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成大业,他必须忍耐。不仅要忍受对方的冒犯,还要在池奕希望他温柔时做给他看,且看他意欲何为。
原以为池奕是要为他自己谋些什么,未料他竟把徐检弄进了宫里。原本打算冷眼相看,可当跟了自己多年的将军跪在面前声泪俱下时,竟忽然有些动容。
冷酷之人并非无情,只是不愿将心思轻易示人,否则便是授人以柄。
但那心思毕竟就在那里。他没力气再装什么温柔,六个时辰还剩一半,只得编个由头将池奕支走。过了今夜,此事便过去了。
可他为何要回来呢……
贺戎川第一次怀疑,这么多年,是不是选错了?
……
池奕闹醒两个值夜的厨子,用五个瓦罐分别煮了不同口味的布丁。
他拎着食盒回屋,见贺戎川在幽微灯火间阖目静坐,便摆好笑容上前。他把对方唤醒,从食盒中一一捧出五个碗,“也不知您喜好,多做了几种。这是红枣,葡萄,玫瑰,鲜奶……”
这时他看清了桌上,一摞文件最上头是自己专门找出的剑谱。中间那张地图上有水渍,观纸张的颜色和折皱,似乎年头不短,其上州府的划分也陈旧,而刚描上去的是一条路线。
从南疆出发,击退周边小国,平定各地叛乱,最后北上入京的路线。
果然是这事。池奕心里一酸,指着第五碗布丁,“这碗是辣的。”
辣布丁是池奕刚发明的黑暗料理,他不知道贺戎川的偏好,只见过他喝辣茶吃辣椒,干脆往奶白色的布丁里撒了一层辣椒面。
结果贺戎川偏偏挑了这碗辣的,整勺往口中送。他进食并无声响也并无表情,只有脸颊被辣椒涂红,额头渗出的汗珠滑到鬓角。
却始终面不改色,目光漠然。
池奕在一旁安静看着,忽而发问:“陛下不喜欢南瓜?”
贺戎川舀布丁的动作一滞,蹙起的双眉间似乎藏了痛苦,眸光反而更加淡漠。池奕来了兴致,平时和暴君没说几句就会被死亡威胁,好不容易温柔一次,就算不能给自己弄个免死金牌,探听点八卦也不错。
见对方并不回答,池奕便拉一把椅子坐了,托着下巴仰起头,朝他嘿嘿一笑,“让我猜猜……你吃南瓜食物中毒了?还是你被南瓜砸过脑袋?”
“闭嘴。”低低的一句话,似乎是故作凶狠口气,字句间却藏了敏感心思。
“你背过身去,给你讲。”
池奕依言转身,好半天才想通为何要背过去——
贺戎川这是害羞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池:温柔药丸有效期六个小时。
小贺:六个……小时?应该是六个时辰的意思吧。所以我要装一整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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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十年前,深秋的一个雨夜,十二岁的贺戎川一脸沉重地来到皇帝寝宫外。
彼时他是皇帝嫡长子,自幼才能出众,少年时已入朝听政,为不少朝臣追随。几天前,他的父皇突然宣布要闭关清修,取消朝会,不见外臣。贺戎川留了个心眼,私下让人去打听。
今日他才得知,父皇原来是病了,可养病时只有他的母亲穆皇后,和她所出的三皇子贺戎山陪侍在旁。而他自己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心存疑虑,却担心父亲的病情,到底还是决定来看一看。果不其然,被寝宫外的侍卫拦下。
正在周旋之际,忽闻宫内传来争吵声,是他父母亲的声音。吵着吵着,里面的人似乎动起手来,贺戎川遂顾不得什么规矩,推开侍卫强行闯入宫里。
一进门,他便见到穆皇后正按着性命垂危的皇帝,将一碗什么东西往他口里灌。年仅八岁的贺戎山在一旁不住地哆嗦,像是发了疯病一样。
贺戎川大喝一声,却根本制止不了穆皇后的动作。那毒药起效极快,等他上前,病榻上的皇帝已经意识不清,胡乱挣扎了一会儿,突然失去呼吸。
那边的三弟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戎川尚未来得及流泪,却见穆皇后平静地拿出几张纸,是皇帝提前写好的遗诏。她将那些纸递给外人,然后示意贺戎川跟她走。
当时的贺戎川还不会怀疑母亲,便随她来到偏僻处的一个仓库。他一进去,穆皇后便在身后锁死了门。
此后,他在那间仓库里待了二十多天,也曾声嘶力竭地哭喊,却从未得到过回应。没有人送饭,他便在仓库里找食物,堆放的果蔬大多已经腐烂,只有几个南瓜尚且完好。
筋疲力竭的小贺戎川擦干眼泪,生了火,砸开一个南瓜,在火上随便烤烤,便作为那些日子里赖以生存的食粮。二十多天,狭小的仓库弥漫着烤南瓜甜甜腻腻的味道,一个人深重的绝望就溶解在其中,一同刻进他的记忆。
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贺戎川已过了三弟那个吓得哆嗦的年纪,只会悄悄将痛苦埋在心底。
重见天日时,是穆皇后亲手打开的门,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居然还活着”。人们告诉贺戎川,他的父皇已经驾崩,遗诏传位于三皇子。而他被封为南疆王,即日便要前往封地。
此后他再闻到南瓜的气味,便不由自主想起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时间一长也不想了,只是变得对这种食物本能地反胃。
池奕听到这里,脱口而出:“那我做布丁的时候,你直接说不要南瓜味不就好了?而且我看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也有不少菜里有南瓜啊。”
贺戎川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池奕立即明白了,他能给自己讲这么多,是在吃了温柔药丸的多愁善感状态下,正常时候才不会和外人说这些。
他仔细琢磨贺戎川的遭遇,其中有个疑点他在看原书时就想问了:为什么穆皇后要算计她的大儿子,非把皇位传给小儿子?
贺戎川比他弟的资质好太多,就算年纪大不好控制,可他本身和母亲的关系还不错……倘若一开始当皇帝的是他,就算行为暴戾了点,也不会像他弟那样把谷国折腾得满目疮痍。
偶然间抬眼,四目相对,池奕有些尴尬。如果他在现代的朋友这样跟他诉苦,热情亲和的池小奕张嘴就是一套安慰的话,然后拉着对方一起喝酒骂人,效果极佳。
但面对着眼前这个暂时温柔的暴君,池奕不知为何,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无论什么样的语言,此时都很苍白。
这样太尴尬了,池奕干脆起身上前,进入主角光环。贺戎川此时正靠着坐榻,他便扑过去揽住对方的肩,给出一个浅浅的拥抱,在那人后背上拍了两下。
知道对方听不见了,他才开始安慰人:“你十年前是挺惨的,但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至于抓着不放吧?穆太后和贺戎山不都被你弄死了么?而且现在你变强了,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啊!”
“至于徐将军,他怀疑你是因为你性格残忍嗜杀,而你正是因为残忍嗜杀才有今天的地位。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好好享受掌控生杀的快感就够了,反正你冷漠无情,本来也不怎么需要别人。”
池奕叹口气,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有感伤的工夫,你还不如对我好点。我池小奕最容易讨好了,只要不杀我,我一定对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
“药效还没过么?我怎么觉得早就到六个小时了。”感慨结束,池奕试图从这人身上离开,打算去睡觉。不然一会儿暴君恢复原样回过味来,说不定又要把他赶到牢房去。
然而不知何时,贺戎川的双臂在身前交叠,正好把面前人圈在里面。而且力气很大,池奕怎么也挣脱不开。那手臂忽然向里用力,推着池奕的后背,将他按在对方身上。
池奕动不动就往主角光环里跑,经常像这样和暴君贴贴。而今日面对的是吃了温柔药丸的暴君,却有种异样的感受,对他来说很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他甚至
无法用一个词来形容。
他慢慢抬头,仰视面前的人。以前见到这张脸,总想着这是个凶狠的暴君,自动就会往那眉眼间铺一层杀气,然后害怕得匆匆移开视线。只有在现在这种时候,目光才能多停留片刻。
池奕呆呆望着这张带了主角光环的脸,有一瞬,他从那鼻峰唇角处,看见了身为帝王的威严与矜傲;下一瞬又从那翻涌的眸子里,读出了经受众叛亲离、跋涉过血海尸山的沧桑与沉稳。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想让这六个小时慢些过去,他就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多看一会儿这张脸,多和这个去除了杀意的人待一会儿。
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下一刻他便明白,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便把一个特征从某人身上去除。贺戎川每天都在杀人,就是个暴君,自己幻想的形象根本就不存在。
正在思绪天马行空时,脑子里的系统又跑了出来。
系统:检测到【温柔药丸】使用对象有误,宿主是否要开启新的支线任务,再获得一枚药丸?
池奕:使用对象有误……?我就是给贺戎川吃的呀,你看他多听话。
说着就用一根手指戳了戳面前人的脸蛋。
系统:你去春阳宫找一只肥肥的黑猫,看看它有多温柔,就知道温柔药丸到底是被谁吃了。
池奕:你是说温柔药丸被猫吃了?那贺戎川吃的是什么?要是没有药丸作用,他早弄死我了啊!
系统:所以宿主你需不需要开启新的支线任务?
池奕:……你先等我活过今晚。
面前的暴君仍然没什么表情,虽是在主角光环里,但池奕还是心虚得很。他强硬地掰开环在自己腰间的双臂,往后跌了两步,露出个窘迫的笑,“那个,嗯,不早了,我们睡吧?……啊不是,我是说,我去睡了。”
他说着便向外挪,退了几步转身要跑,却听见身后冒着寒气的声音:“站住。”
“王禄方才不是告诉过你,今夜要睡在何处么?”
池奕被两个太监客客气气地“护送”回了牢房。此时审讯已经结束,没了扰人的噪音,屋里也烧得暖暖和和的,但是……
这帮人为什么要在屋里点十几盏灯啊?!不知道他睡觉怕光?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池奕哭丧着脸坐在床上,睡是别想睡了,那就思考吧。温柔药丸被春阳宫的猫吃了,证明自己的阴谋已被贺戎川发现。
可他今晚的行为又的确温柔。他是装的么?他如何知道药丸三天才起效?为什么要装给自己看?还装了别的什么事吗?
一个也想不通。池奕托着下巴发呆,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一些画面,十二岁的小暴君亲眼目睹母亲杀了父亲……
不对,一个性格暴戾的人如果目睹这种事,恐怕直接就拿刀砍人了。可小贺戎川却还听话地跟母亲走。
除非,那时候的他还不是现在的性格。
池奕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自己真是闲得慌,想那人的事做什么……
就在这时,他手边那盏灯忽然灭了。接着,全屋的灯竟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池奕拆了个还在亮的,发现里面的蜡烛极短,其它每一盏也都是这样,似乎并没打算彻夜长明。
池奕扑哧一笑。
……
虽然睡在牢房这么恐怖的地方,但环境舒适,池奕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他想起昨夜有人悄悄给自己传话,让今天到皇庄去一趟。
那些人要找的一定是他穿来之前的池奕,现在的他不想和乱七八糟的人扯上干系,但如果不去……
他真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冲进皇宫,当着贺戎川的面讲几件原身干过的缺德事,那就不好玩了。
想至此,池奕跑回征怀宫收拾东西打算出门,见到桌上五个碗空空如也。他问一旁的杨顺:“谁把我布丁吃了?”
“这可是征怀宫,还有谁能进呀。卯时陛下出门早朝,此外便再没人出入了。”
池奕一愣,自己昨夜做五碗布丁,是不知道贺戎川喜欢什么口味,让他挑一碗。他今天怎么全给吃了?大早上吃那么多甜的,不腻吗?
想起昨晚的事,池奕拉过杨顺道:“你去告诉御膳房,以后往征怀宫送的膳食里,不许有南瓜。”
“这……为什么?您和陛下说过吗?”杨顺为难地问。
池奕摆出一副恃宠而骄的表情,“当然是因为——本公子不爱吃!怎么,这理由不够充分?”
“……够、够充分。奴才这就去告诉御膳房。”
池奕得意一笑,也只有杨顺这种圆滑的人才会答应他这种无理的要求。贺戎川不吃南瓜,又不肯说真实的理由,那他池奕丝毫不介意背负刁蛮的名声,来当这个理由。
下午,他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这是一个平凡的午后,尽管日头明朗,仍照不暖深冬寒意。交会的街道对流出寒风,辘辘车轮混着巷陌人声,谷国四方边角潜藏的危机尚与京城繁华无关。
池奕掀开轿帘,望着街市喧嚣久久出神。
他按照系统的要求拉拢了徐检,也许能在纯国下一次入侵时阻止那场劫掠,陇州不至于生灵涂炭,农民起义也就不会轻易爆发。
但这只是拖慢进程而已,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改革需要时间,而且就算制度能改好,暴君的脾气也改不了啊!
系统:叮!本书灵气系统已开启,宿主现已获得灵气。
池奕:……灵气?修仙世界?
系统:宿主你忘了吗,原书也有灵气的呀。
池奕回忆了一下,原书说阴阳教相信人的身体充满灵气,贺戎川手腕上的玉珠就是自身灵气的象征。一直以为只是阴阳教信徒们幻想出来的,没想到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