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七十六年,前太子秦楚缨登基,为秦缨王,延用国号秦,登基大典于一月后举行”
成王败寇,秦楚修是上一任的秦王,现在一朝山河覆旧主,新王说他是贼子,他便是贼子,曾经耀武扬威的二皇子,沦为了权势之下的丧家之犬,由顶峰跌落至谷底。
新王上位,连发三道圣旨,朝堂官员多是秦楚缨早布下的棋子,现在的秦国看起来内忧外患,然则皆在他的掌握之中,行风暗暗揣测他,是否在密谋下更大的一步棋,依照秦楚缨的性格,也许他真正密谋的是四国。
也许这步棋早就下好了,甚至包括现在的局面,也皆在秦楚缨的掌握之中,就像一座几无人烟,看起来随意便可踩踏的荒山,而内里蕴含着无穷的矿脉,只待有一日,全部显现。
而现在的秦国便是如此,看起来脆弱不堪,像一块肥肉般吸引着其他三国的垂涎,但真正的大秦其实是在避锋芒,若是有人把手伸进来,便可以借着这只手为由,从四肢到躯体到头颅,一点点蚕食。
秦楚缨所谋之甚远,盘盖之广,行风思极此处,惊慌的冒出了些薄汗,他与秦楚缨年少相识,自认为很了解他,后与他同进朝堂,竟是一点都没发现他所想,所谓孤家寡人,许是如此吧。
大殿上的人都被秦楚缨赶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二人,太阳被西山蚕食,空旷的大殿内无人点灯,黑幕慢慢在秦楚缨的脸上遮盖,行风匿于黑暗,抬头遥看高座之上。
即将被黑幕掩盖过双眸的秦楚缨猛的抬头,穿过千年沧桑战火,穿过生死悲欢朝代更迭,精准的看向了黑暗处的那个人,秦楚缨将手放到了龙头扶手之上,双腿大开,眼神诡谲,嘴角像右微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行风狼狈后退两步,不敢抬头,直到黑幕完全盖住楚缨的脸,这才摸着心口处心悸的呢喃了一句。
“天子”
☆、第四十六章 秦楚缨登王
秦兆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再三思量下决定趁夜下山。
入山处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似乎等他很久了,见到他之后脚步略有些仓促,却不难再眼神里看到泄出的一分欣喜之意。
“大师兄,为何不上山”
清之闭着嘴,半响闷闷道:“担心你”
秦兆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清之闭口不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听到秦楚缨登王后便急匆匆的赶来找秦兆了,却踌躇在山门,本就残缺的记忆让他想不通该如何跟秦兆说,老秦王已死?
两人面对面寂静,秦兆猛地拍了下头,拉过他来时骑的马,执起鞭子,卷着尘土飞扬而去。
清之未犹豫一分,牵过另一匹马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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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红墙绿瓦依旧,却户户紧闭,静默冷冽,偶尔有几个人出现在街上,也是急匆匆的行走,像是身后有吃人的怪物一般。
闻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秦兆脸色难看的往秦王宫走,身后的清之紧紧跟随。
“王爷”,守卫面色惨白,抱着剑给他施礼。
“玄十”秦兆吐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名字。
玄十应诺一声:“见过王爷”
秦兆冷笑一声,伸手狠狠地拂过袍子,大步往王宫里走。
好你个秦楚缨!
王宫里景物依旧,却少了些言语,侍女守卫低头匆匆而行,碰到人时都会吓得脸色煞白一片。
御书房里
秦楚缨正在写圣旨,行风在一边为他研磨,轻声说道。
“小师兄来了”
正在书写的笔顿了顿,秦楚缨苦笑一下。
“瞒了这么久,算算也该是时候来找我算账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从外推开,明英躬着身体,贴心的跟在后面将门慢慢关上,驱走了周围的人,自己则双手交握,闭着眼站在离门较远的柱子边。
“小叔叔”秦楚缨放下手里的笔,起身。
秦兆脸上毫无血色,扯起了一抹冷笑。
“王兄在哪儿?”
“父王已入皇陵”
秦兆不做留恋抬腿往外走,却被秦楚缨叫住。
“非我所杀”
即将迈出门的腿收了回来,秦兆抱臂看着他,眼里满满的嘲讽。
“当日我本想将父王带走软禁,并无取他性命之意,虞相误以为我要弑君,出手相拦,拖了些时辰,承怀从中暗杀父王,掏心吃心”
秦楚缨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字往外说,说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拿手恨捶了一下桌子,气愤无比。
“我定要将他找到,扒皮抽筋!”
秦兆愣在了原地,无所适从,慢慢的升起了一股气愤,恨骂。
“卑鄙小人!”
行风走到他身前:“师兄,去看看老秦王吧,还有虞相...”
“虞相?”
行风惋惜的摇头:“虞相将护君不利掩到了自己身上,已于当日自裁而亡”
几十余年来天下相,虞书当之无愧,他既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又是个精明的政客,在朝堂上从不站队,却能从一个小小的起居侍郎成为一代明相,老秦王痴迷长生之道时,若无他在,或许那时的朝堂便已涣做一盘散沙。
这样一个人,可以说是蠢,也可以说是精明,却坚定着自己心里的道,几十年不为所动,因为他心里是大秦,他认得也只有一个王。
虞相自裁,让秦兆无比惋惜,他还记得小时他入相府,与虞美胡闹将后花园的花摘落乱做一团糟,恍惚间看见下朝回来的虞书躲在大石一角无奈的摇头,那个可以被称作严厉的虞相,半点责怪没有。
秦兆早慧,那时他便在想,虞书心里有块柔软地,旁人踩不到,他也打不开。
“去吧,师兄”
行风的出声打算了他的回想,秦兆点了点头,跟清之一道出宫,在踏出宫门的那刻,似乎有人在叫他,伴着风轻轻的吹入他的脑海,他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高大的宫墙,便再也没有停顿。
“阿兆,你我无比荣幸,又无比可怜,荣幸生在帝王家,可怜生在帝王家”
...
皇陵修的肃穆,秦兆不止一次踏入这里,守卫皆身披缟素,四处一片惨白,饶是这皇陵修的如何富贵堂皇,尘归尘土归土,进了这里的人,便再也出不来了。
秦兆点上香,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身旁的清之学着他的动作,磕完头站到了一边,秦兆则继续跪在蒲团之上,面容微笑,却双眼含泪的看着那具辉煌无比的灵柩。
“王兄,再过几日长安城的花儿便开了,比你后宫的妃子都好看”
一语作罢,无人回应,秦兆抬起袖子抹了把脸,继续笑道。
“王兄,阿缨也许不是个好人,但他一定是个好的君王,我会辅佐他,直至大秦休明盛世”
香燃尽,无人语。
秦兆摸了把眼泪笑着说:“王兄,下次我再来看你”
昼夜不停的赶路,再加上悲伤过度身子虚弱,秦兆起身的时候站不稳晃了两下,被人从身后搀住,松林落雪的清幽之味,盖过了满室烟熏火燎的纸钱气,秦兆嘬了嘬红通通的鼻头。
“大师兄,我们走吧”
“好”
传过起伏的皇陵,秦兆再难掩心中的悲伤,两腿软软像下,大片的眼里往外涌动,拼命的想要回头,嘴里溃不成声的喊着。
“....王兄”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覆盖在他的眼上,清之的声音怜悯且温柔。
“阿兆,且看前方”
秦兆控制不住自己跪在皇陵前大声哭了出来,被人拥入温暖的怀抱,清之温柔的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阿兆,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是现在你说的话我都记起来了”
“那年在寒山寺的浮屠塔上,你说...”
凛凛寒风,漆黑长夜,寒山寺幽鸣的钟声,秦兆望着威风飒飒的江山如画,拥着大雪,似宣誓一般对他说。
“师兄,我要这山河表里如一,四海升平,我要这社稷时清海宴,繁荣昌盛,我要这世人击壤而歌,时和岁稔,我要这东风入律大秦,休明盛世”
清之将他抱起来,使着轻功落到了远处最高的山头上,小声呼唤他。
“阿兆,擦干眼泪,你看这江山如画,是你所想,是万民所想,是历代君王所想”
秦兆跟他一同站在山巅,迎着山风呼啸奔腾,心里的郁气渐渐散去,竟然提起了几分打趣清之的兴致。
“大师兄,没想到你失忆了,心思还是这么澄明”
清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世间于我而言,与浮游无二,你所在处,即山河”
世间本混沌,后有日月星,千百棋盘构人间百态,事事相连,所处种种皆是因果。
他清之何其有幸,于茫茫人海中,得一心思澄澈之人,仅一人,此一人,眼前人,心上人。
秦兆听在心里,一阵感动,却在看到清之的眼神时,感觉有些怪异,他早先并不通男女感情之事,后来与谢愠在一起,便对男男感情之事有些敏感,而此刻清之看他的眼神,更像是...
看他的所爱之人。
不对不对,秦兆晃了晃头,岱岳剑宗师兄弟一向和睦,他又与大师兄格外亲近,就像清御跟清绯那般和谐,更何况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不可能的,大师兄自小孤单一人,应当是拿他当弟弟般疼爱。
身旁的清之见他不动,以为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便拿手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秦兆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后退了一步。
“小心!”
清之拦着他,眼神里满满的担忧,秦兆站在山巅,后怕的退了两步,伸出手顺了顺心口。
“我没事”
“嗯”
清之本就话少,一般都是秦兆问他他才回答一句,其他人问,他一个眼神都懒着给,现在秦兆正胡思乱想不答话,他便静静的陪着。
沉默一会,秦兆提议下山去找虞美,让清之到王爷府等他。
清之顺从的点了点头,对于秦兆的话他一向不会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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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兆在相府站了一会,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了进去,前院无人,后面却传来声声笑语。
乐师在周围奏演乐器,苏御跟周霆坐在两侧,周边是早已归顺秦楚缨大臣们家里的公子,而中间的却有数十名舞女围着一名粉衫倜傥的公子,手里拎着一壶酒,踏着乐曲而舞。
一眼扫过去,苏御跟周霆眼底深黑的看着中间的粉衫男子。
秦兆走了过去,抬手止住了乐师们的演奏,周围的公子们不满的叫嚣,待看到来人时惊恐的下跪。
“参见王爷”
虞美豪放的饮了一口酒,没有随着众人下跪,眼神轻佻的看着他。
“不知秦馥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说出的话客套有礼,但语气却是满满的不屑,秦兆忽视了这点,上前拽着虞美的手腕往外走。
“放开!”虞美怒视着他,苏御跟周霆两人站起来,又被秦兆的眼神扫了回去。
“跟我走”
虞美抱着酒坛子无赖的坐到了地下:“这里是我家,我不走”
秦兆有些心疼,放缓了语气:“这里是你家,我答应你,一直是”
虞美把头埋进酒坛子的口里,声音闷闷的:“我不走”
“呵”
秦兆被他这个举动气笑了,伸手把他的脸捧出来,本来白皙柔嫩的脸上压出了一个圆环的红印子。
精致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长而黑的睫毛脆弱的抖动,乌黑的瞳孔泄出了几分脆弱,嘴里喃喃说道:“不走不走...”。
秦兆心里就像被人狠狠地拽了一把,揪痛无比,坐到地上将虞美一把抱在怀里,温声哄着。
“不走不走,有我在没人敢让你走”
秦兆看向周围的人,冷冷说道:“一人不留”
乐师舞姬迅速的往门外跑,周围的公子也拉上了还站在原地的苏御周霆两人,一道散去。
虞美嘴角瘪着,两腮鼓鼓的,好看的柳眉皱了起来,大片的泪花滴落到秦兆的衣襟上。
秦兆将他扶正,看着他委屈又哭不出来的表情,牵起他的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头。
“哭吧”
虞美死咬着嘴唇,眼眶深红一片,眼泪在地下蓄积成一片小小的水潭。
“松嘴”
虞美松开嘴,秦兆把自己的手腕送了上去,被他狠狠地咬住。
丝丝血珠顺着虞美的齿缝流出,秦兆闷哼一声,任他咬。
虞美后知后觉看到了血珠,崩溃的甩开了他的手腕,却又扑到了他的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啊,虞书为什么会死啊,他怎么那么傻啊—!”
秦兆眼底湿润,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虞相心中有自己的道,你莫怪他”
“他从未想过我,从未!”
秦兆拉开他,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先前你去剿匪,受重伤,是虞相进宫求得大秦唯一一瓶续玉膏,转交给我,让我拿给你,怕你不收”
“你每年生辰,清早祭拜后你便离家,深夜你从来不在,但相府会长燃烟花为你庆生”
“相府书房有幅画,画上有三人,名字亦是三人”
“秦华,虞美,虞书”
虞美的手指狠狠地掐着秦兆的胳膊,他并不在意继续往下说。
“画页已经破旧泛黄,看的出主人多么珍惜这幅画,日日抚摸怀念”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