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程勉却问:“你怎么知道他故意坠马?”
  “是不是故意你心知肚明。坠马那天他根本没怎么喝酒,要是真醉了,坠马那是要命的,薛二外松内紧,和你正是相反。我不戳破,就是不想责罚他,他却丝毫不避嫌,还时常设宴,连州并不是真如铁桶一般。他聪明绝顶,是真正眼睛里不能容针的人,做御史也好也不好……你们又是多年好友,还是提点一句,免得给他人留下口实。于他不利。”
  程勉看了看萧曜,稍加思忖,心平气和地说:“元双出阁那天,他也去了,也不知是真醉假醉,拉着景彦不放,说朝廷的律法在国都最能令行禁止,赤县神州次之,到了偏远州县,无异于村言野语,决断几乎全凭州县长官存乎于心……他做不做御史,不是全由他心意,但也是千挑万选。但他这样的出身,人人都理所当然要做官,他不做官,又能做什么?即便他不做,难道能轮得到费子语?”
  萧曜盯着程勉:“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程勉满不在意地笑笑:“又怎样?始作俑者是陈王与连州刺史,送嫁的是易海县令,娶妻的也是刺史府的参军,满座宾客之中,有多少白丁?正是勋贵明知故犯上行,才有庶民铤而走险下效。景彦那天就说了,无论初衷如何,知法犯法,不是罪加一等么?薛二是私德放诞,但其中到底如何触犯了国家的法度、真正的损害又有多少,你难道不也是心知肚明么?”
  萧曜没有多想地反驳:“两件事还是不同。元双是被家人牵连,她与费子语真心相许,是这门第法度,累及了他们。天下以法规之固然不错,可没有仁道,这法就是恶法,吏也成了酷吏。”
  程勉摇头:“官爵传代,数代公卿,依据的是本朝律法,大逆获刑、累及三族,也是律法。上至百官赏罚,下至奴婢生死,婚丧嫁娶,无一不涉及法与礼。本朝修订律法,初衷是为了树立管理天下的准绳,如度量衡一般治理九州生民。以前我求官秘书省,就是想在章典中寻找立朝之初,太祖敕令订立法度的缘由……职官和州县因何而设,赋税怎样征取,又如何使用?这不像山河日月,自古有之,这关系着千万人生计的规章,俱是出于人手。但他们是如何想的?在谋定社稷时,知道天下有连州这样的地方么?又是如何抉择的?我来连州前偶尔会这么想,不曾想到了连州,倒是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说到这里,程勉忽然意识到萧曜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许久不言,猛地停住了。
  见到他双眼中的光芒,萧曜沉默片刻,突然问:“你还想去秘书省么?”
  “那都是以前了。”程勉一顿,“你先说薛二的。是我说远了。”
  可即便程勉不说,萧曜何尝不知,明年夏季,他们在连州任职满三年,至多再拖一年,吏部的考课总要到,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其实自己是根本不知的。
  他这一沉默,程勉也不说话了,萧曜心想程勉或许也想到了此处,当下又说:“没有说远。我也没有非要你转达……你我都不是他的上司,本也管不到他……不过论离经叛道,他这不算什么。”
  程勉又一愣,看着萧曜说:“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和我一道探望薛二。他妻子宜城县主是你的族妹,真论沾亲带故,我远不及你。他算术是好,打鼓也好,可惜摔坏了手,不过下棋总是无碍的。不必……”
  萧曜大半心思还在程勉之前的话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说漏了话。当下心念一动,将种种不安抛去了一旁,笑着问:“不必什么?我怎么了?”
  程勉起先装没听见,奈何萧曜不放过他:“你又想支吾过去。”
  僵持片刻,程勉绷着脸说:“你哪里在意他放诞,不过不愿意我去薛二那里久坐。”
  萧曜故作惊讶地说:“啊呀,原来你知道!”
  程勉无甚好气地答:“我猜一猜,不知道。”
  “猜得极是。司马善解人意,孤甚慰也。”萧曜搂着他兀自笑了一阵,全然无视程勉的脸色,大不客气地又枕上他的膝头,“他摔了手,鼓是打不了了,但是今天你弹琵琶好不好?难得你不出门访友。”
  程勉仿佛是被气笑了,反问:“你现在这般,我怎么弹琵琶?”
  萧曜又躺了一会儿,才不情愿似的坐起来,打量了程勉一番,后者没理他,正要返身将琵琶勾来,忽然身上一重,被笑吟吟的萧曜扑了个满怀,单听语气,堪称善解人意之极:“罢了罢了,不敢劳动你……也不是只有琵琶才响。”
  日渐岁末,元双真正临盆的日期也渐近,知道内情的一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无不记挂此事。何况元双出嫁的年龄比本地女子晚得多,在易海,与她同龄的妇人若是及笄嫁人,连女儿都快到出嫁的年龄了。因此,萧曜索性暂停了费诩在刺史府的轮值,免得忙中生乱。
  这无疑也是萧曜生平第一个没有元双在一旁服侍的除夕。幸而有心细如发的冯童身兼数职、康娘子一家努力操持,以及燕来熟悉西北又常年在官宦人家服侍,一众人齐心协力地准备陈王府上著名的新年流水席。
  不知不觉,又是释迦成道日。康娘子和茹白玉两个人一早相约分头去城内的几座寺庙,替各自的主人和自家老小奉纳钱帛,又将各家寺庙里讨要回来的米粥混作一钵,本想分别给萧曜和程勉送去,但没想到,萧曜就在程勉那里。
  萧曜在连州度过的第一个成道日,也正在程勉的住处。萧曜本人当然是不介意重温一番那日夜颠倒的美好回忆,然而程勉邀了裴翊和阿彤上门做客,一直到吃过晚饭才将和客人送走。阿彤和猫玩得不亦乐乎,走到门边才恋恋不舍地将怀里那只名叫墨奴的玳瑁还给程勉。燕来本来想接过来,结果墨奴看见一旁的萧曜,毛都炸了,立刻从程勉怀里挣出来,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沿着雪地里留下的足印,萧曜和程勉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回了程勉的屋子,看着被拨开的窗棂,萧曜说了句“墨奴刁滑,还是雪团憨厚”,便脱了靴,放轻脚步进屋捉猫去了。
  雪团正在炉边蜷作一团烤火,萧曜一进来,竖起耳朵嘶嘶低跑,眼看着就要往程勉床榻的方向跑;刚起身,萧曜抢先一步捏住它的颈子,抄进怀里转身递给程勉,然后挽起袖子,继续去找榻上找墨奴,走了两步发现程勉抱着猫跟在身后,不由问:“你做什么?先把它抱出去。”
  程勉眨眨眼,正色说:“我才想起来,要是将猫留下,是不是你就走了?”
  “什么?”
  程勉抿嘴一笑:“要是有猫没你,我为什么要抱猫走?”
  萧曜先从程勉怀里捧过猫,弯腰往地上一放。雪团一得到自由,当即如蒙大赦地溜了,见程勉略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戒备,萧曜微笑:“那当然是我比猫好。”
  话音刚落,趁着程勉要反驳,萧曜用颜延临走前刚教他的手法,直接抱住了程勉的膝盖,再借着他下意识反抗的力度,一起滚在地板上。
  程勉难以相信自己居然第二次着了萧曜的道,瞳孔的颜色都变了。萧曜一味微笑,小臂垫着程勉的后脑勺,故意叹了口气,说:“你看,猫还手肯定更痛。”
  程勉曲起膝盖,萧曜略让了让,上半身依然纹丝不动地压住他:“我不比猫好么?”
  “哪里有人拿自己和猫比的?胡闹,松开手。”
  “你说句好的。”萧曜轻轻咬了一下程勉的耳垂,更低声地说。
  程勉干脆别开脸,不接话。萧曜素来耐心好,脾气更好,对程勉和自己暗中的角力一律照单全收,喘了口气,稍微拉开一点二人的距离,垂头看着他又说:“你不是打不过我……我是知道的。但说一句,一句就好。改一句也好。”
  程勉深深吸了口气,又摆出常见的冷淡神色:“改什么?”
  萧曜圈住他的手腕,亲了亲那线条分明的颈项:“之前你怎么说的?陈王蹑足捉猫?不是陈王,是三郎……你喊我一声三郎,我情愿天天让猫睡在我们脚边。”
  程勉的反应停滞了一瞬,反驳道:“我如何没有喊过?明明今天没有饮酒。”
  “那是人前。掩人耳目的。”萧曜继续耐心地提醒他,“只我们两人时,真的从来没喊过。阿眠,就一句……一声也好。”
  程勉的神色变了几变,盯着萧曜,神色又疑惑起来。萧曜也看着他,不知不觉间,他放松了力道,程勉却也忘记了反抗,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萧曜的眼睛,神情不见喜怒,反而是忡怔之意慢慢浮了上来。
  他越不动,萧曜的心跳得越快,坚持与他僵持着缠作一团,蓦地,萧曜意识到他能听见的心跳声并不止一处,而握在程勉脉搏上的手指似乎也窥知了奇异的线索……
  眼前的这双眼睛如同他记忆中翠屏山深处的冰河——可简直毫无道理,他怎么可能在冬天去看翠屏山中结冰的溪流呢?那河又在哪里?纵然如此,萧曜依然无法抑制地想,倘若这寒冰为他消融,即便是再短的一瞬,他也愿意付出一切。
  “阿眠……”
  萧曜舔了舔莫名干燥的嘴唇,像告知一个莫大的秘密般轻声呼喊程勉的小字,正要再央求他、诱惑他、鼓励他,就在此时,背上忽然一重,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墨奴跳上了他的背,踩了几脚后跳到近旁,歪过脑袋看着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燕来的声音也打破了眼下这难言的氛围:“殿下……郎君,费大人府上来人,他家娘子怕是要临盆了,贱内已经赶回去了,小人特来禀报。”
  两人闻言皆是一凛,程勉推开萧曜,匆匆起身,一面整理衣袍一面扬声:“你进来回话。”
  燕来推门而入,垂手候在门边,程勉见萧曜的衣袍也收拾整齐了,才说:“费家来的人留下什么话没有?”
  “没有。不过小人听贱内说,本应是下个月初才临产的。不过虽然头胎,但……袁娘子素来身体强健,要是只差个把月,也无大碍的。郎君不必挂心,一待袁娘子生产完毕,贱内肯定就会派人来传话。”
  程勉回头看了一眼萧曜,萧曜此时意识到,燕来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论生儿育女的经验,比自己和程勉是强多了。他便说:“你去告诉冯童,让他自己……或是遣一个人,候在费家,有消息速速来报。我就在这里等,不回去了,免得跑两趟。”
  燕来领命离去后,也将微妙而旖旎的气氛一并带走了。萧曜对程勉大不确定地问:“要多久才能生下来?”
  程勉的回答也不甚笃定:“总归是要一阵子。但肯定是今夜了。就是不知道是今日还是明晨。”
  “这么快的么?”萧曜有些吃惊。
  程勉疑惑地看着他:“快么?”
  “我怎么知道?”
  “你问我,我知道么?”
  几问几答之后,面面相觑的两个人终于意识到这是在犯呆气,又停下不再说了。萧曜难得有坐不住的时候,索性起身在室内踱步,程勉也取下琵琶,曲调一出,萧曜无奈地笑了——心不在焉至此,分明是与自己一般坐立不安。
  他定下心神,又开口:“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安心等等就知道了。不要心急。”程勉索性煮起了茶,“你那么多兄弟姐妹,这事对你,应是再常见没有了。”
  “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何况后宫诞育,从来只有结果。”萧曜转完这圈,终于在程勉对面做好,看着他煮茶的动作,片刻后继续说,“我那么多兄弟姐妹,从来也没有哪一个有如此心神不宁。”
  “关心则乱。再等一等。”程勉的语气也缓和了,“你想好了送什么礼没有?”
  “嗯,让冯童备了金饼,还给元双准备了新首饰。你呢?”
  “我也差不多。”
  “既然差不多,要不要一起送去?”
  “不必了。”程勉干脆地拒绝了。
  萧曜指了指又窝作一捧的雪团:“之前不是也一起送过么?”
  “那是为了让元双安心。不是一回事。”
  萧曜心想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他顺手捞过经过身旁的墨奴,放在膝上,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想明白没有?”
  程勉仿佛立刻懂了,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萧曜想了想,一笑:“没有就没有。只是等你想明白了,你也告诉我,好不好?”
  “好。”对萧曜的这一问,程勉给出了回答。
  过了小半个时辰,冯童也赶到了,见萧曜和程勉在喝茶打发时辰,忙接过煮茶的活计。过了午夜,还是没有元双平安生产的消息传回,萧曜不免焦心,一有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地要往门的方向看,如是再三,连程勉都忍不住说:“不必忧心。要是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回来通禀与你知道。”
  “这都多久了?”
  冯童笑了笑:“这是元双的头胎。据说妇人第一次生产,总是要慢些,折腾个一天一夜也不罕见。殿下出生时,也是耗费了一整天……奴婢当时年少,刚刚进宫,尚没有服侍殿下,在大内的青阳殿做洒扫的粗活,青阳殿内供奉着三清像,陛下还来献过香,为贵妃与殿下祈福,一晃眼,已然快二十年了。”
  萧曜从从未听人说过自己出生时的事,登时一个机灵:“……什么?”
  “贵妃怀殿下时,据说也梦见过满月穿堂而入,落到怀中。殿下生在三月十五,正是应了这个梦境。奴婢依稀记得,殿下出生前一天,一直风雨大作,可是殿下出生后,不仅风停雨歇,当夜的月亮,都分外的圆呢。”冯童感慨地一笑,“所以殿下不必担心,生育是妇人的天职,元双多年奉佛,福泽深厚,费郎君也是宽厚的好人,一定逢凶化吉,他们两人的孩子,也定会平安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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