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说:“你去过那两个地方之后就会明白的,假如你要回到沙漠,你就必须要经过那两个地方,那是唯一的途经。至于它们的名字,我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叫出来的,但是去过那两个地方之后,我觉得它们十分贴切。”
侠客拉住了马,停在玲珑星踩着的栗马后头,感慨道:“也不知道那个年轻男人后来怎么样了,他等的那个人又是一个什么人物?”
怜江月也拉住了马,轻声说道:“你在这里因为遗忘而青春永驻,他或许已经因为被遗忘而死了。”
侠客莞尔:“死,是一个很好的答案。”
他指着高耸的塔楼:“送走你们之后,我又会开始遗忘,只有在别人呼唤我的名字时我才会想起来我要做什么,我的生活是什么,也许这就是名字的意义。我们永远记得别人的名字,不停忘记自己的身份。”
“阿依!”
忽然,玲珑星从树枝间探出个脑袋喊了一声。他的头发上顶着几片绿叶子,两腮鼓鼓的,抬手扔给怜江月一颗黄澄澄的杏子,也扔给侠客一颗。他的衣服兜里塞满了杏子,他坐回了马鞍上,摇头晃脑地吃着杏子,一夹马肚子,马儿带着他颠颠地往前去。
“我还记得,阿依是月亮的意思。”侠客看着手里的杏子,“我叫我的女儿阿依努尔,她是我的月光。”
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果树,侠客弯下腰经过那树下,发闷地说着:“可是我回不去了,我选择了遗忘,我无法承受快乐,无法承受永恒,我将永远地在这里遗忘……”
侠客显得很痛苦,他不再说话,抓着那颗杏子也不吃。黄色的果汁从他的指缝间流了下来。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塔楼下。 一个笑容满面的女人接待了他们。
“搭乘电梯请往这里走。”女人说道。
怜江月和玲珑星下了马,侠客坐在马背上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玲珑星一下就窜进了塔楼,怜江月还在望着那侠客,白马走出去没几步,侠客一弯腰,把手里捏着的杏子塞进了马的嘴里。
人仿佛什么都不记得,马也像遗忘了一切,一味往前走去。
“阿依!”玲珑星从塔楼的一扇窗户里伸出手,不耐烦地催促怜江月:“快!回家!”
怜江月便也进了塔楼。
第40章 (4)
这一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扇白色的铁闸门,闸门后头是一扇红木门,想必那就是电梯门了。塔楼的地上也铺着同样颜色的木地板。墙壁火红。
塔楼内部并不大,除了这扇铁闸门和它后头的电梯,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了。或许应该说整座塔楼都是围绕着这扇闸门和电梯建起来的一般。
接待他们的女人拉开了那铁闸门,移开木门,站在门前,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她大约二十来岁,穿了身裙摆及膝的裙装套装,一双粗根的高跟鞋,显得小腿很长,齐刘海齐耳的短发,脸很小,笑起来甜甜的,脑袋上歪歪地扣着一顶贝雷帽。
电梯是全木结构的,里只有两个按钮,也都是木头做的,上面用墨水分别写着“中心层”和“上一层”的字样。
怜江月和玲珑星进了电梯后,女人也进来了。她微笑着拉上闸门,按下“上一层”的按钮。电梯缓缓地向上移动。
玲珑星又开始吃杏子,边吃边往地上扔杏核。电梯里很干净,上下左右,每一根木条都打了蜡,油光发亮。怜江月便把果核一一捡了起来,玲珑星再要乱扔,他就把手伸到他嘴边。玲珑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再吃出来果皮果核,不乱扔了,乖乖放到了怜江月手里去。
怜江月问了问女人:“请问这里的电是怎么来的?太阳能发电?风力,还是水力?或许……这里有核电厂?”
女人看了看他,仍旧保持微笑,却是无可奉告。怜江月一笑,他有些为难这个女人了,她的名字或许是某电梯,而能回答他的问题的只可能是某电工或者某建筑,某工程。
这就是侠客说的,这样的命名方式使生活更简单吧。
不过有一个问题,这位某电梯女士应该能回答。怜江月问道:“一般需要多久能到上一层?”
“三十分钟,”女人看了眼手表,面带微笑地说道,“现在还剩下二十分钟,请扶好扶手,站稳。”
她的话音才落,电梯剧烈摇晃了起来,但很快就又趋于稳定,似乎完成了一次提速。
这电梯一摇晃,玲珑星就不吃杏子了,紧靠角落,蹲在了地上,虎视眈眈地冲着电梯门张牙舞爪。怜江月稳稳地站在电梯里,又问道:“经常有人往返于这两层吗?”
女人说:“李骑手,张骑手,王畜牧都经常往返于这两层。”
“骑手是驯马的骑手吗?”
“是的。”
“所以你们的马是从上一层来的……”怜江月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么上一层也有人住在那里吗?有城市吗?和你们的城市很像吗?”
女人又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怜江月道:“你从来没有踏出过塔楼,去看一看上一层吗?”
女人用她甜美的声音回答道:“我的工作就是在塔楼里,接待搭乘电梯的人。”
“然后呢,工作结束了之后呢?”
女人面带甜美的微笑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我会知道的。”
这或许也是遗忘之地赋予人的特质吧。
怜江月和女人没有话了。尽管他满腹疑问: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到遗忘之地的呢?这些人在来到这里之前是否就已经从事着自己现在所从事的工作?还是他们的工作是经人指派的?那人是谁?某神明?那某神明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基于什么标准指派不同的工作给不同的人?神明能看到人们的喜好、回忆?难道光是凭喜好就能把学校建得如此之好,把街道规划得如此井井有条?遗忘之地的人似乎都只拥有在这里生活的记忆,他们遗忘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却因为原本生活残余下来的记忆在遗忘之地重复着原本的生活……
电梯停下了。玲珑星飞跑了出去,怜江月走得有些慢,疑思拖慢了他的步伐,他往前张望了眼,塔楼外很亮,那光亮近乎刺眼,他一时间看不清什么,只得稍微眯起了眼睛。
快乐之地……会有什么?
总是很快乐的人吗?
到了外面,他的眼睛适应了快乐之地的亮光了,却没见到半个人。天气太好了,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浮云悠悠然,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近旁是茵茵碧草,柔暖的风吹来阵阵花香。这快乐之地没有一幢楼房,一间房子,一片围墙,一扇门。这似乎是个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
怜江月回身望去,稍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正面呈三角形的两米多高的木棚。这就是在下面那一层时高到人的视线无法看清的,被云朵遮挡住的顶天立地的塔楼的顶部吗?
它在这派自然风光中显得是那么突兀。
这样一个好地方真的没有人住在这里吗?
电梯似乎往下行去了。怜江月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把玲珑星吃下来的果核果皮埋了进去,他往前走了阵,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玲珑星。他正弯着腰,脸贴在水面上舔水喝呢。怜江月在河里洗了洗手,问他:“你说的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是从那个家里跑出来的还是被人带走的?”
玲珑星咕嘟咕嘟喝水,头也不抬。怜江月看了看周围:“现在我们怎么再往上去啊?”
他望见北方有一座高大的雪山,半身隐在那些绵延的墨绿色的山脉后头。它的顶端也是云笼雾罩,看不清。
玲珑星这时抬起了头,脱下外衣跳进了水里,水才过膝,他坐在水里洗起了脚丫子和头发,突然说话。
“家在呼唤我。”
他说这句话时咬字异常清晰。
他又说:“我十四,遇到第一个人,写字,说话,教我,人说,给我生命的人不要我,我听到家在呼唤我。”
“我一直在找家,人不让,我跑出去找,人找我,我又找家。”
怜江月大致听明白了,遂问道:“你是被狼养大的吗?”
他的眼神像狼,嚎叫时,奔跑时的动作也和狼一模一样。
玲珑星笑着说:“狼,狐狸,野狗,蛇。”
怜江月也笑了:“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啊。”
玲珑星的耳朵忽然一动,扭头往对岸一望,潜入了水中,游到了对岸,趴在了一片草丛中。一群野马来到了对岸的河边,驻足饮水。
那么在草丛中趴了会儿,玲珑星悄悄靠近了其中一匹离大队伍有些远的黑马,趁它弯下脖子喝水时,猛窜到了它的背上,手脚并用,环抱住它。野马脾气爆烈,撅起了后蹄就踢,仰颈长嘶,玲珑星又用手抓住了它浓密的鬃毛,不停用腿夹马肚子。黑马又抬起了前腿,在空中踏了几步,突然四蹄着地,狂奔了起来。
马群被惊散了,黑马一边跑一边疯狂地甩动脖子,卯足了劲要把玲珑星甩下身似的。而玲珑星也是卯足了劲要驯服它似的,拍打着马的身子,嘴里不断发出比马的嘶鸣更尖利的声音,两条长腿上的肌肉紧绷,将马夹得紧紧地。黑马还在挣扎,一匹灰马蓦地冲到了它边上,低下头就要用脑袋顶黑马身上的玲珑星。
怜江月见状,匆忙踏水过河,踩着那灰马背,俯身要把玲珑星从黑马身上抓开,玲珑星却不肯撒手,指着那灰马和他说:“别管我,你弄它。我们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他又一拍黑马,口中牙齿咯咯作响,那黑马竟安静了下来,在原地踱起了步子,脖子还像不是很舒服似的晃动着,但似乎习惯了有人骑在它背上了。玲珑星亲了黑马一大口,那灰马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响鼻,跑开了,其余野马从四面八方汇到了它身后,跟着它跑了起来。
玲珑星一拍马背,道:“上来!”
怜江月翻身上马,坐在了他后头,玲珑星拍马就去追那灰马领导的马群。两人一马在平原上疾驰,在野马中穿梭,蹄声不绝,尘土飞扬,大地似乎都被震动了。很快,他们就追上了那匹灰马,玲珑星回头看了怜江月一眼,冲他抬了抬下巴,这个动作忽而让他很像人,让他的眼神里也蒙上了一层人的目光里才会闪现的挑衅的意味。
动物要么威胁,要么压迫,从不挑衅。
怜江月一笑,他没训过马,可以他的身手,就算失手,也不至于被马群脚踏,粉身碎骨,顶多是让玲珑星看一看笑话。何况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
他是有些跃跃欲试了,就踩着近旁的野马的马背,飞步到了灰马身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灰马的反应激烈,脚下速度不减,横冲直撞了起来,甚至撞到了好几匹马,马群又散开了。只有玲珑星骑着黑马跟着灰马了。怜江月勉强在灰马背上稳住身形,学着玲珑星,搂住马的脖子,抓住灰马的鬃毛。那灰马头一低,一个急转弯,忽是跑进了一片树林里,怜江月差点被低矮的树枝拍下马去,幸好影子的身手敏捷,抓起他把他放在了树上。怜江月跳回了马背上,那灰马就开始在树林里转圈,撂蹄子,疯狂地踢腿。怜江月以影子稳住身形,跟着灰马活动的动作不断适应着它的扭动和摇摆,竟逐渐掌握了节奏,慢慢地,无论灰马再怎么折腾,他在马背上却是越坐越稳了。
不一会儿,那灰马精疲力尽了,垂下了头,慢慢地走在了树林里。
玲珑星也进了树林来了,他骑着黑马绕着怜江月和灰马转了一圈,一抚黑马的后颈,两人座下的马儿互相碰了碰额头,同时飞奔了起来。
灰马跑得是如此之快,一下就跑出了树林,来到了一片草地上。怜江月打过马鞍,做过马刀,可从没这样畅快地骑着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过。他感觉自由极了,天高地阔,任他奔腾,他感觉快乐极了,无拘无束,身轻如风——他仿佛就要跟着风,化成一缕风了!
玲珑星也很开心,不时发出欢呼声,挥舞着手臂在他身侧同样跑得飞快。他们互相看着,互相笑。
越过一方浅滩,跑到一棵巨伞一样撑开着树冠的榕树下时,两匹马似乎都有些累了,玲珑星就抓了两根从榕树上挂下来的藤条,一条拴在自己的马脖子上,一条扔给了怜江月。怜江月如法炮制,两人下了马,把马拴在了树上。
玲珑星已是气喘吁吁,怜江月也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正打算歇口气,就看玲珑星跳上了树梢,手里抓着一块石头往他的右手边打来。
石头砸死了一条碧青的蛇。
怜江月才要感谢他,一看玲珑星肩畔的榕树枝头上挂下来一条黑蛇,他也来不及起身了,就伸长了影子,打飞了那蛇。树枝摇晃,玲珑星摔在了怜江月身上,黑蛇掉在他身上,他抓起死了的蛇,扔到一边,笑着一翻身,跨坐在了怜江月身上。他还喘着粗气,捧住怜江月的脸就去舔他的嘴巴。
怜江月被他舔得发痒,笑着要推开他,小狗小猫和人亲近,表示喜爱感激之情时也就是这样一番动作了。
玲珑星却舔得更起劲,不光舔他的嘴巴,还去舔他的脖子,他的耳朵,舔着舔着又有些不像在舔了,像在亲他。他紧紧搂住了怜江月,没穿衣服也没穿裤子,两人贴得很近。他勃起了。
怜江月一怔,玲珑星更热情了,手伸进了怜江月的衣服里又是摸又是抓的。怜江月制住了他,说道:“这种事情要和喜欢的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