部豪族募捐的条目来细看了一番。
他看了没几页,就听殿外喧哗。
敢在未央宫外喧哗的, 也只有长公主刘清一人了。
刘清来了五趟, 终于给放进来了, 先是盯着刘协的脸细看,道:“皇帝怎么又瘦了。”又道:“我白日就听说皇帝你回来了,怎么一趟趟来,都不让我进。淳于阳那家伙只管拦着我,说是你回来累了, 歇下了。我才不信呢!你是不是怕我问张绣的事儿, 不肯见我?”
刘协原是满脑门曹昂与长安城中豪强之事, 愣了一愣, 才明白刘清在说什么。他将张绣调去潼关,原是打算叫张绣修建好之后, 就回来的。毕竟自古以外,督建工程, 从来都是肥差。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刘协将张绣派过去,也是叫张绣小小发一笔财的。谁知道皇甫嵩病死, 城中北军交给伏完, 一时没有何时之人接替张绣, 只要叫张绣仍在潼关守着。
刘清原本盘算着,这一趟皇帝出去,回来时张绣该是陪伴在侧的。
谁知皇帝是回来了, 张绣却不见人影,而皇帝还避而不见。
刘协无奈摇头,看着刘清, 忽然道:“你在长安城中,可听闻子脩之事了?”
“你说他收粮的事儿吗?闹得沸沸扬扬,快成长安城这段时间最热闹的事儿了。说是把那薛家家主都给逼死了。这曹子脩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的,没想到狠起来这样厉害的。”刘清原就是个喜欢八卦的,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新闻,忙又问道:“我中午来的时候,听说廷尉从你宫里把曹子脩抓走了?这些朝廷的官儿也着实嚣张。曹子脩被押起来了了么?你发话能叫他们放人么?”
刘协不答反问,道:“这事儿姑母怎么说?”
“姑母?”刘清没想到皇帝会提起阳安大长公主,她也瞧不出此事跟阳安大长公主有什么关系来,只当皇帝是要问问长辈的看法,因此想了一想,道:“姑母好像也没说什么……”
“一句话也没提?”
刘清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这样大的事情,姑母一句话也没提好像也说不太过去。阳安大长公主向来并不避讳对时事朝政的看法。她仔细想了想,犹豫道:“好像还真没说过什么……啊,对了,倒是那天袁夫人来,姑母好像同她提起过曹子脩。”
“袁夫人?杨彪的夫人?”
“对啊,就是尚书令的妻子。”刘清叹了口气的,道:“虽然那袁绍袁术兄弟俩烦人得很,但是这袁夫人倒当真不愧名门出身。我见过这么多夫人,都没有她那样的……”她又想了一想,不会很确定的用了“长袖善舞”这个词儿,又补充了一句,道:“连蔡先生都不及她。”
“那是自然。”刘协并不奇怪,蔡琰长于文学诗书,与袁夫人这等自□□际的贵妇人是不同的。袁夫人冲破袁氏兄弟带来的桎梏,重归长安城贵妇人交际圈,当初还是刘协授意的。
“当时你还在潼关。”刘清原本就是个话痨,不必皇帝再问,自己便什么都说了,“今年袁夫人常出来走动了。当时曹子脩说是薛家在城西藏了许多粮食,谁知道就那么巧,城西就起了一场大火,连那个所谓的粮仓也烧了。薛家就咬死了原是腐化不能用了的旧粮食。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因那一场大火,大家都心有余悸。我在宫中看不到,不过据说那晚在姑母家,都能看到城西冲天的火光。那一日袁夫人来时,她们便说起了这场火。不过也没提过曹子脩。后来旁人都走了,就留了几个相熟的人在内室说话……”
“都有谁?”
刘清回忆着,一面伸着手指计数,“我和姑母,还有袁夫人,还有吴夫人——就是董承的妻子……好像就我们四个。原本王舅舅家的女眷也在的,不知怎么走了。我实在记不清。”
“好。”
“我们一开始就如常聊天。后来有一句话,我觉得奇怪,就一直记着,想着回来问问蔡先生什么意思的,后来也忘了。倒是今天你一问,我才想起来。我们说了些玩笑话,她们又说起城西大火来,姑母说半夜给火光晃醒了,吴夫人说要去礼佛祈福,忽然袁夫人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她说,怕不是要再出个曹丞相。这话说得奇怪,她说了这一句,姑母跟吴夫人便都不说话了。吴夫人不一会就说忽然想起家中有事儿,辞别了。姑母也没留她。我原是要问那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的,但是当时看着姑母面色,不知为何也没问出口。不一会儿姑母就说累了,我跟袁夫人便也都散了。”刘清竹筒倒豆子般,将那日情形一一道来,此时望着刘协,又问道;“倒也不必问蔡先生了。你说袁夫人那天那句话是说曹子脩么?她是说曹子脩想做丞相么?可是朝廷如今没有丞相了。还说说她们觉得皇帝你要重新再设丞相一位?”
这话刘清不懂,刘协却是明白的。
刘协凝眉,他低估了这些朝臣的政治敏感度。他只是开了个头,就连袁夫人都知道他要往哪里走了。她们嘴上说的是曹丞相,其实心里想的是王丞相,想的是篡汉的王莽,想的是失败了的王莽新政。
虽然刘协避出长安,让曹昂办事。但杨彪等人都明白,曹昂办事,遵照的乃是皇帝的意思。无非是在尖锐的矛盾对立中,加了一层缓冲带。然而并不能改变矛盾本身。
刘协让曹昂不计手段、平价收粮的行为,与从前王莽将地主的土地全归国家而后分给民众的行为,看似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背后隐含的思想却是惊人的一致。只不过王莽一上来动的就是本,动的就是土地。而刘协动的是粮食,是土地上的产出,而是目前看来还只是一次性的动粮食,并没有要强行通过法令,使其成为制度。
但就是比之王莽新政,如此表面,如此短暂的行动,都遭到了豪强的强烈反抗。他们不惜一场大火烧光百石粮食,也不愿意开了这个先河,成为朝廷的储备粮。他们宁愿私下与朝中权贵勾结,以少量的捐税换出巨大的私利,也不愿意真刀真枪做事,救万民性命。
这就是东汉末年的官场与豪强,腐败,层层的腐败。腐坏,腐坏的人心。
清白正直,实心做事之人,早已经不住桓帝灵帝时黑暗的官场,已经成为了政治上的边缘人。如今还能在朝堂上打滚的,背后哪个没有豪强支撑,哪个不是“名门望族”?
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单个的人想要站起来,实在太难了。
他们会像此刻攻击曹昂一样,想尽办法,用尽心机,要将他打倒,要拉着他同流合污。
如此想来,当初王莽新政失败,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此刻刘协要动一动皮毛,都如此艰难。
他们不知道刘协内里是个老辣的帝王。
他们看刘协,乃是一个十四岁刚亲政的皇帝。他们明知道曹昂背后的人是刘协,但他们打的就是刘协的脸。
他们要趁着皇帝还年轻,趁着他立足不稳,一鼓作气将皇帝那点稚嫩的雄心壮志给摁回去。刘协会发现,他的身边全是反对的声音,没有支持的人。他们会举出书上的例子,历史上的例子,用现实的困境与舆论的声音,来叫他胆怯害怕,叫他退缩退让,叫他以为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国。他们有一大堆的大道理等着他,王莽篡汉新政事败,不过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则。他们养着的读书人,正为此用。
但凡刘协心气弱一点,这一遭被压回去了。以后再想查,就千难万难了。
刘协为皇帝的命运,也就会成为豪强权贵手中的傀儡。比之真实历史上,作为曹操的傀儡,好不了多少。
看似是对曹昂一人的审理,一桩并不起眼的命案。
但其实比之当初李傕、郭汜十万西凉大军围城,是更加危急的局面。
“皇帝?”刘清见他愣愣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奇怪,那日姑母听了袁夫人的话,也像你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袁夫人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刘协回过神来,看着刘清,见他这位姐姐年已十九,出落得明艳大方,忽然道:“你可见过杨德祖?”
刘清想了一想,道:“不曾。那是谁?”
刘协道:“此人容貌昳丽,不输于冯玉。”
刘清奇怪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但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道:“竟有人容貌不输于冯玉么?我却是有些信不及的。他人在何处?叫我看看。”
而此时尚书令府中,杨修杨德祖也正与父母说话。
因杨彪只杨修这一个儿子,又与夫人袁氏感情颇好,所以对杨修倒并非一味严父,父子之间也常有交谈的。
这一趟杨修伴驾出长安城,至于秦岭潼关,一去半年,是此前从来没有过的。
袁夫人见了儿子,自然摩挲着脖子一番疼爱,连声道:“我儿瘦了,晒黑了。可见这一趟出去辛苦。”
等袁夫人离开,父子说话。
杨修道:“父亲,我这一趟路上所见,才见百姓之苦,当真苦不堪言。”于是便将一路上,跟随在皇帝身边的所见所闻都同父亲说了。
杨彪仔细听着,时不时还问上几句,又道:“陛下身边可是新得了谋士?便如贾诩那般的。”
杨修微微一愣,想了一想,道:“并不曾。陛下身边仍还是我们几个。”
杨彪却像是有些诧异,问道:“那一封灭蝗灾的旨意,由你拟旨的,却是出自何人之口?”
杨修道:“自然是出自皇帝之口。”
“陛下?”杨彪又是一惊。
杨修便将那夜情形说了,又笑道:“原是陛下要同父亲开个小小的玩笑,这才叫儿子代笔的。”
杨彪默然不语,心中感叹,这等细致的实务之法,竟是出自陛下之口么?
杨修见父亲沉默,又如从前一般,笑道:“父亲心里有难事儿?”
杨彪不答,问道:“陛下这一趟出去,可有什么异样之处?”
按道理,是不能这样问帝王起居行止的。
但是法律虽然如此,父子之间,却也不必避讳。
杨修道:“异样之处?倒也不见有什么异样之处。陛下倒是挺喜欢羽林郎中的少年人,对其中吴郡来的一个叫孙权的少年人颇为优待。”想了想又道,“想来是因为二人同岁的缘故。”
杨彪目光落在杨修腰间的佩剑上,道:“陛下之物,怎得在你身上?”
杨修一笑,于是将出行时,奉命吟诗舞剑之事说了,乃是皇帝赐的。
杨彪到底沉稳,道:“既然是御赐之物,当妥善收起,善加保管才是。你带在身上,若有意外,便是不敬,也容易叫人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