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古代架空]——BY:九尾叶

作者:九尾叶  录入:05-30

  李从宁“哼”了一声,嘴上不服,心中却知妻子所言不虚。过了今晚,李澄阳和翟映诗的私情必将大白于天下,翟昱不可能将女儿另嫁其人。可他不甘心!人一辈子能碰上几回大好机遇?武功、名望、人脉,他都有了,眼看盟主之位唾手可得,却因这横插一杠的糟心事,将满腔心血付诸流水!且不说那些花出去的银子,单就是面子上也过不去,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他不能让那些鼠辈得逞!
  同床共枕数十载,谭凤萱不用抬头就明白丈夫在纠结什么,劝慰道:“你也老了,别不服老,有些事情争取过也就罢了,结局不如意又如何,无须伤怀。讲实话,一开始我支持你去争这个盟主,到后来,看见你找万克章来敲山震虎,又有诸多算计,其实已经后悔了。借着这次机会,你放手吧,咱们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不行么?就算翟昱当了盟主,咱们是亲家,他总不会真的置你我于死地。到时候灭西番教和诛魔,你也不用担心镖局被刻意暗算。”
  “凤萱,你说的倒轻巧,可是……唉。”
  院子里又静了下去。
  东厢房里,银烛烧尽,火焰熄灭,从半开的窗格里投进一线苍白的月光,堪堪停在纪檀音的鞋尖处,无法再照亮更多的地方。
  秋深露重,更长漏永,纪檀音和谢无风坐在榻上,被夜晚的寒气所威逼,靠得近了些。都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院子里又空寂,屏息之下,连叶片上一滴露水坠地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却迟迟听不见报信的响动。
  城楼上传来鼓声,纪檀音口干舌燥,问:“什么时辰了?”
  等余音散尽,谢无风道:“五更三点了。”
  纪檀音其实是明知故问,他心烦意乱,必须找点话讲:“那快要天亮了。”
  快要天亮了,火把即将燃尽,灯笼也渐次熄灭。分散各处的武林人士不约而同地向城南汇合,翟昱凄凉地站着,面沉如水,皱纹又多了几条。他身边跪了一圈弟子,个个忐忑不安,没有带来任何好消息。
  熊彬带着雄图镖局几个镖师,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走动,竭力不引人瞩目。他们混在人潮当中,想从玄刀门这里探听点线索。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各大门派帮忙,忙碌了一夜都没有收获,雄图镖局只有六十几个人,还得偷偷摸摸行事,花了几个时辰将那些被翻烂的地方再搜一遍,自然也不会发现什么踪迹。
  翟昱强压悲苦,四处作揖,向帮忙寻人的丐帮、洗砚山庄、紫松会等弟子表示谢意。目光一扫,忽而看到一个面熟的身影,不由得拧起眉毛。
  熊彬与他四目相对,暗道一声不好。他是雄图镖局的总镖头,李从宁的拜把子兄弟,就算在江湖上只是二流高手,在襄阳城中,可还是鼎鼎有名的。
  果然,翟昱勃然变色:“熊彬,你为何在此处?”
  熊彬拱手道:“李大哥命我率些弟子,协助玄刀门寻找贵府千金。”
  “哼,他会有这等好心?”翟昱眉头一皱,恍然大悟,猛地抽出钢刀,“诗儿是不是被他儿子拐走了?上次登门,那小子就问过诗儿的情况,如今看来,竟是贼心不死!我告诉你,诗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踏平雄图镖局不可!”
  翟昱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钢刀在幽蓝晨光中蓄势待发,熊彬察觉不妙,打着手势叫属下镖师后撤。围观的武林人士窃窃私语,讶异又兴奋地议论着李澄阳和翟映诗的私情。
  正在此时,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急如军鼓,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鞍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着深蓝衣裤,手握缰绳,威风凛凛却面目冷肃。骏马快如疾风,倏忽间便狂奔而至,那男子并无勒马的迹象,任由它朝着人群横冲直撞。各门派弟子推搡着后退,慌乱之中,有几个差点被马蹄踏翻,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骏马在仓促开辟的通道中肆意驰骋,要到翟昱跟前时,年轻男子才“吁”一声喝住马儿。
  翟昱凌厉地瞅他一眼,女儿迟迟找不到踪迹,他正急火攻心,此人若再冲撞他一句,必将人头落地!
  那男子利落地跳下马背,在翟昱面前单膝跪下,语调平平:“我乃朱月阁门下弟子,阁主派我转告翟门主,在城东瘟疫村附近找到一支簪子,不知可是贵千金之物?”
  说罢,双手呈上一支玉簪。
  翟昱只看了一眼,便觉血气,心如刀绞,其实女儿戴的首饰,他并未仔细观察过,但不知为何,冥冥中就是有种恐慌之感。他一把夺过簪子,吼一声:“玄刀门的跟上!”
  翟昱一马当先,玄刀门众弟子紧随其后,接着是忙活了一晚上的各派人手,乌泱泱一片,相互簇拥着去城东瞧个结果。
  一个小镖师悄悄地问熊彬:“熊镖头,咱们还跟吗?”
  “废他娘的话!跟紧点,跑前头去!”熊彬骂了一句,又指了另一个红头镖师:“你,回去告诉李大哥这消息,千万别耽误!”
  襄阳城最荒芜颓败,人迹罕至之处,便是那个瘟疫村了。瘟疫村原名章家村,历史颇为悠久,数百年前由一个章姓大户所建,据传他为躲避战乱,携家带口迁居于此,开荒种粮、修渠扎寨,立下汗马功劳。后经子孙们一代代开枝散叶,将章家村建设得人丁兴旺、欣欣向荣。只可惜前朝时,村中忽然流行起瘟疫,村民死了大半,侥幸苟活的,都争先恐后地搬离了祖宅,因此村子就慢慢荒弃了,只剩野草疯长。本朝初立之时,朝廷划分行政疆域,对这个面积不小的村子,附近州县都不愿接手管辖。虽然最后划归襄阳,但府衙平日不闻不问,也少有百姓前去,现今成了城东贫寒佃农的乱葬岗。
  此刻还未日出,但天色已渐渐发白,远看,瘟疫村安静而阴森地矗立在地平线上,秋风一吹,三尺高的野草起伏摇摆,发出低沉的“唰唰”声,宛如夜半鬼哭,而草丛的缝隙中,间或露出一截腐烂的木头,或是一堆碎瓦。
  翟昱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地冲过村口两尊倒塌的石狮像,举目一望,裹在荒草当中的宅子不计其数,正要下令弟子们分散去寻,西南角忽然升起一簇烟火,明亮璀璨,伴随着轻微的爆破声。
  翟昱眯起眼,在一座倾颓的土地庙前看见了一队人马,着装与方才报信的汉子相同,中间立着一个女人,朝他急切挥手。
  翟昱即刻调转马头,狠狠一夹马肚子:“驾!”
  “花阁主,”不及马儿停脚,他便跳了下来,要往庙里冲,“诗儿在哪?”
  “翟门主,你先听我说!”花月影不顾礼数,伸手拽住翟昱的衣袖,“无论见了什么,你可千万别冲动!”
  习武之人,对血腥味极为敏感,翟昱心中巨震,催发内力,一掌劈开花月影,大步跨入土地庙。
  守门的朱月阁弟子见花月影不再阻拦,便向左右分开,低头垂手,放翟昱进去。
  庙很小,里头供奉的神像早已坍塌,经过几次地震,房顶的椽梁落得差不多了,将外头的天光漏进一星半点。
  角落长满野草的土包旁,有一个呆坐的人影,不,是两个,那人怀中还抱着一名女子,浑身赤裸,满是伤痕,连面目都被划烂了,没一寸好皮肤……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一直蔓延到翟昱脚下。
  翟昱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土地庙里静了片刻,忽而爆发出一声悲痛的吼叫,翟昱发狂的声音响彻瘟疫村:“李澄阳,我杀了你!”
  太阳跃出地平线,刹那间,分不清是红光还是金光,填满了整个天地,也迷了人的眼睛。


第52章 泪千行
  “轰”,土地庙彻底塌了,一堵破墙和满身脏污的李澄阳一并飞出,随后重重摔落在地。
  李澄阳双目呆滞,吐了两口血,却紧紧抱着怀中的尸体不肯撒手。
  “放开我女儿!”翟昱从破砖碎瓦中钻出,手握钢刀冲上前,双目赤红,五官狰狞,犹如修罗。
  李澄阳毫无生气,眼珠子转也不转,好似失了魂,现下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怀里的人,有着柔顺的长发,发稍沾了鲜血,在秋风中粘结成块,上面挂着一只虫草头饰。
  “那就是他女儿?”这厢陡生变故,跟来的武林同道们面面相觑,震惊非常,看到李澄阳怀中血肉模糊的尸体,更是倒抽凉气,相互交头接耳,“下手真狠毒……”
  事出突然,翟昱的状态又近乎疯癫,上百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忘了,也不敢上前阻拦。
  翟昱老泪纵横,他面庞的那些皱纹,眼下、鼻翼、唇角,一撇一捺,又一撇一捺,都深深地蠕动起来,如同从冬眠中苏醒的蛇群。
  大刀高高举起,映着晨光,向李澄阳砍去!
  围观人群爆发出惊呼,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腾跃而起,斜飞而至,砰砰两脚踩在刀刃上,将翟昱的钢刀踢偏了。
  劲风从李澄阳耳际刮过,他一动不动。
  熊彬被反弹力震得腿麻,从半空摔落,踉跄着跪倒在地,仰头对翟昱大吼:“翟昱,你先冷静!事情还未弄清楚,不可朝我家少爷动手!”
  “让开。”翟昱稳住身形,握紧拳头,咆哮道:“让!开!”
  熊彬一咬牙,连滚带爬地挡在李澄阳面前:“翟昱,列位同道都看着呢,你别枉杀无辜!少镖头爱慕你女儿,如何会杀她?”
  “爱慕我女儿,”翟昱一字一顿,忽而仰天狂笑,满腔杀意迸溅而出,“我女儿对他无意,这歹人求而不得,将之奸杀,今日各路英雄作个见证,我翟昱,必将其碎尸万段!”
  “少镖头!”七八个红头镖师一拥而上,将李澄阳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却拖不动他,急道:“你说句话呀!到底怎么回事!”
  李澄阳像个不倒翁,任人摆弄,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左右摇晃,唯一不变的是深深垂首的姿态,和紧抱尸首的动作。
  熊彬转向花月影,高声道:“花阁主!是你们先找到少镖头的,当时情况如何?”
  “我们的人到时,就是这副样子,翟小姐已……”花月影看一眼翟昱,深深叹气,充满同情,“已死去多时,李少爷抱着她不肯松手。”
  翟昱呼吸一顿,慢吞吞地朝李澄阳走去,一时间风停叶静,地面好似在震颤,随着他的步伐而发出闷闷的轰隆声。
  “花阁主!那你也未亲眼见到少镖头杀人!”熊彬心知不敌,朝四面八方的武林人士看去,厉声道:“诸位!你们说句公道话啊!”
  叮咚叮咚,檐下风铃响作一团。
  “总镖头!”一个黄头镖师奔入东跨院,拱手道:“翟家女儿在瘟疫村!”
  李从宁和谭凤萱一宿没睡,眼圈乌青,听到翟映诗的下落有了眉目,总算松了口气,问道:“澄阳也在么?”
  镖师摇头:“还不清楚,熊镖头跟着过去了。”
  李从宁对管家一扬手,“备马!”
  纪檀音钻过拱门,小跑上前:“李伯伯,我和你一起去!”
  他忧虑了整晚,生怕李澄阳出什么意外,一大早就在小院外听动静,现下有了线索,便主动请缨。
  谢无风紧随其后:“我也去。”
  李从宁扫他们一眼,匆匆点个头。多带些人手总是好的,万一青年男女情难自抑,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翟昱保不齐要发火,到那时,他这边也不能落了下风,任人宰割。
  谭凤萱道:“也好,你们去,我留在家中,待会澄亦该起床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澄亦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踩着睡鞋,像一个圆滚滚的雪人,睡眼惺忪地走进主院,撒娇道:“娘,大哥怎么还未回来呀,昨晚我等他的糖人等了好久。”
  谭凤萱将他揽进怀里,揉一揉头发,勉强笑道:“就回来了。”
  管家老李从马厩回来,对李从宁鞠了一躬,道:“总镖头,马儿已在后门门口了。”
  李从宁“嗯”一声,正要抬脚,前院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人耳力好,还听见马儿的嘶鸣,以及花架倒塌的响动。
  李从宁不悦道:“是谁在放肆?”
  “报——”
  一匹发狂的马儿闯进后院,将花园里的秋菊踩得东倒西歪,马背上的镖师满脸惊恐,上半身后仰,拼命拽缰绳,可是已止不住去势。眼看要撞上院墙,镖师闭眼从马鞍上翻下来,在地面滚了几下,随后手脚并用地爬到李从宁面前,抱着他的裤脚,喊道:“总镖头,不好了,翟昱要杀少镖头!”
  在场之人惊呆了。李从宁一把拎起对方:“你说什么?”
  “是真的……”那镖师翻着白眼,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讲述在瘟疫村发生的一幕,“翟昱的女儿死了,被少爷抱在怀里,现在翟昱要杀他,熊镖头拦着呢!”
  瘟疫村离雄图镖局不算近,一路上无人言语,灼热的呼吸散进秋风里,心跳和马蹄声一样急促。
  这一队人马,以李从宁为首,纪檀音和谢无风并驾齐驱、紧密跟随,后面则是那些寻找李澄阳未果的镖师。
  视野中的景物颠簸而模糊,和心情一样七上八下。好不容易赶到瘟疫村,大家伙还未散干净,李从宁喊道:“翟昱!”
  众人纷纷回首,空地上只余打斗过的痕迹,并不见翟昱和李澄阳。
  一个洗砚山庄的弟子对他施了个礼,道:“李镖头,翟门主叫徒弟把贵公子抓回玄刀门了。”
  李从宁鼻翼鼓动,额角青筋毕露,正要调转马头,忽听一个衰弱的声音唤道:“李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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