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古代架空]——BY:九尾叶

作者:九尾叶  录入:05-30

  “熊老弟!”李从宁连忙跳下马,在一处坟堆后面扶起被血糊了半边脸的熊彬,眼眶一酸:“辛苦你了!”
  熊彬微微摇头,他武功不敌翟昱,方才为保护李澄阳以身作盾,受了重伤,可惜依旧未能拖到援兵赶来。
  李从宁哽咽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们到时,那翟映诗已经死了,死状惨不忍睹。少爷抱着她不肯撒手,问话也不回,倒像是默认了。翟昱发了疯,要杀他为女报仇。我和众兄弟阻拦不住,所幸明彪华及时赶到,他和花月影再三劝阻,言道此事还有疑问,奉劝翟昱将少爷交由武林大会公审。翟昱虽收了刀,却将少爷敲晕掳走了。都怪我没用……”熊彬哽住,面色紫涨,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李从宁运指如风,飞快点了他心脉附近的穴道,含泪道:“我明白了,熊老弟,你好生歇息!”随后叫来十个红头镖师,令他们将熊彬和其他受伤兄弟护送回府,自己则翻身上马,率领着其余部下,朝玄刀门疾驰而去。
  纪檀音慢了一拍,熊彬的话好像一根钢针,深深地扎进颅脑内,他不能想,一想就牵扯出铺天盖地的剧痛。
  事情缘何会发展到这一步?昨日下午临走时,李澄阳分明是春风得意、眉眼带笑,如何一夜不见,他就成了杀人凶手?杀得还是真心爱慕的女子!即使求而不得,依师兄的秉性,也不可能,不可能……
  纪檀音靠着追风温暖的马肚子,时而摇头时而发怔,口中喃喃自语。谢无风拍拍他的肩膀,走向还未离开的一群武林人士,向他们询问今早的一切细枝末节。
  有人认出了他,小声议论着:“这是无常客吧?原来躲在雄图镖局里?”“他不是死了吗?”“那就是沉沙剑?看上去倒是普通。”
  谢无风吸了口气,朝他们深深作揖:“各位兄弟,在下有些问题,烦请告知一二。”
  他问得很仔细,从那支被朱月阁的弟子送来的玉簪开始,一直到翟昱将李澄阳掳走,有的问题甚至可以称得上古怪,比如:“翟映诗的脸也被划烂了?”
  “是啊,”一个年轻的汉子搔了搔头发,不无遗憾,“听说翟小姐是个大美人,昨夜为了寻她,有幸见了一幅画像,可惜画得不甚清楚,本想能一见真人,谁知现在……唉,真是血肉模糊了。”
  谢无风垂眸,片刻后向他们道了谢,牵着追月走到纪檀音身边,照着他头顶一拍。纪檀音猛地弹跳一下,回过神来,微张着嘴,无措地望着他。
  谢无风道:“听熊彬的意思,翟昱已被劝住了,既然如此,你师兄一时半会应无性命之忧。如今咱们去玄刀门看看,怕你李伯伯冲动之下反而将事情恶化了。”
  观音像前有一盏油灯,火苗不疾不徐地跳动着。周围是果品,不论种类还是数量,二十年来都没有改变过。
  周晓婉还跪着,嘴里默诵经文,手中一颗一颗地转着佛珠。
  “夫人!”丫鬟闯进来,第一声是急切而尖锐的,待周晓婉看过来,忽而逃避似的弯下脖子,声音也倏然减弱,带着隐隐的哭腔:“老爷……回来了。”
  翟昱跳下马,站在玄刀门广阔的练武场上,对大弟子段秦道:“押进地牢,好生关照。”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满含血泪。
  段秦领命而去,其余弟子整齐地列成三队,立在翟昱身后二丈处,等候师父的指令。
  翟昱背对着他们,两只拳头在身侧轻轻颤抖。阳光很暴烈,白花花的,照得人无所遁形,他仰着头,双目紧闭,两行眼泪夺眶而出。许久,粗声道:“将诗儿抱过来。”
  杀李澄阳时,满心怨恨如同燎原野火,他却并未多看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他不敢!他一直拖延逃避,不肯相信他的女儿,他聪慧懂事、失而复得的女儿,前一日还承欢膝下,为他奉茶,如今竟成了一个满身伤痕的死人!
  “师父,”二徒弟横抱着翟映诗,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
  翟映诗已被套上衣裳,不是从瘟疫村的废墟中翻出的那件,而是一套簇新的蓝白衣裙,还罩着金线刺绣的比甲。布料将她的身体裹住了,可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依然裸露在外,在鲜嫩衣裙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可怖。
  翟昱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开始剧烈地喘息,片刻后,忽而用手按住左心口。
  弟子们惊叫道:“师父!”
  “无妨。”翟昱缓过那阵绞痛,将女儿抱在怀里,一步步往佛堂走。
  “啪嗒”,佛珠掉了,周晓婉手扶香案,一点点支起身子,扭头向外看去。
  翟昱身材高大,堵在狭小的佛堂门口,显得滑稽而佝偻,他怀中抱着一个人,头和脚都沉重地垂落着,仿佛为地面所吸引,下一瞬便要从身体上脱落。逆光,周晓婉眯着眼睛,费劲地辨认,视野却越来越模糊。她抬起手,摸到了一片湿意。


第53章 父母心
  翟昱将翟映诗放在香案前。
  周晓婉脚步踉跄地扑过去,伸出手想探一探鼻息,看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指尖一顿,凄厉地叫唤:“诗儿!”
  成串的泪珠落在翟映诗脸上,冲洗着血迹和污泥,形成一股股暗红而混浊的细流,沿着下巴渗进蒲团里。
  痛如千刀凌迟,万箭穿心,周晓婉揪着女儿的衣领,伏在她胸前失声痛哭。
  翟昱跌坐在一旁的交椅上,粗糙的大手捂住眼睛,哽咽道:“去得迟了……”
  周晓婉满面泪痕,哭得几欲断气,拳头捶打着床面,喊道:“是谁!是谁害了诗儿?”
  翟昱嘴皮子哆嗦,阴沉的目光直勾勾地钉进墙壁里,发狠道:“李、澄、阳。不将之千刀万剐,难泄我心头之恨。”
  “是他!”周晓婉猛地一抽鼻子,哈哈两声,似哭似笑:“难怪上次去他家里,他会问起诗儿,原来是觊觎已久……”她转向翟昱,霎时变脸,尖叫道:“那你杀了吗!”
  “关起来了,”翟昱一直压着自己的情绪,此刻终于忍不住爆发,拍案而起,红着眼圈怒吼:“你以为我不想!明彪华和花月影拦着,说要交由武林大会公审!”
  两个人冲着彼此喊叫,却如同自说自话一般,根本不听对方的回答。这不是争论,而是悲痛至极却不得解脱,只能质问神灵,质问不公的上苍。
  周晓婉攥着翟映诗冰凉的手,因为喘不过气而大张着嘴,犹自哭骂:“一定是你年轻时作孽太多,报应到女儿身上,让我的诗儿,我的诗儿,来替你承受……”
  这话如同一柄利剑,一下子击碎了翟昱心底最脆弱之处。过去二十年来,妻子一直抱有这个念头,他隐约知道,但对方性情温和,从未将其宣之于口。如今这层薄纱被无情撕破,她将一份沉重的负疚砸到他头上来。翟昱凶恶地瞪着她,指尖打着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
  他无法反驳,因为这念头也扎根在他心里,多年夫妻,翟映诗走丢后便再无子嗣,不是因果报应是什么?
  翟昱含恨扭头,视野里一座观音像,菩萨低眉,满面慈悲,高高在上地洞穿一切,冷冰冰地操纵生死轮回。他忽而发狂,一脚踹翻香案,操起观音像掷在地上!
  惊天动地一声响,周晓婉怔住,泪眼婆娑地瞧着他。翟昱用鞋底将佛像碾成齑粉,接着又去推香案,他动作猛烈,一盘盘的果品倾倒下来,在青砖地面上骨碌滚动。周晓婉回过神来,冷笑数声,抱着女儿的尸身不再理他。翟昱双目赤红,浑身发抖,乒乒乓乓一顿乱砍,快要将佛堂拆了。
  正混乱间,一道浑厚的男音由远及近,一直传进佛堂里,说道:“翟昱,你还我儿子!”
  叫门的是李从宁,离开瘟疫村之后,他便带着手下直奔玄刀门而来,生怕李澄阳在翟昱手里受委屈。
  紧闭的大门开了,李从宁站在门槛之后,右手握刀,尖端指地,一层暗红的血迹糊在刃上。丧女之痛已被压下,他脸上只剩愤怒和怨恨,冷声道:“好啊,我还没找上门,你倒是先来了!”
  李从宁看见半干的血渍,不由得胡乱猜测,心神大乱,更加坚定了要将李澄阳救回的决心。“你无缘无故,凭什么拿我儿子?”
  翟昱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无缘无故?李澄阳杀害我女儿,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玄刀门外聚了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李从宁向四面八方环视一圈,高声辩解:“澄阳不可能做出这等事!你既未亲眼所见,凭什么如此武断?”
  翟昱道:“若不是他杀的,又为何默认?”他身后站着玄刀门的弟子,密密麻麻一片,为首的大徒弟段秦补充道:“小姐身上的伤口与李澄阳的宝剑吻合!”
  “不可能!”李从宁有些慌了,发际沁出一层细汗,反驳道:“你将他叫出来,我亲自来问!就算剑伤符合,也未必是澄阳所为,我儿子为人光明磊落,这桩事,必是为奸人所算计!”
  “是不是他做的,武林大会自有公断!”翟昱猝然抬起手臂,钢刀直指李从宁,隔着数丈的距离,能瞧见刀背上明晃晃的反光,他仰对皇天,发下重誓:“到那时,我必当着武林同道的面,将诗儿受的苦楚,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李从宁心中一凛,不肯退让:“你先将澄阳交给我,雄图镖局会看管他,若查明真是他所为,我不会包庇!”
  翟昱嗤笑:“哼!不包庇,我会信你?”
  李从宁气急攻心,口不择言道:“那老子也不信你!你女儿失踪二十年,为何突然间便找了回来?谁知道是真女儿还是假女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装神弄鬼,这才几个月,莫名其妙就死了,说不准是谁动的手!我看是你在谋篇布局、故弄玄虚,反而将脏水泼到澄阳身上!”
  玄刀门的弟子们通通变了脸色,翟昱更是怒不可遏,眼看要跨过门槛和李澄阳拼命,一只青瓷花瓶突然破空而至,从翟昱头顶擦过,“啪”地砸碎在李从宁脚边。
  “李从宁,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周晓婉披头散发地奔出来,一只脚光着,绣花鞋不知去向。她吊着黄铜门环勉强站稳,眼睛肿得只剩一条湿润的缝,从其中迸出凛冽的寒意。“你杀人还要诛心,丧尽天良!你怀疑我们害自己的女儿,你——”
  叱责的声音沙哑得近乎耳语,连谩骂也没有气势,然而在场诸人听了,无一不感到心酸。李从宁自知话说得有些过分,毕竟对方才失了至亲血肉,但他不愿道歉,何况也不觉得自己所言无理,稍一停顿,将语气放得和缓了些:“我只是合理质疑!昨夜到底发生何事,我要听澄阳亲口说!”
  翟昱啐了一口:“怎么,难道我还要放你进地牢,让你和李澄阳商议如何脱罪?蛇鼠一窝,雄图镖局没一个好东西!他想玷辱诗儿,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不仅不阻止,还在推波助澜!为了一个盟主之位,李从宁,你没有良心!”
  李从宁也红了眼,甩开左右拽他衣袖的兄弟,喝道:“血口喷人!你那女儿就他娘的不清白!”
  两方争执不下,各自的部下和弟子也怒目相向,兵器都亮了出来,只等师父一声令下,便冲上前斗个你死我活。围观的武林同道一直在窃窃私语,倒是有心劝解,可一来他们是无名小卒,在江湖上位份不高,不敢当出头鸟,二来彼此分属不同门派,难以达成统一意见,百般为难之下,只得派人去门派中报信,同时焦灼地旁观着事态一步步恶化。
  翟昱和李从宁直勾勾地瞪着彼此,嫌隙和矛盾早就积累多年,如今也不必掩藏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二人一步步朝对方逼近,后面的弟子们整齐划一地跟着,义愤填膺。
  “师娘!”段秦忽而惊恐地叫了一声。
  只见周晓婉手上一松跪倒在地,脖颈向后弯着,形成一个僵硬的弧度,脸上还保持着方才痛骂时的扭曲表情。
  翟昱本已举刀砍向李从宁,闻声连忙奔回大门处,段秦已点了周晓婉几个穴道,掀开眼皮看了一番,对翟昱道:“师父,师娘这是中风了。”
  翟昱不答应,反而扯动嘴角,发出几声奇怪而苦涩的笑声。他伸出手,想将妻子脸上抽搐的肌肉抚平,忽而动作一顿,对段秦道:“你抱师娘回去,再请个医师来。”
  话毕仍旧站起,转身往门外的空地走。旧恨未消,新仇再添一道,看来今日非要决一胜负不可。
  另一边,李从宁已经收招,警惕地盯着翟昱的一举一动。他与周晓婉虽不常打交道,但彼此是同辈,年轻时行走江湖,也曾见识过对方的飒爽英姿。如今目睹周晓婉中风,多少生出些恻隐之情,然而不待他唏嘘感叹,翟昱一招“倾之太行”便兜头劈下。
  李从宁家学乃是擒拿术,极擅贴身肉搏,但双掌难敌宝刀,因此又练了一套枪法,此刻便以长枪格挡。当啷当啷,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两个都怀着满腔恨意,一招一式不留余地,顷刻间杀气弥漫,应和着深秋的肃杀之景。
  两派弟子高声喊杀,正待冲上前激斗,忽而马蹄声至,半空飞来两把匕首,先后击中了长枪和钢刀,使得李从宁与翟昱连绵的招式露出了空当。
  “两位,何至于此。”花月影终于到了,身后跟着洗砚山庄明彪华、紫松会胡寒、丐帮方浪、恒山派知春、流火堂吴香双等五人,除了少林与武当,十大门派的话事人此刻竟聚齐了。
  围观的各派弟子纷纷拜见掌门,一时间,此起彼伏的问安声竟把一场酣战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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