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青尘进到衙门正堂时,贺渊在桌案边坐着,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帖子。他身边的轩窗大敞,窗外一片竹林葱郁。宋青尘拧着眉头望了几眼,不由生出些清凉意,脸上却苦笑了一下。
听见脚步声,贺渊抬了头,往堂子里看过来。只这一眼,他便也蹙起了眉头,起身揖了揖道:“王爷还好?”眼神很是关切。
宋青尘无心理他,勉强扯出个笑,“一向都好。”说罢拉开椅子坐了,将左手搁在桌下,右手随便抓了本公文来看。
帖子展开,却也看不进去,脑中不住思索,皇帝与璟王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皇帝恨意那般深切?
正费力想着,只觉右手边一阵温热。这才回了神,往手边看过去。原来是贺渊将茶盏挨在他手背上。
贺渊低声说道:“茶温刚好适口,润润嗓?”
宋青尘被他打乱思绪,一时心中烦躁,便垂了眼,冷淡道:“搁着吧。”
“你入宫面圣了?”贺渊又低下头看看,缓缓问道:“左手,怎么伤了?”
宋青尘懒得与他多说,何况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便与他敷衍道:“被门夹了。”说着又在心里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入宫?宋青尘脑中乱的很,便腕子发力,抖开那本帖子,佯装看公文。心里则继续琢磨着今天皇帝这一出。
贺渊并未离开,他站了片刻,忽俯身下来。那张脸蓦地靠近,惊的宋青尘疾疾往后避身,险些失去平衡。恼怒使他脸色即刻变了,正想斥责几句,却想起这是公衙,才生生忍住。
贺渊不出一言,只是俯下身子,拍了拍他膝上搭着的袍子,将浮尘都拍落后,方展颜笑道:“王府的长随该罚。”贺渊这才直起身站好,将远处的茶盏又端到宋青尘面前来。
宋青尘猛叹了一口粗气,蹙着眉看向他,片刻后移开了视线,望着窗外的翠竹。
半晌,宋青尘轻声道:“多谢。”
贺渊绕到他身边笑道:“王府还需要长随么?”
宋青尘心里有事压着,一时懒得与他交谈,只抬头看看他,不耐烦问道:“怎么了?”
贺渊脸上犹带笑意:“你看我如何。”接着低头,扫视着自己,又看向宋青尘,仿佛期待着对方的夸赞。
宋青尘怔了一瞬,接着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来:“受之不起。”
贺渊这才正经下来,继续追问道:“左手怎么伤的?”
第28章 我被狗皇帝禁足!
宋青尘与他对视了片刻,只觉这问题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正盘算着要怎么敷衍于他,贺渊却自顾自地,将那只左手抓了出来,捋了袖子就要看。
宋青尘急忙往回缩了去,压着声音道:“你干什么。这是公衙,放规矩些。”
然而这话对贺渊并不受用。绯红袍袖甫一撩开,那紫胀肿大的小指便映入眼中,在旁边纤长又不乏力度感的白皙手指旁边,显得十分突兀扎眼。
宋青尘见他视线仍旧没从那手上离开,若有所思的在桌案旁站着,便心中疑惑,抬头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那只空闲的手攥紧了拳头,上面青筋可怖。再往他脸上看去,只觉他双眸中的荧光已沉了下去,眼神异常的森冷。仿佛联想到了什么极惹他恨的事情,很有怒火中烧的意味。
半晌,贺渊方平复下来,缓声问道:“我府上有好药,帮你上药?”
宋青尘苦笑一声,把那手抽走,冷淡道:“府医瞧了,没有大碍。早晨已上过药,再过几日便可消肿。”见贺渊没有走开的意思,宋青尘嘲道:“你是将我看作女子?那我可真是……多谢贺小侯爷挂怀了。”
贺渊轻笑一声:“非也。王爷若不愿,当我没说。关心则乱罢了。”
宋青尘抬头笑道:“关心则乱?你倒是对我挺关心,这又是打的什么好算盘?”
贺渊一时没说话,顿了顿才道:“王爷这话说得,生分了。”
宋青尘如今在心中权衡一下,皇帝大哥不仅靠不住,简直是个禽兽,对待胞弟真是十分侮辱。相对而言,贺渊显得靠谱许多。
宋青尘不由得像贺渊投去一个友好的眼神。弟弟,要打江山的话带带我……
这个眼神对于贺渊来说,显然相当受用。贺渊又把茶端来,轻声道:“你尝一口。”
“这茶有什么玄机?”宋青尘瞥他一眼,手又疼,委实没什么喝茶的欲望。
这小子搞什么古怪?宋青尘狐疑地看向那杯茶,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甫一打开瓷盖,一股馥郁地香气入鼻。宋青尘不禁好奇的低头往里瞧瞧。
“桂花、莲子、菊花。很是清甜。”贺渊讨好的笑笑。
“你自己泡的?”宋青尘疑惑问道,接着抿了一口,入口确实甘甜,“为何放了这些东西?”
贺渊忽而冷笑一声,缓缓道:“我观王爷燥火太盛,易怒,且……总之这茶是消燥的。”
宋青尘总感觉他这话别有深意,便狐疑地抬头看过去。
贺渊迎上视线,坏笑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道:“也能去些欲火。省的王爷总要折腾些小童。”
宋青尘“哐”一声把茶盏搁下了,感情我看着就像老铯批?宋青尘十分不悦。长得好看,也是我的错?!爹妈给的皮囊,我能选吗?虽然我是穿书的,我也不能选啊。如果可以,我还想穿成主角呢,那皮囊岂不是更好。
想到皮囊二字,不禁又想到狗皇帝,只觉左手小指又是一阵抽搐的疼痛,宋青尘的表情,立马因为忍痛而狰狞起来。
贺渊却笑道:“说笑而已,王爷莫动气。你看你这燥火,旺极了。”
宋青尘瞥他一眼,不欲再交谈。不过皇帝那一出子事,带来的阴霾,此刻也因为贺渊消散了不少。
/
还未至朝会日,便又流出了许多消息,纷纷弹劾璟王拉拢在京官员,根据江逸之的口述,宋青尘发觉,哪怕十八线配角的官员,都出现了。
另外,又有许多帖子,把贺渊洗白了一波。意思是所有的事都是璟王自作多情,跟贺渊没有半毛钱关系。据江逸之说,洗白的帖子摞起来,有小臂那么高。宋青尘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强烈不服。怎么就没人洗白我?!
次日一早,宋青尘刚收拾好行头,要出门儿,李万福就过来传万岁爷口谕。
璟王宋琰,疑在京中暗结朋党,故禁足十五日,待查证后再作发落。
听到这个消息,宋青尘简直是太……太开心了。天天在家躺尸,不用早起,谁的脸色也不用看,真是不懂禁足有什么不好!打天下这种大事情,就要交给贺渊这种少年英才。
就这样轻松的躺赢了?宋青尘不要太开心。于是宋青尘悠哉地接旨,当着李万福的面,将头上纱冠一摘,顺势丢在地上,立马逗狗玩鸟去了,也不顾那乌纱帽滚出了老远,沾满灰尘。
李万福狐疑地看向宋青尘,只见宋青尘脸上不但没有半点焦急,反而还欣喜若狂?看来……璟王被吓出了毛病来,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回去报告给万岁爷。
李万福走罢,宋青尘干脆叫小竹马把躺椅拖了出来,直接在院子里晒起了太阳。放眼这王府,坐吃山空也可以霍霍好多年。直到晒的日头高起,真的热了起来,身上发出一层细密的汗,宋青尘才悠悠的回了房。
小竹马春祥轻着手脚过来,准备给宋青尘摇扇。宋青尘心情大好,不需要他这么伺候,干脆让春祥也坐下休息。
不过到底是竹马情深,春祥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了句:“王爷受这囹圄之辱,若是难过,王爷便与春祥说说罢。”
小竹马伺候文墨久了,说话也十分有意思。什么囹圄之辱,这分明是桃源之乐!宋青尘摆摆手,轻声道:“莫担心本王,无事。把‘小块子’抱过来玩。”事到如今,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原主要把这只狗取名叫“小块子”。
贺渊留自己有用,定然不会让自己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想到这里,宋青尘却突然刹住了思绪——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要是有个什么,他真的会救我?旋即又自嘲地笑笑,他可是主角。可是越想脑子越乱,索性不想了,偷得浮生一日闲,哦不,是十五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方入了夜,王府山石水景在府灯中交映,自成一方小天地。宋青尘沐浴出来,忽而来了兴致,他终于能实现上次想的,在院中月下,对影成双,饮上一点小酒的滋味了。
小竹马替他在院中熏了艾草,并无什么蚊虫侵扰。端了坛酒,宋青尘便自顾自地吃起来。又拿出了下午在原主屋子里搜出来的《前朝野获编》,读一读野史,真是十分幸福。
约把这书翻了一半,宋青尘渐觉视物有些重影。他差点忘了虽然自己百杯不醉,但原主这身体受不起酒气。便以手撑头,歪在桌边,稍缓片刻。晚风拂过旁边的绿植,带起一阵清幽的兰草芬芳。
远处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宋青尘惊得立马坐直来,方想起那是王府的府卫。宋青尘苦笑了一声,外面锦衣卫轮流把手,就是为了盯着璟王。那我府卫又有何用?宋青尘唤了两声,无人应答。突然想起今日小竹马并不值夜,便没再多想,由着那府卫去了。
就在神志趋向迷乱之时,不远处传来了躯体倒下的声音,宋青尘疑惑抬头看去,发觉方才那府卫已倒在地上。尚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王爷别来无恙。”
宋青尘缓缓回头,看向身后这人,他手在后面背着,不知在藏什么东西。继而宋青尘不由得笑了出来——他看到贺渊的手肘处,有个毛茸茸的尾巴摇了两下,烦躁的拍打着。
贺渊走过来,将手里那只豹子轻轻搁在石板桌上,那黑豹极乖顺,沿着宋青尘的右手蹭了一道,便安生趴下了。
“怎么来了。”宋青尘半醉半醒,说话有些虚力,“怎么躲过那些锦衣卫的?”
贺渊并不回答,只轻声一笑,也坐在了石桌边上。他并不介意宋青尘只备了一只酒碗,随手便倒了酒,使那个陶碗吃起酒来。
他拿袖口揩了下嘴角,轻声道:“左手如何了?”说着要去查看。
宋青尘以右手拨开他身子:“无妨,过两天就能消肿了。只是不好碰着而已。”
贺渊从怀里摸了个小瓷罐出来,搁到石桌上,又沿着桌板缓缓推到宋青尘面前。小黑豹闻声抬了头,遂又躺到宋青尘小臂上去。
“这是何物?”宋青尘不由拔了盖子看看,里面是些杏色的药膏。
“药膏?”宋青尘哭笑不得——他对自己的手伤,当真记挂得很。心里没由来的一温,宋青尘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便讽刺道:“有这功夫,你不如盘算盘算,如何早日平定四方。”
贺渊听了毫不气恼,反而笑着答道:“有在盘算。”他饮了一口酒道:“只是没想到,万岁会将你禁足。朝中党争纷乱,都急着邀功献媚。得知你不得万岁看中,纷纷踩上一脚。”又轻轻摇头,叹出一口气:“我实不可控也。”
宋青尘听他这一派感慨,只觉心中好笑。醉中浑浑噩噩地想,如果十五天之后真的下线了,也能回到现实,没什么不好。只是……再也见不到贺渊了。
于是宋青尘存心戏耍他,笑道:“我若走了,你将如何?”
贺渊原是在心里想着什么事,听到这句话,蓦然转头过来,盯着宋青尘看了半晌,表情逐渐凝重,喉结滚了几滚,才抓着他小臂,正色道:
“大计未成,你万万不可自戕!”又慌张道:“十五日而已,且少安毋躁,我必能让你出这王府!”
宋青尘不以为然,随口道:“我怎会自戕,你多虑了。做你的事便可。”
贺渊狐疑地看着他,半晌犹不放心,又交代道:“现在我也可将你带出王府,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后患无穷。你万要等我,不可做些傻事。”又捉来了宋青尘左手,帮他涂起药来。他在月光下眼眸低垂,神态极认真,仿佛在以珍贵的玉石,雕刻什么连城之宝。
宋青尘不由怀疑他到底是在涂药还是看手,便调侃道:“你这是占我便宜。”
贺渊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宋青尘看了他半晌,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句话,一句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你……”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表达。借着一点飘飘然的酒意,宋青尘干脆问出了口:
“你如此英豪,怎肯……居于人下?”
你怎么能是个受呢?宋青尘真是好奇无比,皇帝怎么看都很虚,降得住他么。真是不知道原作者怎么想的。
贺渊像是被这冷不丁的问题难住了,他盯着宋青尘半晌,疑惑道:“你指何事?”
宋青尘回望过去,用极细微的声音,嘀咕道:“自,自然是风月事。”
贺渊听完先是一愣,接着陷入了深思。没有太久,便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看过来,仿佛是探寻,又仿佛是难以置信。最后,以一种悠长的语调,缓缓说道:“我为何……要居于人下?”
宋青尘听完,即刻展颜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我义结金兰,岂不美哉。”
宋青尘实在非常高兴。贺渊既然不是个受,那么属性相同,大家可以和平的做兄弟了,他便收获一个武力值爆表的小弟。而且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想着他要来诱惑自己了。搞得每天如同与一个贞洁烈妇相处,十分疲劳。不小心摸个手,都要害怕半天。
只是……贺渊的表情怎么越发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