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秦颂雅自今年来,已经彻底告别了之前的形象,这半年来,几乎足不出户,日夜守着老爷子,别说花天酒地了,可能连口酒都没有再碰。
而促成他改头换面的何阮漪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他也彻底放下了她,她已经是待嫁新娘了,殷殷期盼着能嫁给如意郎君。
往事随风,如过往云烟,而他要践行的是眼下的路。之前的秦颂雅,已经消失了,现在的秦颂雅没有情爱,只有责任。
人总会长大的。
府中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下人们都安分守己战战兢兢各司其职,然而长欢却没有看见秦元。
“你……父亲呢?”
“下狱了。”秦颂雅看起来十分平静,明明是自己父亲坐牢了他却不为所动,是不是凉薄了些。
这世上没有天性凉薄之人,只有历经万难,曾经的心浮气躁早已困成一滩死水。
也不是秦颂雅不在意秦元,而是秦元不在意这个摇摇欲倒的家。秦颂雅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就算有身份在,又没有实权,他能做什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带走秦元,而自己还要曲意逢迎。
长欢面色有些难看,他不知道秦家已经千疮百孔成这个样子了。如今看着秦颂雅,更是难受。
这个人,有多久没笑了……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李怀玉也回来了,我们秦家……”将成为第一个消失的百年侯爵府。
“颂雅……”长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然而秦颂雅却没有长欢想象的那么难过。
“我没事。”
或许秦颂雅是在极力伪装自己,可他表现的天衣无缝,长欢在他脸上看不出来他有悲痛的神情。可长欢知道,秦颂雅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沉着。
秦颂雅努力的在活成秦侯府的继承人的样子,而长欢也要努力的活出自己,不受掣肘。
魏公公尽量放轻脚步走进内殿。
“陛下,秦小侯爷拿了令牌请御医过府为老侯爷治病。”
“哪来的令牌。”翟聿抬头看了一眼就埋回头去处理政务。对这些,他都不关心,秦家江河日下,败井颓垣已成定局,百年大族凋敝除了唏嘘感慨也带不来什么影响。
“该是谢公子给的吧。”
“允了。”
可惜了,权谋之争的牺牲品。
“小雅,你要记住我说的话。”老侯爷卧床半载,已经有半年没有下过地了。可花白的头发给秦颂雅梳的整整齐齐,只是脸色蜡黄,瘦脱了像,褶子层层挤着。
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才伸出手拉住孙儿的手臂,明明成天的躺床上,可他手上的温度却很低。
秦颂雅盖着他干瘦的手掌,心里不是滋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毫无破绽,沉默聆听。
“不要管你父亲了,他是罪有应得,我呕心沥血想要挽救这个家,可惜我人微力薄。”年纪大了,说话说的慢,说一段就要喘上好几口气。秦颂雅静静地听着,其实,他也大概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老侯爷一生励精图治,誓要发扬侯府,庇佑后人,然他老年迟暮,侯府败落,眼看着他的心血付诸东流,遗憾、痛惜!
“这个家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致儿了。”他辞世后,秦家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可惜他要强了大半辈子,最后是如此下场。大子英年早逝,二子情缘淡薄,如今承欢膝下的唯有孙儿罢了。
“我还有一些私产,要是陛下收了爵位,就拿着钱离开故里。”
“你妹妹,应该趁着府里还没有出事赶紧成家,不然,她就是罪臣之女了,到时候,许不上好人家,会耽误她一生的。”他都知道,知道那个不肖子为何不在他床前侍疾,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知道他离世后,将会发生什么。所以,他要趁着他还活着,安排好一切,就算自己死了,秦家没了,他们也要安安稳稳过日子。秦颂雅和秦颂致是秦家单薄的血脉,他们活了大半辈子,孩子们都还小,不该为这些事所累。
“长欢那孩子为人真情,致儿也喜欢他,不如你帮我去问问,让致儿入府如何,就算不能是正妻,侧室也无妨,只要真心待她。”谢长欢是他看着长大的,打心里的喜欢,若是能把秦颂致托付给他,他也安心。
“好,我去给您问问,放心吧,致儿不会受委屈的。”老爷子这些话最是不是滋味,秦颂雅强忍着泪水,唯有点头答应。
老侯爷此举,有种临终托孤的意味。秦颂雅都明白,他眼睁睁的看着秦家走到这个局面,看着老爷子身在病中却还是为家中之事费心费力,而自己无能为力。
他也难,他也难受。
秦颂雅找长欢的时候先见了安阳郡主,把老侯爷的想法坦白,安阳郡主似乎对于这一桩婚事很是认同,当即答应了秦颂雅。
对于郡主的爽快,秦颂雅有些忐忑。他没有事先告知长欢,而是先说与郡主,要是长欢无意,郡主却坚持,长欢怕是会心生不悦。
秦颂雅心里清楚,长欢可能对于颂致没有男女之情,之前他就有坦言过,长欢的反应他至今都历历在目。可是,这是爷爷的心愿,也是他能为致儿做的,致儿心系长欢,阖府皆知,要是长欢能看在侯府的情面上善待致儿,便是不胜感激。
他也明白,他是强加于人了,只是,他想试试,若以后侯府落魄,家财散尽,他可以不畏艰辛,从头再来,只是,会苦了致儿。
“秦家小姐虽是庶出,可只要你有心,做你正室也合适。”安阳郡主是谢厚远唯一的妻子,更明白夫妻和睦的道理,是以也不会逼长欢纳妾。虽然秦家有说,秦颂致家世低了些,且是庶出,可那女子郡主也见过,配长欢是合适的,且她与长欢年少青梅竹马,有感情在,应该会一蹴而就。如今侯府落魄,也着急家中子女的婚事,算是不谋而合。
“母亲,我没有……”长欢没想到她居然打自己成亲的主意,现在是不让他离开故里了,可却来撮合他和秦颂致。他已经和李怀玉坦诚相待,承诺了彼此此生唯一,不可能娶秦颂致的。秦颂致,全是他和秦颂雅关系在,所以才较他人亲近了些,对于秦颂致,他只有兄妹之情,别无他想。
“你不想回漠林,可留在故里你又不让人省心,我和你父亲商议过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可能成了家就会收收心了。”安阳郡主坚持,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是明白了,与其放着长欢为所欲为,不如让他成亲,家里有了人,自然而然也就收心了。他成天的和李怀玉厮混,处处与舅舅为敌,胳膊肘往外拐,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且她最近心绪不宁,总感觉风雨欲来,她有些惶恐不安,只想把长欢安排的好好的。
“母亲!我与秦颂致不过是情同兄妹,哪里……”长欢急切辩解,安阳郡主却是怒了,当即甩袖大发雷霆,怒斥着长欢。
“那你要谁!”安阳郡主怒视着长欢,她的耐心已经被他磨完了,现在所剩的只有止不住的怒火。她就不明白了,她事事为着长欢,宠着他,惯着他,为什么他要一再忤逆自己!
在漠林的时候,孩子是淘气了些,可不会屡次三番的违背自己的意思,但自从回到故里,他不受规劝、恣意妄为、欺骗、离家出走、偷令牌什么都做,这到底是为什么!原本的一个乖乖听话的孩子怎么就变得越发不像话了!
她有很多话想要质问出口,想要长欢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看着这个她亲手捧大的孩子,她难过,沮丧,束手无策。
长欢抿紧嘴,忍受着来自郡主的怒火,他明明应该驳回去的,可是他却不知从何说起,感觉有张网缚住了自己,他无法挣扎。
他应该高声呐喊,他有要的人,他要李怀玉,只是,他能说吗,他不能,不敢。他自诩自己英勇无畏,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可是,当看着这个养育自己长大的母亲,他退却了。他无法在此刻对她说,他爱上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他无法说,他爱上了他们的政敌,爱上了那个她讨厌的李怀玉。他不敢啊,明明自己是真的喜欢李怀玉,可是却要隐藏心事,畏手畏脚,只因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长欢咬紧牙关,压抑着心中的冲动,只觉着心里难受的紧。
他对不起李怀玉,连承认他,都成为了难以出口的隐晦。
原来,他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勇敢。
郡主情绪高涨,连着对着长欢已经不再和声静气。
“这故里满城贵女只要你说我就去下聘!无论如何,你必须给我成亲!”她已经铁了心的要长欢成婚,如果是之前还有商量的余地,可现在长欢一再违抗自己,她怒不可遏,越是他不愿意的事她就越要强迫他,要他知道,这个家她说了算!
长欢即将及冠,谈婚事也合情合理,可他一再退却,又不是这满城贵女平庸无貌,他反对什么。
“孩儿无心娶妻。”长欢亦是坚持,固然他不敢坦言相告与李怀玉的事,可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李怀玉待他如初,从始至终,真心相待,别无二心,这样的人,他庆幸自己能遇见,也绝不能做那负心汉。
李怀玉还等着他,说好的要一起面对的。
安阳郡主神色愈加冷漠,头上的步摇晃动,发出清脆声响。两人对峙,都不愿退一步。可由不得他了,安阳郡主心意已决,态度强硬,要她改变心意怕是难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出去。”安阳郡主指着门口,冷着脸看着长欢。长欢喉咙里还有许多要反对的话没有说出口,可安阳郡主不听,他无能为力。他不可能和郡主继续吵下去,但是,他不想被郡主控制,这是关乎他一辈子的事,他不情愿啊。他听了近二十年的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强烈的想要脱离掌控,他想活出自己,翻云覆雨,为所欲为又有何妨。
安阳郡主知道长欢是不可能束手就擒的,于是进了宫去求翟聿,让他下旨赐婚。
安阳郡主这一招棋走的好,圣旨一下,长欢不娶也要娶!不然就是违抗圣旨,连累谢氏一族,论长欢的性子,也绝不会走到那一步。
长欢得知消息时,为时已晚,郡主已经见到了陛下。该是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翟聿是郡主的亲侄儿,郡主有事,他会依从,长欢被逼得寸步难行。
长欢怄气,摔了桌上的东西,吓得无忧她们惶恐不安,都不敢留在屋里。这是头一次,长欢发怒砸东西,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们都不愿相信。
她们发现公子变了,从雍南回来后,他就陌生了许多,和郡主也是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之前无论如何,长欢都会做出退让,因为,他敬爱长辈,至善至孝,知书达理。
改变长欢的不是雍南,而是李怀玉。
他受够了这种被约束的生活,他不想连出去找人都要偷偷摸摸的,他不想被逼着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不想再做一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人。
长欢心里有些埋怨秦颂致,要不是她,他不会被人步步紧逼如此,明明他已经告知过自己的心思,他们怎么还要强人所难。
自己心有所属,此生唯他一人,若再娶妻,便是背信弃义,自己的难处,怎就无人体谅。
秦家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长欢也同情,可是,秦颂致,不该成为他的厌恶。
长欢迁怒于人了,此事并不关秦颂致,是老侯爷的意思,也是秦颂雅的恻隐之心。
秦府闺阁里的秦颂致,知道了秦颂雅去郡主府提婚事,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她爱慕谢长欢,阖府皆知,可她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但也不误她有此奢望。可要是谢长欢能娶她,她喜不自胜,幸甚至哉。
虽然有被长欢拒绝过,可她也在努力等待,等待他回心转意,她有想过,要是能嫁与谢长欢,做妾也心甘情愿。
她爱谢长欢,此生无惧。
然被郡主求上来,翟聿此刻心情复杂,虽然打发走了郡主,可这赐婚圣旨他是犹豫不决。他不明白为何郡主会突然找上自己要赐婚圣旨,但他知道的是,此事不如谢长欢的意。谢长欢心有所属,那人也绝非秦颂致,安阳郡主怕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圣旨逼长欢娶妻。
要是长欢哥哥自己有意成亲,何必要郡主来求一道不可违的圣旨,怕的就是,郡主所为长欢哥哥不知。
他也才从雍南回来,郡主就迫不及待的给他娶妻,个中缘由,也就那些了。
他视谢长欢如兄如父,如友如……
谢长欢不愿意的事,他不能强迫他,他喜欢的,是看他谢长欢大大方方的笑,而不是被约束,固然,谢长欢心有所属,无人知晓,可是,关乎谢长欢,于他来说重中之重,他不能强人所难,不然招来长欢厌恶,得不偿失。
翟聿不能拿长欢的婚事乱来,他要慎重。一个秦颂致罢了,他有办法帮长欢解决。
“陛下,郡主要您给公子赐婚,您……”安阳郡主大摇大摆的入宫,作为翟聿身边人的魏公公自然知道内情。
魏公公的担忧对翟聿来说却是不值一提,要是翟聿答应了安阳郡主,可必然会招来谢长欢的不满,要是不答应就是不给郡主面子,翟聿是进退两难。然而他却有自己的看法。
谢长欢不可以娶秦家庶女,那秦颂致不过是妾室所生,配不上天之骄子的谢长欢,而且,他私心作祟,不愿谢长欢娶妻。
“前些日子,有不少人上疏要朕选秀纳妃充实后宫,这雍南的事也缓和了,也该上上心了。”要是搁以前,翟聿肯定是烦不胜烦,他一心要收回兵权,成为唯我独尊的天子,这纳妃之事对他来说就是杂事多烦人。然而现在他却不得已动了这个念头,秦颂致不嫁谢长欢,她正值芳华妙龄,为断了郡主念头,让她入宫是最好的办法,虽然会得罪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