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古代架空]——BY:九尾叶

作者:九尾叶  录入:05-30

  他说话时,一缕白汽从口中呼出,很快消散在冰凉的空气中。谢无风搭着他的肩膀,稍微把人往怀中揽,问:“冷不冷?”
  “有点,”纪檀音从余光里,看见了属于纪恒的那口棺材,它慢慢地倒退,终于,消失在飘荡的白幔之后。回过神来,他眨了眨满是水雾的眼睛,茫茫然地问:“要立冬了吧?”
  “还有两日。”
  “嗯,”纪檀音挽着谢无风的手臂,没话找话地说,“好快。”
  穿过花圃,又见那片曾引得他们争吵的木芙蓉,花朵全谢了,仅剩弱不禁风、颜色暗淡的茎叶在摇摇晃晃。
  木芙蓉后面传来几个小厮的议论声,他们耳力好,老远就听见了。
  “劝又劝不走,这可如何是好……也不敢推搡,要是伤着了,哎哟,玄刀门肯定不会放过我!”
  “是啊,老爷一个滚字,我们难办啊。”
  “那翟小姐也真是的,即使大少爷并非为她所害,她也脱不了干系,还敢上门来!”
  几个小厮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语气颇为烦恼委屈,言辞也愈渐激烈。纪檀音与谢无风慢慢走到他们身后,仅有一步之遥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登时,小厮们全都住了嘴。
  “怎么回事?”李澄亦仰着脸打量几个下人,他天生眉毛疏淡,眼尾下垂,以前肉乎乎的时候,面相让人觉得喜庆可爱,如今瘦脱了形,便显得严肃阴沉了,丫鬟小厮们在新奇之余,再不敢像以前一样逗弄他。
  一小厮道:“回小少爷,玄刀门……翟小姐,求见老爷夫人,老爷让我们赶她走,我们又不好对她动手……”
  李澄亦微微蹙眉,问:“我娘怎么说?”
  “夫人卧病在床,老爷不让打扰。”
  李澄亦点头,沉思一阵后,说道:“你们去把翟小姐请进来,茶水款待着,我一会去见她。”
  仆役们还不习惯听他发号施令,且李从宁明确吩咐了将翟映诗赶走,他们不敢违抗,因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不动。
  李澄亦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见自己说话不管用,气得脸蛋发红,重重一跺脚,瞪着圆眼:“还不快去!”
  小厮们一哄而散,李澄亦喘着粗气,瘦小的胸脯一起一伏,他转向纪檀音和谢无风,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来,问道:“小纪哥哥,你身体好些了么?”
  纪檀音点头,两人相顾无言一阵,他说道:“瞧你,现在也有模有样的了。”
  李澄亦抠着指甲,慢慢低下头:“谁叫大哥不在呢……”
  但他很快又扬起脸,撑起一个不太好看的笑:“我爹说,要带我去少林寺,拜方韶住持为师呢。”
  谢无风温柔打趣:“难怪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李澄亦冲他吐舌头,又跟纪檀音挥手:“我去见翟小姐了,公谦老儿送来的药都在厨房里煮着,小纪哥哥,记得按时喝啊。”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走了,瘦弱的背影在小径上颠簸。
  纪檀音看了很久,用力抓着谢无风的手,一言不发,只是叹息。


第71章 旧鬼哭
  谁也想不到,翟映诗到雄图镖局拜访,竟是为了与李澄阳结亲。她一个人来的,满身缟素,头簪白花,孤零零地坐在敬德轩中,面庞依然清秀,却透着消沉的气息。
  桌上的茶盏腾起袅袅的水雾,似乎是迷了眼睛,她往左侧别开头,于是看见了站在门槛外的李澄亦。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怔。
  “姐姐,”李澄亦吃力地跨过高高的门槛,对翟映诗微笑,“姐姐果真漂亮,难怪我大哥那般喜欢。”
  “澄亦,”翟映诗有几分生硬地念出对方的名字,“是吗?”
  李澄亦点头,直勾勾地盯着她,慢慢地靠近,眼神坦荡而纯真。
  翟映诗离开椅子,在李澄亦面前半跪下来,与他眉目齐平,试探着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李澄亦紧张地绞着双手,模样乖乖的,还带着一点怯意,又成了那个倍受宠爱的小少爷。
  “姐姐,”他红着眼角问,“我能抱抱你吗?”
  过了一盏茶功夫,翟映诗被带到主屋,与李从宁夫妇相见。
  李从宁对儿子冤死一事不能释怀,虽知翟映诗也是受害者,但仍控制不住迁怒之情,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还责备李澄亦:“谁许你把她带进内院的?”
  “你声音小些吧,”谭凤萱从病床上支起身子,稍微将帐幔拨开一点,温和地问:“翟小姐,你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翟映诗向二人行了大礼,回答:“多谢伯母挂怀,如今我娘的左手已能活动了。”
  谭凤萱点头,道:“你来镖局,有什么事?”
  翟映诗三言两语将来意说了,忐忑地抬起脸,不敢看李从宁,只是咬着嘴唇,哀求地望着谭凤萱。
  李从宁冷笑:“荒唐!你不过是猫哭耗子罢了,我儿子死了,死了!你嫁过来有何用!”
  翟映诗不卑不亢,平静道:“伯父伯母年纪大了,我嫁过来,可以协理镖局,教养小叔子。”
  李从宁张了张口,想要驳斥什么,最终哼了一声,转开了头。
  谭凤萱沉思片刻,说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更何况是冥婚。澄阳之死,罪魁祸首并不在你,你无须赔上后半生。我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也不愿耽误你日后的幸福。更何况,想必来这里是你的主意,你爹娘还不知情吧?”
  翟映诗静默片刻,脸上显出倔强的神色,坚持道:“澄阳待我情深义重,我代他尽孝,也是理所应当。伯母不知,我已快三十岁了,情爱一事,哪还有什么指望。与澄阳结亲乃是我心甘情愿,望伯父伯母成全!事后我自会告知爹娘,他们一定不会阻拦!”
  说完,磕了一个头。
  李从宁粗声粗气道:“我可受不起!”
  李澄亦将翟映诗搀扶起来,央求道:“爹,娘!”
  谭凤萱将满头白发用一根木簪挽起,有些无奈地望着翟映诗,叹了口气:“翟小姐,我且问你,若澄阳还活着,你可会答应他的提亲?”
  翟映诗犹豫地抿了抿嘴,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愿意,”谭凤萱咳个不停,被丈夫强行按回床褥上,她从帐幔中伸出一只暗黄的手,轻轻摇了摇,“你回去吧。若愿意认我做干娘,不时过来看一眼,我倒很愿意,这结亲一事,还是算了。你也别气馁,年纪大了又如何?指不定,缘分还在后头呢。说到底,是澄阳与你无缘啊……”
  她语带哽咽,李从宁也淌下泪来。翟映诗拜了两拜,捂着嘴离开了房间。
  出了院子,她没头没脑地瞎走,眼前的景象模糊成一片,直到在花圃转角撞上了人,才仓皇地停下来。
  “翟小姐,”纪檀音听闻恒山派搜到了夜魔踪迹,急不可耐地去找李从宁求证,没料到半路上遇到泣不成声的翟映诗。
  翟映诗扶着一旁的石凳坐下,含糊地答应:“纪公子。”
  纪檀音见她偏头躲避自己的目光,知道不便停留打扰,招呼过后就走了。
  “是真的,”在主屋前的小院里,李从宁对纪檀音细说了搜捕夜魔与花月影一事的进展,“如今已能确定他们躲在太别山的华鼎峰中,洗砚山庄、紫松会两派弟子将山峰包围,明彪华发信给我,要我召集各路英豪,上山诛魔。”
  纪檀音握紧拳头:“我也去!”
  “你……”李从宁停顿片刻,终究没有阻拦,只是叮嘱道:“你大病初愈,要当心身体。”
  “嗯。”
  他们一个丧子,一个丧父,两厢对望着,无话可说了,只能作别。
  纪檀音顺原路返回东厢,路过花圃时,见翟映诗还坐在石凳上发呆。他犹豫了一阵,默默走上前,在她身畔坐下。
  翟映诗泪痕已干,呆呆地望着一个泥泞的脚印出神,那个狭长的浅坑里有许多被碾碎的落花和枯叶,肮脏粘腻,再不复夏日枝头上的风光。
  “你是不是也恨我?”她问纪檀音。
  纪檀音摇头。
  “我对不起李澄阳,也对不起新菱……你认识新菱吗?”
  纪檀音道:“不认识。”
  “你自然不认识,”翟映诗揉了揉眼睛,凄楚地一笑,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狂热、疯狂,“没几个人知道她,更无人提起她,以后还有谁会思念她……”
  纪檀音沉默着。
  翟映诗用衣袖抹眼泪,像绝望的人抓住一根漂浮的稻草,只管倾诉:“她对我,就像谢无风对你一样。”
  纪檀音一愣,低低地“哦”一声。
  “她以为我不明白,其实……她的眼神里……哪藏得住……”
  “那你呢?”纪檀音问,“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大师兄?”
  “不知道、不知道……”翟映诗又哭起来,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
  她无法回到过去逼问自己答案,唯一确定的事情只有——再也不会有人爱她,她也不会再爱任何人。
  纪檀音悄悄地走了。回到东厢房,谢无风却不在,问过丫鬟小玉,才知前头有人来拜访他。
  谢无风在襄阳无亲无故的,纪檀音担心有仇家找上门,赶忙跟着去了。
  结果来的竟是两个黝黑敦厚的中年人,手上满是茧子,自称是炼锋号铸刀厂【注】的师傅。他们捧上两只精铁所制的剑鞘,质地轻薄却坚硬,上面还镂刻着细细的花纹。
  当初李澄阳砍断谢无风的花梨木剑鞘,谢无风开玩笑地索要赔偿,谁知李澄阳竟然当了真,四处托人打听,最后找到炼烽号,请他们精心烧铸了两副剑鞘,用来赠予谢无风和纪檀音。
  其中一人道:“李公子的事情,江湖上都传遍了,他分明是受人陷害才杀了那名女子,最后却自刎身亡,实在是……唉。这等气节,我们佩服不已,紧赶着将剑鞘锻造出来,也算不负所托。”
  谢无风沉默良久,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说道:“有劳了。”
  两位师傅不肯收受,作揖之后便匆匆离去。纪檀音换上崭新剑鞘,对着阳光端详一阵,漫无边际地想,若大师兄料到今日之景,会不会送他一柄杀人的利剑。
  次日,李从宁、纪檀音、谢无风带着二十余名镖师出发赶往荆州,在城门口,遇到翟昱领着三十名玄刀门精锐也要上路。
  曾打得头破血流的两方狭路相逢,尽管仍然暗潮涌动,却又生出一股令人悲痛的惺惺相惜。翟昱拍马上前,想与李从宁说两句话,解释他查清的真相——花月影在地牢的守卫中安插了朱月阁弟子,借着巡视的机会将匕首丢给李澄阳,唆使他自尽。
  “李兄,”翟昱嗫嚅着,艰难地开口。
  李从宁目不斜视,一夹马肚子,高喝一声“驾”,与他擦肩而过。
  两日间,上百名侠客陆续从中原各地赶赴荆州,其中除了各大门派的精锐,便是武林中久负盛名的高手,甚至当年与纪恒齐名的几位前辈,也重出江湖,协力诛魔。
  众人兵分两路,一路前去朱月阁逮捕花月影的同党及属下,一路则深入华鼎峰,与夜魔决战。
  是日立冬,朔风凛冽,草木呜咽,景致萧索。恒山派一名女弟子在南边搜山,忽然被一股黑色煞气击中,当场丧命。众人急忙赶到,在及腰高的荒草之后,看见一个隐蔽山洞,夜魔守在洞口,衣衫破烂、双目无神,人不人鬼不鬼,模样可怖至极。
  他脸上的面具和妆容有些斑驳,然而依然能够辨认出,那是纪恒的面貌。
  一瞬间,纪檀音感到恨意暴涨,几乎要将身体撕裂。他流着泪拔出映雪剑,直冲上前。
  夜魔为纪恒所伤,行动迟缓,真气也大不如前,只能凝出一头黑色的小狼,在身前变幻撕咬。
  为尽量减小伤亡,年轻弟子留在外围掠阵,由李从宁、明彪华、翟昱、谢无风等二十余名顶尖高手站在阵中。
  黑色煞气自夜魔手中流窜,所过之处割草断叶,细碎的叶片被卷进漩涡中,越转越快,锋利如刀,向四面飞散。
  有少许的惊呼和哀嚎响起,幸而白桃溪一战后,各派弟子都有了防备,且此次诛魔的都是个中好手,伤亡并不严重。
  谢无风以无常剑法压制夜魔行动,纪檀音、李从宁等寻隙而上,组成精妙阵法,有条不紊地向夜魔要害处攻去。足足鏖战了半个时辰,直至天地变色、万木齐哭,满山的野兽惊恐咆哮,夜魔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摇晃着血淋淋的身体跪了下来,随后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地上。
  十几把刀剑同时插入了他的胸膛。弥留之际,夜魔似乎恢复了一丝神智,他垂下手臂不再挣扎,眼眸固执地望向灰色的天空,一行浊泪缓缓而下。
  “花月影!”李从宁用力拔出染血的长枪,将偷逃出洞口的女人拦下。
  “别杀我!别杀我!”花月影尖叫着,满是灰尘的脸上,嘴角奇怪地抽动着,“你们杀了我,就永远找不到《至尊武学天书》了!我已研制出克服神智丧失的办法,真的,真的!你们谁救我一命,我一定告诉他!”
  李从宁一脚将她踹倒,用颤抖的手举起长枪:“你害我儿子,我今日……”
  “她的命该我来取,”明彪华上前一步,“我山庄死了多少弟子!还有我这只手!”
  花月影大张着嘴,惊惶地向四面张望:“真的,真的!我有办法改进至尊大法,谁练了就能一统天下!你们找遍朱月阁也不会有的,只有我知道!谁救我,我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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