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自他入齐,传出天狼杀神的流言之后便不知所踪,连佔事处都寻不见人。
而肴山军根本就不是什么起义军,都是被祁霄愚弄的百姓!
祁霄不理会赵承佑眼神中的恨怒,踏马悠悠闲晃,一边继续说:“为国为君、为名为利,邢叡至少能守槐延关半个月,然后让整个槐延关跟他一起为国捐躯,这不难。
难的是在忠军报国和黎民苍生中做抉择,以一己之身背负千古骂名,保全数十万性命。”
祁霄掉过头看向许证,问:“若是许大将军,会做何选择呢?”
许证守城,还是邢叡守城,都是一样的。
“邢叡不过是个懦夫!楚王既然敬佩邢叡,不妨学他那样,为了天下苍生撤兵回陈吧!手握屠刀者劝人成佛,当真稀奇!”
祁霄听了赵承佑的话并不恼,他所言一点不错,祁霄就是奉命来攻城略地的,确实手握屠刀,劝降不过是想少杀人,他想大发慈悲,便要许证缴械投降,简直胡搅蛮缠、颠倒黑白、蛮不讲理。
“哎,二皇子所言甚是,我杀神之名远扬,此刻再想放下屠刀已是绝无可能。
我不过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罢了。”
赵承佑再次抬起长枪指向祁霄:“废话少说!”
赵承佑果然不再给祁霄说话的功夫,策马提枪就冲着祁霄来,劲风挟着腾腾杀气横冲而来,颇有气势。
这位齐国二皇子原来也并非养尊处优惯了的无用废物。
祁霄笑了一下,这位二皇子有勇气向齐国皇帝要三万厢军冲出硕粱城,与肴山军的短兵相接,又一路到了槐延与许证共进退,光这份胆识就比缩在硕粱皇城里的那位强多了。
祁霄长刀未出鞘,仅仅用刀鞘便挡住了赵承佑的枪尖。
站在远处看的人只能瞧见赵承佑枪势刚猛,祁霄仓促间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用刀鞘来格挡。
可赵承佑自己最是清楚,当长枪枪尖触到刀鞘的一瞬,仿佛是扎到了一块敦厚的钢板上,枪杆巨颤,半寸都进不得,他若强行再推恐怕长枪就要受不住两头的力道,从中折断。
赵承佑卸去力道,撤开长枪,调转马头以冲锋的速度再次攻向祁霄。
他生于皇城之中、长于皇城之中,他曾以为他的敌人是大皇子,他的勤学为的是有朝一日可登帝位、掌皇权、承天道、继祖业,他的所有手段谋划皆是为了那一天,直到陈军南下势如破竹,江山倾覆只在旦夕,直到硕粱城闭,群臣上奏请求迁都、父皇优柔寡断、索性不理朝政,索性掩耳盗铃,他才发觉自己可笑,一切都是可笑!
为国为君是可笑,为黎民为苍生亦是可笑,他赵承佑从来只为自己!他只是,不想做个懦夫,而已!
祁霄看得清楚赵承佑眼中腾腾燃烧的愤怒与仇恨,是国仇家恨,也是狗急跳墙。
长枪迎面而来,祁霄侧身避过,突然伸手一把握住枪杆,几乎是同一瞬间抽刀出鞘,长刀一扬,直接削断了赵承佑握枪的手臂。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痛嚎惊天动地,城楼上、城楼外成千上万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祁霄的刀太快了,只有少数人看清楚了,其他人都不过瞧见一道光、一个虚影,和从马上跌落,倒在血泊里呼喊的人。
仅仅两招罢了……太快了……
“快救人!”许证急忙上前,一边喊人来救赵承佑。
祁霄稳坐高马,挡在许证面前,用赵承佑的长枪指在他的胸前,向着许证说道:“许大将军,我与二皇子此战尚未分出胜负呢。”
“你!!”许证怒目瞪着祁霄,却不敢轻易将胜负已分、二皇子赵承佑落败的事实说出口。
“许大将军,你要如何抉择呢?”
赵承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他手臂伤口处血流如注,除了剧烈的疼痛,他还头晕眼花、浑身无力,他想开口大骂祁霄,只是一张口却吐出一口热血来,更加狼狈。
祁霄看着许证,又说:“这样吧,许大将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或者白溪桥白将军,你只要能打赢我们其中任何一人,我便下令撤军,如何?”
祁霄回头给了白溪桥一个眼色,召他上前来。
白溪桥踏马上前,与许证不过一丈距离,他终于,站在了他父亲白柳的位置上,面对许证。
许证看向白溪桥,叹了一口气:“白溪桥?就是白柳的儿子吧。”
这一点他早已核查清楚,虎父无犬子,他甚至有些为白柳高兴,白柳那老贼死得实在无聊,好在他儿子有白柳当年的模样,后继有人了。
“许大将军,我替我爹向您问声好。”
许证扯起嘴角嗤笑一声:“得了吧,黄口小儿也配?!”
白溪桥也笑了:“那还请许大将军赐教了。”
白溪桥话是这么说了,却不着急跟许证动手,因为祁霄不着急,许证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身上一点杀气也无。
许证这样的老将,锋芒内敛、沉稳如磐石,就算是老了,也不容小觑,贸然动手,白溪桥说不定会着了许证的道。
许证见白溪桥谨慎的样子,又笑了一声,倒是跟他老子一样的贼!
许证不上祁霄的当,只道:“楚王若没打过瘾,我许证奉陪便是,不过眼下不行,二殿下的伤急需救治。”
祁霄一笑,一抬手直接将长枪扎进了赵承佑的胸膛:“这样就不急了。”
这一下连许证都傻眼了,他以为祁霄是用赵承佑的性命威胁他开槐延关城门,怎料祁霄竟一点征兆都没有的下了杀手!他要是一心要杀赵承佑,方才根本不需要削断他的手臂,直接一刀抹了他脖子根本没难度啊!
许证佩刀出鞘指向祁霄,震声大喊:“擂鼓!”这是要开战。
“咚咚咚咚!”密集的战鼓在槐延关的城关上响起,城关门口阵列盾矛齐备,城关上弓弩架起皆冲着祁霄。
白溪桥一见这阵仗,头皮发麻,想着要怎么拽着祁霄逃命。
祁霄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许大将军,我杀一人是杀,杀万人也是杀。
二皇子出关时就该明白他今日必死,而他一人之死或可换万人生机,许大将军不也想着要成全他吗?”
许证直勾勾地瞪着祁霄,没说话。
“许大将军将二皇子的遗体抬回去吧。”
许证僵着半晌没动,战鼓还在响,一声声急促的像夏日惊雷,催得天色巨变。
许证缓缓抬手,招了人来为二皇子敛尸,不再发一语,退回了槐延关。
白溪桥直到城门关闭才大大松了口气:“……艹,吓死我了!方才我们可都在弓弩射程之内,许证大臂一挥,我们就成刺猬啦!你发什么毛病?!”
祁霄勒马调头往驻地慢吞吞回去,一边向白溪桥解释道:“许证不会下令放箭的。”
“呵!你杀了他们二皇子,城楼上群情激奋,说不定哪个莽夫就放箭了呢?再说了,你猜许证不会放箭,他就不放了?”
“不是猜的。
齐国要议和,杀了我,就议不成了,这个皇子更是白死了。”
白溪桥连连摇头:“兵临城下了,还议个狗屁。
真是荒唐。”
祁霄一笑:“谁说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这个二皇子差点就死的没名没姓了……
第172章
齐国二皇子被杀的消息传回硕粱,分明已经入夏,而整个硕粱皇都仿佛堕入寒冰死域,宫中行走的都是行尸走肉,连喘口气都是战战兢兢。
群臣不再提迁都,而是纷纷上奏对议和之事指手画脚,有的说割地、有的说和亲,可不管何种说法齐国皇帝都没给出任何回应,一道圣旨传到槐延关,让邹圣务必稳住祁霄,与陈达成协议,令陈退兵。
邹圣颤颤巍巍地接下圣旨,扭头回到房里枯坐半日,差点扯了腰带将自己吊死在屋里,幸亏许证去找他,将还剩了半口气的人救了下来。
“邹大人……您这……”
邹圣伤了咽喉说不出话来,看着许证,默默流下两道清泪,他无能为力、无力回天啊!
祁霄杀二皇子的时候,邹圣就在城关上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楚王根本没有一点要议和的意思,陈国更没有要退兵的意思,否则定会留有余地,绕过二皇子一命,毕竟二皇子已经落败,胜负分明,槐延关的将士们心里都清楚,青狼旗下的敌人有多强大,祁霄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必须杀了二皇子。
而祁霄还是杀了他,当着许证的面杀了二皇子,原因显而易见,一,告诉所有人,他既然来了,就是要灭掉齐国,并没有谈和的余地,二,是试探许证的反应,若许证拼死一战,就是困兽之斗,而执死志应战的齐军并不容易对付。
但许证在眼见二皇子惨死之后、悲怒之际,居然还是不战,那便是告诉了祁霄,齐国无心再战也无力再战了。
“邹大人……”许证沉沉叹息道,“死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徒惹圣上生气、牵连家族啊。”
邹圣看着许证,微微牵了牵嘴角,慢慢说:“国破……家亡……”
邹圣的声音像是用锈钝的锯子锯木头,听着瘆人。
“邹大人好生休息吧。”
许证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他自陈军南下领兵御敌,这数月来一直都在第一线,齐国现在的状况他比谁都清楚。
若是举国一心,拼着你死我亡的心一战到底,非是不可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硕粱皇都里的人都怕了祁霄,根本没有打仗的心思了,自从圣上向周国割让了柳江以东三州五郡,齐国就如同是放弃了挣扎、待宰的羔羊。
好不容易二皇子仍有忠勇骨气,愿意一搏,却是螳臂当车的结局。
“报。”
许证刚走出邹圣的房间,兵士就来报信。
“何事?”
“有陈军军中的消息。”
许证回到书房,才细问:“说吧,有什么消息?”
“回大将军,楚王命肴山军开垦荒地、务农。
凤林山山道已开,除了给陈军的补给,还运来了许多粮食种子,已分派给了肴山军。”
肴山军本就多是农民,打仗他们不行,种田可难不倒他们。
何况比起打打杀杀,种粮食才让他们欢呼雀跃。
许证瘫坐在太师椅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祁霄把肴山军集结来槐延关,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们来拼命,难怪肴山军肯投了陈国,难怪他们肯来槐延,难怪越来越多流民往肴山军里投。
倘若他许证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他也愿意选一条安生活命的路啊。
“报!”
许证还没缓过劲来,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个兵士。
“何事?”
“大将军!守军出了逃兵。”
自从开始打仗,逃兵就没少过,每一营时不时都会闹一出,但军中有纪律,出逃兵是要连坐的,被抓到都是杖毙,总有一两个不怕死的,却也不会真出多大乱子。
许证一皱眉头,槐延关出逃兵报得这样急,怕不寻常:“仔细说。”
“跑了……两队人,都往陈军营地方向去了。”
两队人,便是整两百人,去投敌?!
“还不去追?!”
“追……追了,但他们离陈军营地太紧,陈军吹了号,我们……”不敢再靠近了。
小兵没敢把后面半句话说完,前去追捕的百夫长说他们穿着齐军的军服去冲陈军大营,定会被射程刺猬,有陈军料理那些叛徒,他们不必追了。
但追去的一队人里传出碎语,说看着那些逃兵自己在陈军大营门口丢了兵刃,被放了进去,毫发无伤。
许证看那小兵吞吞吐吐,脸色有异,他不再追问,而是令亲卫细查,很快就知道全部。
他治军三十年,从未有一时一刻如现在这样心凉,仿佛一个嗅见了死亡的垂暮老者,绝望而平静。
他不畏死,却不知道怎么死才能不显得那么凄凉。
邹圣悬梁自缢的时候,许证心惊之余感受到了邹圣的悲壮,他不愿意亲手将自己的国家屈辱地送出去,他做不到、不甘心,甚至连看都不忍看,唯有一死了之。
许证又何尝不是。
百年前,八国战乱时期出过多少名将,许证年少时也曾是雄心壮志,也曾有狂傲之时,他与白柳、荀安侯唐峘都是当世名将,谁也无法将他的功绩从史书上消磨掉半分。
出将入相、功成名就,许证都做到了,可他的结局与齐国的国运绑在一起,最终只能是屈辱。
***
“槐延关又有逃兵跑来我们这里了。
不是一个两个,是整整二百人。”
白溪桥值夜回来,哈气连天。
祁霄刚起不久,正在吃早饭,见白溪桥来了,顺手给他盛了碗粥,不必他说什么白溪桥很自觉坐到他对面,端起碗一口喝了半碗粥下肚。
“呼,有口热粥真是舒畅。”
“下了值你不赶着回去睡觉,非到我这里蹭饭,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吧?昨夜发生什么了?”
“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好着呢。
不过槐延关就不怎么好了。
昨夜逃过来的齐军说,硕粱皇都的圣旨到了,让邹圣无论如何促成议和,劝你退兵,邹圣接了圣旨就跑去上吊。
你说说,你把人老先生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
祁霄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粥,擦了擦嘴,对白溪桥说:“看你挺精神的,随我去攻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