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师父起身离去,替我掩了门。
曾疾留下了几个人护送薛示,我们取道丰州,一路奔波,五日后才来到了绪国边境。见一路上所到之处,皆是一派平静,丝毫没有开战的迹象。想来师父说的怕也不准,绪国这些年来安康平和,也不一定要去蹚这摊浑水。
曾疾脚步倒快,据信说已经到了腾云关。临走时薛示将调兵的节符给了他,想必在我们去时,便能有一队人马随薛示直入射山了。
我们甫一入昭,像是等着我们一般,四个黑衣人便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抬起头看见前方一群黑色身影,那四人头戴笠帽,面带纱巾,手里皆提着一柄又长又宽的剑,正疑惑是哪里来的山匪劫路,却见那四人单膝跪地,为首一人朝轿中薛示道:
“右丞请侯爷往潭阳一叙,共商救兵之计。”
我见那人身材魁梧,此刻虽然半跪,却也比其余几人高出一头,虽有纱巾遮面,但望其眉宇,却隐隐透露着凶光。
这感觉……怎么仿佛有些熟悉。
我正疑惑,却见薛示从轿中探出头来,将那人打量一番,迟疑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那四人听言站起身来,向薛示回道:“右丞知侯爷往腾云关去,特派我等来接应。”
薛示表情更是疑惑,又问道:“为何往潭阳去?右丞此刻不在腾云关吗?”
为首那人似是有些不耐烦,只木然应道:“属下奉命行事,其余的事,还请侯爷自己去问右丞。”
师父见薛示沉默不语,此刻也出言问起:“有何不妥吗?”
我只见薛示眉头紧锁,那面上疑云迟迟不散,听他呼吸仿佛都迟缓半分。
“右丞带兵自永昌奔袭,这几日应是快到腾云关了,怎么突然到了南边的潭阳……右丞行事一向稳重,莫不是有了别的安排......”
言及此处,师父已然警觉起来,让薛示待在轿中,又下轿来立在我身侧,冲那四人高声问道:“敢问尊驾大名?如此排场,所来为何?”
那人听言,并不理会,似是不愿多说,一改语气道:“莫管闲事!请凌江侯快随我等去潭阳。”
说罢,似乎觉得扯这些废话很没意义,便招手示意,其余三人见号便纷纷拿起剑来,剑锋直指软轿中的薛示。
我们走的匆忙,又想掩人耳目,因此护送薛示随行之人只有曾疾留下的六个精壮,此刻对上这群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胜算,但想起之前在潭阳,曾疾领着六七人便可剿杀两倍之敌,想来这群人应当也有如此身手,便稍微放下心来。
可真到交手之时,我便知道自己托大了。面前这几个黑衣人显然不是潭阳那群,他们人数虽少,却个个手艺绝伦。此时细看,那四人手中所持却并非寻常长剑,剑身扁长银寒,左侧与寻常长剑无异,右侧剑刃却曲折弯转,如蛇形一般。打斗之时,只见弯刃翩飞,自上而下劈砍起来,竟比刀锋还要锋锐许多。
那几人对我们似乎没什么兴趣,其中一个黑衣人剑已到我眼前,又倏然转向,和另外的人去砍那软轿,那轿门已被蛇剑劈得破碎不堪,幸有师父在侧招架,才没让他们得以近身。
顷刻之间,已然不敌,只剩我和师父守在轿外,对方四人,却是全身而退。
那人见我们负隅顽抗,便有些恼怒,一把扯下面上围纱,大声怒道:“侯爷,莫要为难属下,快随我走吧!”
真的是他!世上可能没什么人长得比他更凶煞了,当日见他印堂阴黑,便知他是大凶大恶之人,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这灰麻雀真是能飞,涂州遇见他,现在又遇见他。
我转眼去看师父,师父脸色平静的很,也看不出什么惊色,只是此刻看着那人,有些冷漠。
我突然想起师父问我的话:“若是仇人求药到你面前,你救还是不救?”
这下倒好,不是仇人求药到面前,而是自己亲手救了个想杀自己的人出来出来,不知师父这时是什么感觉。
身后轿中一片死寂,我正担心薛示此刻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便听见薛示颤抖着声音问道:
“沈大人?”
听这话......竟是熟人?熟人还能下这么大的狠手,薛示这倒霉侯爷的人缘委实差劲的很呐。
那人放下剑来,朗声又重复道:“侯爷快随我等去见右丞吧。”
那轿子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轿帘现已破成丝缕,薛示撩拨几下,探出头来问道:“右丞为何在潭阳?”
灰麻雀并不回答,只一味催促。薛示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惊,大咳几声,骇道:
“沈空,腾云关现在可有兵马驰援?”
沈空木然不应,这厢又提起剑来:“侯爷自己去问右丞吧!”
我见那人此刻又要上前,连忙摸到一块木牌。那时只觉得这木牌做工精巧,尤其是上面刻着的鸟儿甚是好看,便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竟有用到的一天。
师父此刻正站在轿侧,怒视来人。我拿起木牌冲沈空喊道:
“我和师父救过你的命,你就这样恩将仇报吗!”
沈空看见木牌,动作慢了一瞬,随即说道:“我只拿薛示,你二人速速离开!”
看沈空已回转剑锋向软轿刺去,我心中大骇,面前却突然飞起一阵狂风,登时迷蒙一片,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呼鸣从北边传来,两旁林木陡然摆动起来,那风声中间杂着丝丝刺耳的微鸣,仔细听去竟像是鹤唳之音。
那一阵呼鸣结束,只见一个花色身影踏着树梢自天边而来,只是落地不稳,竟微不可见地踉跄了一下。
此刻定睛细看,面前的人竟是那日在潭阳遇见的花和尚!
“竖子沈空,速速还我太重珠来!”
沈空离软轿不过十步,此时突然见那花和尚仿佛也是一惊,连忙后退几步,又提起他那把长剑来。
“怎么,”花和尚见沈空退后,冷笑一声道,“沈大人有胆量拿物,如今却不敢还吗?”
见沈空默然不应,那花和尚似是好笑,竟放松下来,双手插在腰间那碧绿的腰带上,颇为平静地巡视了一圈。那目光从我面上扫过,又看了看我身侧的师父,最终却停在了轿中薛示的脸上。
“薛侯爷.......”花和尚悠悠开口道,“薛侯爷这是要往哪去啊?”
这人竟认得薛示吗?
“晚生眼拙,不知尊驾何人。”薛示闻言,与那花和尚四目相对。
那花和尚并不理会薛示,横眉转过了头,不知是在对谁说道:
“纪延拓好大的手笔,灭了江明和昆玉,如今能还让池霜剑的传人为他卖命......”
“是真想将天下武林尽归囊中了吗!”
☆、探云
我初在潭阳见着花和尚时,听他口中所言,句句皆是嘲讽昭国人士,当时他又带着金追,我便以为他是赤冲人。听他说了这些话,我却又迷惑起来,他提到的江明和昆玉,正是已经消损的两大剑派,这池霜剑我便更是熟悉,那池霜剑主不正是薛示的父亲吗!
听了这一番奇奇怪怪的话,我见师父和薛示脸上皆是一派震惊。倒是那灰麻雀不再装聋作哑,挺身出来大声道:
“右丞大名,岂容你随意称呼。你那太重珠得之不正,人人尽可夺之!”
说罢,手提长剑,只见剑光一闪,沈空便向那花和尚那处劈去。
花和尚抵挡两下,右腿似乎不大灵活,但却不见他退缩,只是像一阵难以捉摸的风一般,缠绕在沈空周侧,沈空蛇剑正欲劈下,那花和尚便倏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与沈空同来那三人见状却并不上前,只定定地站在原地,抱剑看着这两人打斗。我正疑惑,却听见那两人所在出的旋风中传出话来。
“黄毛小儿,凭你这些功夫,如何打得过我。”
那两人已经交手片刻,花和尚一直如旋风般缠绕在沈空身旁,只见沈空手中蛇剑起落纷飞,竟是难以近身,花和尚也迟迟不曾出招。
“江明剑法你学了几手?全使出来让老夫看看!”
那花和尚话音刚落,便见沈空猛然折身,将蛇剑平举,脚下步法变换飞快,向周遭画出一个圆来。
一圈剑光闪过,那旋风似乎都从中间断了层,半空和那二人脚下仍有黄土飞扬,可中间却是无物,连那花和尚腰间碧色的缎带都显得格外清晰。
见沈空招式突变,那花和尚冷笑一声,略一闪躲,两手便向腰间摸去。只见从他那碧色缎带中掏出一柄短刃,不足小臂般长,那短刃细细一根,前锋泛着银银寒光,却是个长锥模样。那短刃破风向沈空刺去,流风呼啸,细听却闻一阵泉涌之声,生机勃勃却又饱含杀气。
正感慨这兵器甚是奇怪,却听见身后薛示陡然一惊道:
“是鹤泉剑!”
我听师父后来说过,鹤泉、池霜、昆玉、江明,这四把剑共出一脉,皆由当世剑圣灵柯子所造,后来剑圣隐世,这四把剑几经流落、各择其主,最后又是一番争夺,这才有了四大剑派......
如今江明、昆玉两大剑派早已消遁,薛示父亲逝后,池霜剑派遍也名存实亡。四大剑派只剩鹤泉一支无声无迹,这些年来竟从未听到过他们的任何消息……那眼前这花和尚手里怎么会有鹤泉剑?
师父于我身旁观望,我见他袖中已有几点寒光,想是本欲出手,却见二人搏斗,敌我难明,便只好立于轿旁,护着我和薛示。
薛示欲下轿细看,却被师父拦了回去。只听他焦急问道:
“前辈可是鹤泉传人?”
那边二人仍在缠斗,我见沈空挥舞蛇剑,招招灵活婉转,他那魁梧的身板竟显出一种极致的平衡与和谐来。
花和尚手持短刃,正自上飞下,直探沈空面门,沈空右手正欲提剑聚势,此时未及反应,竟拿左臂生生挡下一击。
我见那鹤泉剑虽短,却是个人间少有的利刃,尖端如鹤喙般锐利无比,四周亦是锋薄,这一剑下去,这灰麻雀的左手怕是不保。
沈空退步怒视,只见他左臂一片暗红,黑色衣衫让血浸湿了不少。这花和尚手下竟是留情,冷冷说道:
“如今我们也算扯平了。既然探云门卷了进来,日后我有的是机会找纪延拓算账,你今日速速将太重珠还我,我便饶你性命!”
沈空虽然负伤,眼中凶气却是不减分毫,右手微抬,举剑在空中挥舞几下,似是在画什么符令。其余三个黑衣人刚才一直默然不动,见沈空与花和尚厮打也不上前相帮,可看见那蛇剑飞舞的号令,却突然向前冲步,集在了沈空身旁。
“郑光君,你自寻死路!”
只听那灰麻雀大喝一声,便看见四个黑衣摆出阵来向花和尚逼去,沈空怒极,杀气腾腾而来,他右手挥舞蛇剑,其余人便依剑所指更改站位顺序,快速精准,原本上风的花和尚竟被困住了好几次。
“好哇,你们探云门旁收杂济,自己的功夫不用,尽捡别派的武功。”
郑光君在四道黑影之间来回摆动,勉强躲过了一次进攻。这时冷冷说道:“鹤泉剑谱绝不可能给你们!”
这沈空来者不善,刚刚分明对我们动了杀心,如今既被一个来路不明的花和尚拖住,我们本应顺势快快走开。可不知为何,薛示踉踉跄跄地下轿来,和师父一道看着这眼前的狼藉与打斗,竟没人急着离去。
我听师父喃喃问道:“探云门夺这太重珠要做什么?”
薛示神情凝重,因这几日奔波,似乎又枯瘦了些,这时默默望着眼前争斗的一片,开口道:“听传言说,太重珠曾被灵柯子所有,那里面藏了至高的剑法绝学,不仅是四大剑派……”
“而是天下所有剑法的精髓。”
此话一出,师父和薛示皆是沉默。我心中惊诧,昭国竟这么费劲心思去拿江湖武学秘宝做什么?为求壮大已经要牵涉江湖事了吗?
花和尚招架不住,但却是全身而退,此刻飞出重围,站在林梢上怒笑道:
“你们所学尽是皮毛,鹤泉江明乃是同系剑法,两两相峙,虽有相克,却也是处处生机……哼,那太重珠的玄秘你们无人可解……回去告诉纪延拓,叫他莫要把手伸得太长……”
说罢,这花和尚便欲向南逃去,可却突然见一道绿影从他脚下滑出,准确而又快速地打到了沈空的脊背。
“沈空,你在涂州中了我的秋石软筋散,竟有命活到了现在……仔细看看你怀中那东西是什么……”
又是一阵长笑,花和尚的身影便已不可见。
沈空听了花和尚离去时的话,脸上似有疑云,便伸手向怀中去摸,可还未摸到什么,身子却猛然激灵一下,竟摇摇晃晃地要落在地上,见他勉强拿剑撑住,却又半跪着吐出一口血来。
我看他身后落着一根树枝,想来便是花和尚走时留下的暗招。
见沈空负伤在地,薛示向前几步问道:
“沈空,右丞究竟要做什么?”
灰麻雀喘息几下,又呕出几口血来,见薛示走近,只冷漠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侯爷自己……去问右丞吧……”
话音刚落,却见灰麻雀骤然起身,他左臂有伤,刚才仿佛又被花和尚的暗招害的不轻,这时起身也有些无力,但那眼神凶光毕露,仍是叫人胆颤。
其余三个黑衣人静立沈空身后,似等着他发号施令。
“右丞说过,若侯爷不肯来潭阳,便也不必去腾云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