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串脚步声的逼近,李公公的声音也传进了裴容的耳朵里:“你们几个快点,娘娘传你们问话,宫中事务繁忙,若你们还要娘娘等着,我看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有关皇后的事?
裴容从假山中的小缝看过去,李公公身后的两名小太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公公的身后。
直到他们走远了,裴容才慢慢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他是想去东宫找段景洵的,可没想到撞见了有关皇后的事,这两名小太监一看便不是皇后皇后宫中的人,否则怎么要李公公来带人?
既然如此,那这两名小太监,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皇后如此费神?
裴容心中挣扎万分,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东宫,现在若是去找段景洵,那皇后那边发生的事,他一定会错过,说不定,还能探得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最终裴容一狠心,咬咬牙,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该如何进坤宁宫,裴容本想好了说辞,没想到坤宁宫内静悄悄的,宫门洒扫的宫女也不知去了何处,如此大好机会,裴容不再犹豫,快步跑了进去。
皇后的正殿房门紧闭,隐约传来男子的哭声和哀嚎,裴容不由放轻了脚步,耳朵贴在了门窗上,仔细听着房内的动静。
“真是没用的东西!”只听见皇后一声怒斥,厉声道:“好不容易放进东宫的人,竟这么蠢笨,叫太子发现了端倪!”
“娘娘息怒,”李公公尖细的嗓音说道:“好在我们也发现得早,把人拿回来,太子也做不了文章。”
听到皇后在派人监视段景洵,裴容心中一紧,眼睛睁得极大,手也不由覆在了门框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做不了文章?他的心思可深得很,要不是上回裴容出事,本宫可真是看走了眼,他竟然藏得这么深,好在裴容对太子倒是真的没了心思。”
“那关于容世子一事,娘娘是否还要继续?”
“呵——”只听见皇后一声冷笑,隔着门框,皇后的话让裴容寒意四起。
“现在裴容的事本宫倒是不那么着急,首先要解决的,是这个不听话的太子,其次才是——”
裴容只觉得血液都被这话中的寒意凝固了起来,他浑身僵硬,他甚至没有注意,自己的鞋尖不自主轻轻在门框上踢了一下。
“咚”。
极轻微的一声,屋内的谈话声骤停,接着便是门内李公公尖细锋利的嗓音:“谁!”
紧接着便是匆忙的脚步声逼近。
裴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一手搂住他的腰身,用他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他轻身一跃,一息之间,两人已离开了坤宁宫。
第64章
在嗅到那人身上传来的沉木香时,裴容的挣扎变成了顺从,他任由段景洵带着自己,在几个轻盈的纵跃间,两人在东宫的偏殿落地。
刚一站稳,裴容便急急唤道:“太子……”
段景洵沉默着一言不发,身上散发着阴冷低沉的气息,他冷硬地牵起裴容的手,二话不说带着人进了偏殿,动作利落地落下门栓。
而后动作不停,转动书架上一枚铜制烛台,只见原本完整的墙面向两旁缓缓开启,露出了内里燃着烛火的暗房。
裴容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禁怔了怔神:“这是……”
段景洵不答,带着裴容进入暗房,转过身,眉头深锁,俊美的面孔在此刻显得冷峻而危险。
“裴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段景洵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强忍着某种情绪,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裴容此刻已顾不得这间突然出现的暗房,他脑子里都是方才听到皇后要对付段景洵的话,他甚至忽略了段景洵此时的不对劲,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紧张而仓皇地说道:“太子,你听我说,我刚刚在坤宁宫,听到了皇后……”
“裴容,”段景洵冷声打断了他,他双手捏住了裴容的肩,因为在克制着自己的力度,双臂微微颤抖着,他俯下头,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坤宁宫?”
“太子!”裴容慌乱不已,不顾段景洵的问题,心急之下,将方才的所闻一口气都低声喊了出去:“皇后她要害你!你又知不知道!”
他喊得那么用力,可却忍着压低了声音,他既惊惶又无措,这份恐慌,比起得知皇后才是真凶时,更加来势汹汹。
段景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现在有危险的是你,你答应过我要听话,可你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在听到常彬禀告自己裴容偷偷跟去了坤宁宫时,段景洵已无法再去回想自己当时的心情。
若是他晚来一步,后果会如何,他简直不敢去想。
“裴容,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你明不明白?”
“可是我也担心你!”裴容几乎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他眼眶泛起了红,声音抖得不像样子,“我听到那些话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段景洵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人抱在了怀中:“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靠在段景洵的肩头,裴容还是难掩心中的恐慌:“那现在……那你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
段景洵克制而温柔地拂过裴容的发丝,低声道:“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裴容双眼一紧,不敢置信地问道:“所以你都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皇后的心思了?”
段景洵重重地闭上了眼,沉声应道:“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裴容哭诉道。
段景洵的指尖一顿,抱着裴容的力度越发加大:“你刚刚不是说,你很害怕吗?”
裴容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住了一般,疼得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动了动嘴唇,竟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两人沉默间,常彬在墙门外低声唤道:“太子,皇后娘娘来了,正在殿中等您。”
段景洵脸色不变,应道:“知道了,告诉她我待会就去。”
皇后这个时候来,实在是来者不善,裴容从段景洵的怀中挣脱出来,焦急地看着他:“我也去!”
段景洵神色莫名,看了裴容许久,沉声道:“你不能去。”
“可是皇后她……”
“裴容,从现在开始,你哪都不能去。”
段景洵说话的声音还是那般低沉,可他的话却让裴容怔愣在了原地。
“什……什么意思?”
“现在有危险的是你,不是我。”
说话间段景洵的指腹搓揉过裴容的嘴角,眼中暗涌流动。
“裴容,你总是将自己卷进危险当中,你这么不听话,叫我怎么能放心?”
“只有知道你安全地呆在东宫,我才能安心。”
“可我不会有事的!皇后并没瞧见我!”裴容抓紧了段景洵的衣袖,急急说道:“你不要让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看见你,不代表你就是安全的,”段景洵眸中暗色更深,“等事情结束了,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绝不瞒你。”
裴容心中酸楚更浓,他眼前被一片水雾蒙住,轻轻一眨,那水雾就化了。
“你从来不告诉我让我等,现在说了,又是这种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只能这么做。”
段景洵的回答,只有这五个字。
他的态度如此决绝,此刻即便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裴容木然地松开了手,呐呐问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动摇?”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段景洵语调坚硬如铁:“不会。”
“我今日进宫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若你真的这么对我,也许我不会再说,你也不会后悔?”
段景洵不答,沉默地转身,离开。
墙门缓缓关上时,段景洵听到房内传来裴容的哭喊声:“段景洵,你会后悔的!”
段景洵来到正殿,面上已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对皇后颔首道:“母后怎么今日过来了?”
皇后叹了口气,看向李公公:“你来说。”
“是。”李公公得令,上前一步。
“坤宁宫今日进了名鬼祟之人,奴才派人追查时,一路追至东宫,却不见了踪影,皇后娘娘担心太子,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竟有这事?”段景洵皱眉,问常彬:“今日东宫可有什么异样?”
常彬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回太子,东宫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听到常彬的话,李公公变了脸色:“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在怀疑皇后娘娘?”
常彬骤然跪地,连连喊道:“奴才不敢!”
段景洵漫不经心地抬眸,淡淡道:“宫中安危可容不得马虎,既然母后今日来了,为求心安,便查一查东宫,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也能免了母后的忧虑。”
“太子还是如此懂事,既然如此……”皇后对李公公吩咐道:“你便好好去看看,太子可是储君,可要认真的查。”
“是!”
段景洵巍然不动,神色自若。
一个时辰过后,皇后忍着满腔的怒气离开了东宫,李公公跟在身边,不自觉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你怎么办事的,竟然叫太子平白看了本宫的笑话!”
“奴才盘问过其他人,有人见到容世子往坤宁宫的方向来过,奴才才断定门外之人是容世子,这才提议搜查东宫。”
“这皇宫之中,愿意藏匿容世子的人,除了太子,再无旁人啊!”
皇后精致的脸因为怒气而显得颇为狰狞,她咬牙切齿道:“给本宫找!即便是日日派人守在顺王府的门前,也得把人找到!”
昏暗的暗房内,裴容独坐在塌上,一言不发。
暗房虽小,装饰却极为精致。
所需的物件具是珍贵之物,床榻也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铺上了柔软的褥子,墙角还有一束叫不出名字的花来,给暗房增添了一抹生机。
裴容垂着头,发丝落了下来,只留下一片阴影照在他的面上,叫人看不清神色。
良久,裴容一拳锤在了褥子上,咬着唇,分不清他此时是生气更多一些,还是担心段景洵更多一些。
他抬眸环视一圈暗房,书案上摆着几本佛经,还有抄写到一半的书册,裴容犹豫半晌,终还是走了过去。
书册上的字体洒脱大气,裴容一看便知道是出自段景洵之手,他赌气似地将那一页撕下来,揉成一团,朝墙面上扔了过去。
撕了一页犹嫌不够,但凡是段景洵抄写过的,裴容通通撕了下来,不留下一点段景洵的字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裴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目光一转,又盯上了那几本佛经。
裴容拿起最上面那本佛经,在手中随意翻过,一页纸张忽然掉了出来,飘落在地。
裴容将纸页拾起,发现上面是一张男子的小相。
再一细看,这人的眉眼,鼻子,嘴唇,竟是自己。
裴容指尖一顿,目光不经意看向手中的佛经,小相飘落的那一页,经书上赫然写着“云何苦圣谛?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
裴容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涩,指尖在书册上轻轻拂过:“所求不得苦……”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相重新放回了书册里,而后又起身,将方才揉成一团的纸张通通捡了起来,一张张重新打开,铺平。
纸张上终归是留下了褶皱的痕迹,裴容看着段景洵所抄写的那一段段所求不得苦,忽而抿了抿唇角,嘴角露出了极浅的笑意。
裴容的笑容从来都动人鲜活的,就如同他的心一般。
只是这一次,明明笑了,眼中的酸涩却在一点点地凝聚起来,直到再也按捺不住,无声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云何苦圣谛?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出自《中阿含经》
第65章
转眼裴容在暗房已经呆了两日。
这两日来,除了常彬定时给裴容送餐,段景洵—次也没有来过。
在常彬又一次来到暗房的时候,裴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子呢?”
常彬把食盒放在桌案上,恭敬道:“太子这几日正在办—件重要的事,待这件事结束,容世子您便能回去了。”
裴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颤声问道:“这件事结束?什么意思?”
“容世子不必多虑,太子的意思是,等容世子真正安全以后。”
常彬的话叫裴容越发难忍,他几乎是哑声喊了出来:“我问的不是自己!我是说太子如今怎么样,他要不要紧,安不安全!他到底想做什么!”
橘色火苗摇曳不止,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裴容的脸上,不过两日时间,他瞧着都已消瘦了不少。
常彬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太子他很好,容世子放心便是。”
这样的话裴容如何能信,不亲眼见到段景洵,他怎么能放心?
“那你叫他来见我!”
“奴才会将容世子的话带给太子,其他的,奴才便不能保证了。”
裴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似是生气似是委屈,他喉头仿佛被塞了团棉花一样,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动了动嘴唇,很艰难地挤出声音:“那你……那你跟太子说,要他小心行事,我现在很生气,他要是不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定不会原谅他把我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