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审过那名刺客之后,祁霄第一个便猜测是天策营受陛下命行事。
不过如今见识过了池越的身手和本事,祁霄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若是天策营奉命行事,唐绫必死无疑。
祁霄以前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父亲,现在似乎渐渐有些明白了,他雷厉风行、干净利落,户部说处置便处置,罗瑜的案子给曹巍山五天就必须结案,他要毁掉都护府倪珏就得死……
而杀唐绫,荀安侯未必就会顺他的意举兵讨伐齐国,既然是未必,他就不会多此一举。
池越对唐绫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佐证。
陛下从未真的在意过一个唐绫,即便知道祁霄和唐绫在一起,他都放任自流、不闻不问。
唐绫看向祁霄,一时怔愣无语,祁霄方才的话是大不敬,对谁都不能说,尤其是对他。
唐绫倾身过去吻上祁霄,默默堵住他的嘴。
那些话祁霄不必说,他也不必听,无论他们之间隔着多少不可能,只要这一刻他还能拥抱和亲吻他,唐绫就可以不去理会其他。
“方才不是说不要了?”祁霄将唐绫的吻纠缠了许久,直到他身软无力,由着祁霄啃咬着他的耳垂,双手扶在他腰上,唐绫再想推开、再想逃跑,可就来不及了。
唐绫急促喘息着,反而往祁霄身上贴得更近了,反正都是他自己挑起来的事情,对祁霄他就是喜欢、都是愿意。
祁霄一翻身,将唐绫压住,低头吻在他喉咙上像是咬住了他呜咽吞咽,磨了片刻就此打住,伸手拉起被角,给唐绫掖好被子,又在他唇上浅浅啄了一口,枕在他肩头低声说:“你若不愿意说,我不逼你就是了。”
唐绫侧过头,对上祁霄的眼眸,说不出话来。
在蓝泉,唐绫曾说他知道刺客不是来自佔事处,不仅是试探祁霄,他确实心中有所揣测。
祁霄曾以为他们所猜大约相同,其实不然,而到现在唐绫都不愿细说。
也许是不能,也许是不应该。
祁霄能明白唐绫有所顾虑,但还是忍不住心里滑过一丝失落。
祁霄抬手拨弄唐绫脸颊遍的碎发,微微轻叹了一声:“无论如何,至少在我这里你不用权衡再三、不必委屈或者勉强自己。”
“……嗯。”
唐绫点了点头,祁霄的心意他都明白。
“唐绫,我爱你。”
唐绫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祁霄说过的是唐绫,不许离开;是唐绫,我想要你;是唐绫,给我……却从未说过喜欢他、爱他……唐绫清楚祁霄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样子,但听他亲口说出来的一刻,还是忍不住怦然心跳、神思荡漾。
而唐绫也没有对祁霄说过,喜欢他、爱他这样的话。
他原以为他们两个心有灵犀并不必说出口,可这样直白的袒露、这样深情的话听在耳朵里竟如此动人,令他突然之间喜悦溢满心间。
唐绫悄悄钻进祁霄怀里,说:“我也是,我爱你,祁霄……很爱你。”
亲吻不够、缠绵不够、一辈子都不够,无尽的贪婪已经快把祁霄逼疯了,他将唐绫抱得很紧很紧,紧得让唐绫感觉疼,可祁霄却已经无法松开手了。
“唐绫,我爱你,想保护你,可我害怕,怕我做不到……”
祁霄害怕,怕到发抖,像他看着琳贵人缠绵病榻、气若游丝时的无能为力,他恨怒交加却什么都做不了。
对唐绫,他决不允许自己无能为力。
“……对不起,那些事情不告诉你只是……”
“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是都事府,对不对?”
唐绫一怔,没说话,听祁霄又说:“如果能杀了你,对荀安侯必然是致命的打击,他只有有起兵伐齐的心思,就会被骂成千古罪人。
而你在大陈国境中出事,大陈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议和之事周国便是立于不败之地,能向大陈讨要的好处数之不尽。
就算你不死,也怪责不到都事府头上,对不对?”
“……是,我是这样猜的。”
“查证了吗?”
唐绫不应。
“为何不查?”祁霄气得心肝都疼,唐绫就要忍了?!
“你救了我,我这不是没事?祁霄,这不仅事关我唐绫或者唐家,而是三国社稷的大事,周国朝局眼下还算安稳,陈周战事刚歇,难道要为了我全部毁掉?”
“三国社稷的大事本就不是你一人能扛得起来的。
就算没有你、没有你爹荀安侯,他们就不打仗了吗?自八国之乱到如今,死了多少人数的清吗?你爹主战不正是为了以战止戈吗?”
道理唐绫岂有不懂,可真想要天下太平何止千难万难,且不论三国之间如何,攘外先安内,陈、齐、周自家都有自家的乱,如今陈国国力乃三国最强,可元京城还不是乱得一塌糊涂。
“你不查,我不信你爹也不查。
就算你爹不查,那我来查,星罗卫在大陈行事不易,难道都事府会容易?区区两人就敢在虎威军的重重护卫下动手,谁给他们开的方便之门?就算我不查,陛下也不会放过。”
既然想明白了不是天策营,那陛下说要清查唐绫遇刺的事情就不是敷衍之词了。
唐绫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祁霄还在气头上,被唐绫这一笑弄懵了:“哪里好笑?”
唐绫笑着肩头轻颤:“被你这样捧在手心、护在心尖上,我很幸福。”
“……”祁霄搂着唐绫,无奈叹了一声,“所以我只是在哄你吗?”
唐绫摇头,轻笑着说:“不,我知道陛下会查,但却不会真的做什么,但你要查,就会有人为此而倒霉,所以我很高兴啊。”
祁霄看着唐绫乐不可支,突然灵光一闪,诧异问道:“你不是没查,你查了,而且查到了,只是动他不得,是不是?”
唐绫轻轻戳了戳祁霄的额头,手指刮着祁霄直挺的鼻梁上,轻描淡写地逗弄,像是故意使坏:“我若告诉你了岂不是挑拨你们兄弟感情?这样的离间计,你会不会轻易上当?”
祁霄握住唐绫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指,又舔又吮,又让唐绫的心跳乱了节奏。
“荀安侯送你来,不正是希望大陈越乱越好?怎的现在爱我爱得这般痴,舍不得我卷入暗流,连你父亲都要违逆吗?”
唐绫懵了一下,默默低了头,祁霄今夜会问就是一定要个答案,他却总想瞒着。
回想起来,他们相识不过三个月,从他对祁霄生出好感和喜欢,到现在,都是祁霄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一点一点逼着他接纳、把自己交托给他,现在祁霄要他坦诚、再无保留,祁霄一如既往地直白。
祁霄搂着他,叹气道:“抱歉,我才说了不会勉强你的。
是我不好,你莫怨怪我,好不好?”
宁晚萧所见星象、所卜的卦言,或许在昭示着什么,唐绫忽然愿意相信一回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祁霄,你想要那个位置?那些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没兴趣。”
祁霄撑着脑袋,定定地看着唐绫,不带任何玩笑,认真地说道,“我回元京是母亲,为了白柳,为了我所在乎的人,现在也是为了你。
其他的我没兴趣。
但你若想要,我若能给,便给你。”
“……你……你在说什么!”
第78章
司天监临仙台,宁晚萧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抬头望着缥缈云汉、浩瀚星辰,见皓月当空,而星灿不输月辉,坠在无边无垠的夜幕上,将尘世凡俗皆包裹其中。
宁晚萧缓缓抬手,似能触到如绸缎一般的夜、能挽住圆若玉盘的月、能摘取一枚星光握在掌中。
“又是天狼与太白相携……师兄要不要再起一卦?这怎么能是豫卦呢?”小道童无镜满是不解,他的道行不够,可伏羲之术、观星之技自幼研习,按常理推断,天狼、太白若有异必是天下兵乱,可宁晚萧昨日居然卜出了豫卦!
宁晚萧半晌不言语,手指点拨着夜幕上的星,问道:“若不是豫卦,而是其他的,无镜啊,我这个国师还当不当得了?”
宁晚萧低头看向身旁的无镜,眼中带笑。
无镜被宁晚萧看得不禁浑身一颤,突然瘆得慌。
宁晚萧天生“眼疾”,他的瞳孔颜色异于常人,非常浅的银灰色,民俗有称“妖瞳”,视之为不详。
宁晚萧日间双眼蒙纱也有这一份顾虑在。
就算是身边亲近之人,像无镜这样常年伴在宁晚萧身旁,见他双眼无数次了,还是会时不时露出震惊的神色,尤其宁晚萧站在星空下的垂眼回眸,比月华更清冷、比星辰更遥远,任谁瞧了都不会认为他是凡人的,若非神仙那便是妖魔了。
“你别笑得这么阴恻恻的,我怕。”
无镜抖了抖,扭头往大殿走,“起卦吧。
我还是不信能是豫卦。”
宁晚萧笑了笑:“好,依你。”
回到大殿中,宁晚萧起了一卦,仍然是豫卦。
“……”无镜愣愣地瞧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从八国战乱开始的混乱要结束了?师尊说的清平盛世?师兄,你今日见了楚王祁霄,究竟如何?”
“天机。”
宁晚萧打了个哈欠,“睡觉去吧。
明日月祭可有的忙了。”
无镜追上宁晚萧,还不依不饶起来了:“师兄今日与那九殿下聊了许久,还一起吃了饭,为何只字不提?反而只问我与那个叫白溪桥的说了什么呢?”
“陛下都不问,你就不要操心了。”
“当年,弧矢天狼现、萧鼓望燎原的卦词是师伯历劫之前的最后一卦,他身上系的可是天下安危,连师父都极为在意,你若不以为然又怎么会特意将人请来?教祭礼这么烂的借口,怕连九殿下都不信吧。”
“战事年年有,怪在一个孩子头上,不合适吧。”
“但师伯的卦词不会有错……”
宁晚萧回头看着无镜,冷冷地说道:“谶言而已,既无前因,又不提后果,十个字罢了,若是天意,我们自该顺应。”
无镜抿了抿唇:“师兄,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困了。”
宁晚萧踏进自己屋中,反手合上了门,将无镜挡在了外面。
无镜抬头望天,长叹一声:“不该啊。”
弧矢天狼现、萧鼓望燎原。
当年这十个字司天监解做大凶之兆。
可无镜和宁晚萧出身元星观,于观星卜卦自独有术法,当年的星象似是不吉,而他们的师伯夷贞道人的卦词亦预示战乱,但合星相来说,并非凶灾之意。
星主乱世兵灾,意为“侵略、攻伐”。
弧矢九星位在天狼星的东南位,相对应天狼在西北,弧矢九星出现呈满弓箭欲离弦,与天狼相对,互为搏杀,当年星象,弧矢九星现,而天狼独耀,这一战天狼乃必胜之姿。
齐国在东南,大陈在西南。
祁霄非但不是灾星,反而将是大陈的战神。
待天狼耀眼时便是伐齐最好的时机,此役必然大获全胜。
但……那太白又是从哪里冒出来捣乱的?!
太白东出却卧在天狼之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接连两日都是相同的星象,事出有异啊!
无镜挠着头,他想不明白啊!
***
八月十五,中秋。
元京城大清早便热热闹闹。
前几日作乱的盗匪已经伏诛,京畿都护府协同五城卫巡防城内,五都府铁骑护在城外,虽然这么大的阵仗极为少见,但元京城百姓经过了前几日宵禁严查之后发觉城内治安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现在连小偷小摸都没有了,现在非得没有埋怨不安的,还安乐起来了。
曹巍山走在长街上,看着街上来往百姓皆有笑脸,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中秋啊,他曹巍山的命和官位都是保住了。
虽说,刺杀罗瑜的真凶还未能确认,但主使的人犯都在京畿都护府和大理寺关押审问着,水落石出不过是时间问题。
今日没有朝会,曹巍山准备先去京畿都护府一趟,交代一些事务,人犯刚刚捉拿归案,中秋节也不能离了人放松警惕,万一出个什么“畏罪自杀”的事情,他又得惹一屁股麻烦。
曹巍山前脚刚到京畿都护府衙门,没到一盏茶的时间,祁霄就来。
“参加九殿下。”
曹巍山亲自出来迎祁霄,“九殿下怎么来?今日祭月,殿下不入宫?”
“是要去的。
想着先来一趟都护府衙门,说不定曹大人会在,最好能说上两句话。”
曹巍山虽不知祁霄来意为何,却听得明白他的话,立刻让身边的人都退了出去。
祁霄坐下,曹巍山亲自为他沏了盏茶端上了:“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
不过有件事情相与曹大人商量。”
“殿下请说。”
“罗大人的案子基本可以结案了,陛下那边应该不会再多做追究。
只不过我心里还有疑团尚未解开,想了想,还是不请自来了。”
曹巍山端着茶盏凑在嘴边,听了祁霄的话,愣了愣一下,茶到嘴边似是忘了怎么喝了。
祁霄所谓的“疑团”,曹巍山心里再清楚不过,但他原本以为祁霄不会提。
祁霄幽幽说道:“令我困惑之事有二,其一是罗瑜非死不可的理由,其二是刺杀罗瑜的真正凶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