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瑜乃大理寺卿,当朝正三品,为什么宁可触怒陛下也非杀不可?大皇子这些年贪的再多,只要不是谋逆,陛下的处置到户部就会结束,在罗瑜出事之前,户部的案子已经审得差不多了,该定罪的定罪、该查抄的查抄,连户部尚书两朝元老、七十高龄都没躲过去,户部侍郎更被陛下拉出来明正典刑,就是为了让事情到此为止,大皇子哪儿就那么愚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还是刺杀朝廷命官这样的大事?!
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将大皇子在朝中、在户部的势力连根拔起。
能在元京城中谋划这种事情的既得利益者,只有两位,五皇子祁雳和七皇子祁霆。
而祁霄所说的第二个谜团,刺杀罗瑜之人,曹巍山若有心要找,是找得出来的。
京畿都护府什么杂事都管,却又时常管不了,十之七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日子。
但曹巍山糊弄并不是糊涂,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言不语罢了。
元京城能有潜入大理寺卿府邸杀人还能全身而退的高手,他若连个名单都查不出来,还如何做元京城的父母官?陛下要他何用?
所以,祁霄问的两桩事情,其实是一件。
“不知曹大人如何打算?”
曹巍山一口茶水就在嘴边,偏是喝不下去了。
他有何打算?当然是打算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皇子和秦氏,七皇子和公孙氏,两头都是不好得罪的。
曹巍山恪守曹氏家训不党十多年,在元京城中独善其身何等艰难,根本不是他想如何,而是他能如何。
“……”
“我明白了。”
祁霄微微颔首,站起身来说道,“曹大人不必为难,我不过一问而已。
时辰不早了,我要入宫,先告辞了。”
曹巍山起身一揖:“恭送九殿下。”
祁霄离开,曹巍山颓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
第79章
中秋月祭之前,祁霄作为皇子先要入宫给陛下和各宫娘娘请安,然后才能往绮雲宫陪琳贵人用午膳。
承明殿中,陛下在写字,怀素和尚的《小草千字文》,这幅字他已临了数月,千字很长,写起来需要平心静气,很是考验耐心,可就算不用千字,写下一纸三两句,他都总觉得不合心意,就是少一份气韵,写不出那份清逸浑朴。
祁霄跪在殿前,陛下没说让起他也不敢妄动,只能默默叹气,他是做错了什么,要在这里罚跪?唐绫吗?
“起来吧。”
陛下搁下了笔,看着自己的字,仍是不满意,抬眼看了看祁霄,“你来。”
祁霄站起身来,往御案前走了两步,停在半丈开外。
“朕让你过来,”陛下抬起握笔的手,将祁霄召近前来,“你来写。”
祁霄愣了愣,这是要考功课?幼时读书陛下从不曾问过他的功课,现在是要管教他?
祁霄硬着头皮走到陛下跟前,双手去接御笔,这一杆笔仿佛有千斤重,沉得提不起来。
怀素和尚的字帖,祁霄没临过,他很少写草书,小时候在太学教楷书,临的都是颜柳,祁霄十岁后离京,师父虽然管教甚严,他和白溪桥读书从不敢落下,但不得名师教习,怎么也比不上陛下养在自己跟前的几位皇子。
现在叫他临帖,还不如将他拉出去杖责来的痛快。
祁霄偷偷瞄了陛下一眼,见他目光点在自己握笔的手上,只能咬着牙提笔临帖。
顺着陛下方才停顿的地方继续,正写到,景行维贤,克念作圣。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
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福缘善庆。
就这么三句,祁霄写的颇为艰难,陛下瞧得只觉眼睛生疼。
“……行了,你这字回去自己好好练练。
哪个先生教成这样?”陛下蹙眉看着祁霄,在抚州可有先生教习?该是有的。
他的字算不上好,中规中矩亦不算差。
他既然能习得一身好武艺,旁的好像也没落下。
祁霄搁下笔:“儿臣知错。”
陛下叹了一声:“算了,不是你的错。”
祁霄微微松了一口气,退了两步,想趁着陛下心情尚算不错的时候赶紧逃跑。
“回来。
让你退下了吗?”
“儿臣不敢。”
陛下从一旁的帖子里又找了一份出来:“抄这个,月祭时送去临仙台供奉。
用心抄,再写得乱七八糟,你就在临仙台大殿里罚跪半个月。”
“……是。”
祁霄看着眼前的《道经》,强压着没敢大声叹气,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哪里招惹了陛下?居然要罚他抄书?离月祭还剩不到半日光景,要供奉殿前的道经不该早就抄完了?现在让他抄算什么?而且他抄经哪里有资格在临仙台供奉?
可不管是不满还是疑惑,祁霄都不敢表露。
张绥安命人搬来桌案,搁在殿前,祁霄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默默提笔开始抄经。
“百雁山时答应过你,若你赢了姚一山便许你一个心愿。
可想好了?”
祁霄抬头,怔了一下说道:“父皇允准母亲去西行宫养病便是达成了儿臣的心愿。
儿臣不敢再有奢求。”
“你既然赢了围猎,自该有赏赐,这是两回事。”
祁霄低了低头,半晌没说话。
“想不到吗?”
心愿,祁霄当然有,带母亲回抚州离开元京城;查清当年白柳的事情;还有,带走唐绫。
这三年,陛下都能做到,可祁霄却一件都不能提。
“暂时想不到就先欠着吧。
日后用无事牌来换。”
祁霄一惊,无事牌是天策营的令牌,罗瑜的案子已经快结案了,他正打算要还,可陛下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让祁霄一直带着池越在身边?一直保管天策营?
“五皇子、七皇子觐见。”
承明殿外张绥安扬声通报。
祁霄一头细汗没来得及擦,无事牌也还来不及问,五皇子和七皇子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来了承明殿,不约而同地悄悄往祁霄这边看了两眼。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
“嗯,平身吧。”
祁霄起身一礼:“五哥、七哥。”
“九弟来得真早。”
五皇子祁雳笑着扫了一眼祁霄案上的道经,眼神一沉。
“行了,你们去给太后请安吧。”
五皇子和七皇子刚来,都来不及说上两句话就被陛下打发走了。
而陛下也没有要与祁霄继续方才的话题的意思,继续临写千字文。
承明殿中寂静无声。
出了承明殿,五皇子祁雳看了七皇子祁霆一眼,轻轻叹了一声。
“五哥是有话要说?”
“呵,并没有呢。”
七皇子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分明是瞧见父皇对老九青眼相加就嫉妒不已。
抄经这种事情也值得嫉妒?不过转念一想,祁霄才回来元京一个月,就能被单独留在承明殿中,虽然抄经算不得什么好事,但相比没资格在承明殿中久留的他们,高下立判。
七皇子祁霆默默摇头,按老五的性格,肯定要挑事,月祭的事情老九躲过去了,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可怜……
五皇子祁雳也是要先去太后寝宫的,但他不愿与七皇子祁霆同路,走得极快,将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呵……”祁霆轻嗤了一声,正好,他也不想看见老五那张臭脸。
***
将近午时,祁霄才被陛下从承明殿中放出来,道经抄了三遍,从中选了篇最好的,不过看陛下的脸色,仍不甚满意。
不满意祁霄也没办法。
字又不是一两日能练好的。
祁霄走出承明殿望了眼灿阳当空,忍不住叹气,他还是要先去给太后、皇后和昭妃请安,午膳怕是来不及去绮雲宫吃了。
“九殿下。”
张绥安送祁霄出去。
“可否劳烦张公公遣人替我去绮雲宫传个话,就说我晚些过去,请母亲不必等我用膳。”
“九殿下不必担心,陛下早已吩咐了,太后宫中可午膳后再去请安,然后直接去临仙台参加月祭。
皇后和昭妃娘娘那处都可不必去了。”
“嗯?不用……去给皇后和昭妃娘娘请安?”
“是,皇后和昭妃娘娘都已知会过了,殿下今日不必去。
时辰不早了,琳贵人还等着殿下一起用膳吧?”
“……多谢张公公。”
“殿下折煞老奴了,这都是陛下的旨意。”
祁霄从承明殿出来,忍不住想,莫非让他抄经只是一个借口?好让他躲过去给皇后和昭妃请安吗?但请安只是走个过场,留他在承明殿中抄经才是会令秦氏和公孙氏更恨他吧。
陛下是生生将他立成了个活靶子,非把他往绝路上逼,给他天策营说不定真的是为了保他性命的……
***
张绥安送走了祁霄,返回承明殿中:“陛下,时辰不早了。
太后还等着陛下用膳呢。”
“嗯……张绥安,你来看看。”
陛下点了点桌案上祁霄抄写的道经和最开始临的小草千字文,“看看写得怎么样。”
张绥安凑上前看了两眼,笑道:“陛下又拿老奴开玩笑,老奴粗鄙,哪里懂文墨之雅。”
“呵,你跟在朕身边上了十年太学,还记得那时候替朕抄了多少书吗?欺君之罪,朕给你记下了。”
“陛下饶命啊。”
张绥安一脸惶恐,赶忙要跪。
“得了,别演,还来劲了。
走吧,别让太后久等了。”
“是。”
张绥安回头望了一眼桌案上的抄经,隐隐想要叹气。
陛下突然对张绥安说:“老九既然抄了道经,就让人送去司天监吧。”
“……是。”
“另外送琳贵人去西行宫养病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回禀陛下,都安排好了,方院判说琳贵人已有好转,可以挪动。”
“嗯,让方院判跟着去,琳贵人的病养不好,他就不用回来了。”
“遵旨。”
***
月祭大典从开始到结束,两个多时辰,祁霄像只提线木偶一般,按着宁晚萧昨日所教规规矩矩地走完了所有章程,待祭奠礼毕,祁霄只想仰天长叹一声,太累了。
月祭之后宫中有宴,祁霄在觥筹交错中生出更多更深的疲倦和厌恶。
他望向唐绫的方向,唐绫似有感应一般,转而看向他,与他相视一笑。
唐绫的目光温柔含情,令祁霄不由地微微扬起嘴角,他想快些回同会馆,才好将唐绫拥在怀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许多人,只能草草望一眼。
虽说是宫宴,但与上一次唐绫的洗尘宴不同,中秋佳节各府各家都要团圆,陛下也不能将朝臣都拘在宫城之中,所以早早就散了宴席。
祁霄离宫时刚到亥时,说早也不早了,不过中秋夜,元京城有灯会夜市,子时还有烟花,正是热闹的时候。
祁霄钻进马车,唐绫果然已在等他。
唐绫一笑,祁霄一句话未说先凑到他跟前,将人吻住,搂在自己怀里抱好了。
“很累吗?”唐绫抬手抚过祁霄的额角眉梢,祁霄大清早就出了门,在月祭时便瞧出他面有倦容,只是他头一次见祁霄板正的模样,竟有些好笑又觉得很是可爱。
“笑什么?这么喜欢我?”
“嗯,喜欢。”
祁霄忍不住又吻上了唐绫,他想立刻将唐绫揉进怀里百般疼爱。
白溪桥驾车远离宫城。
唐绫听着马车外人声鼎沸、格外热闹,而且是越来越热闹,忍不住问:“我们不回同会馆吗?”
“先带你去吃东西。
今日你吃的也不多,也饮了酒,胃难受吗?”
唐绫微微摇头,他还记得上次宫宴的事情,应道:“喝得不多,不难受。”
白溪桥驾着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条小巷中,敲了敲马车门框,隔着车帘说道:“今夜街上人多,东市不许驾车,只能停在外头了。”
祁霄牵着唐绫下车,对白溪桥说:“不用等我们,你先回去吧。”
白溪桥磨着后牙槽,道:“啧,好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祁霄笑出声,头也不回地拉着唐绫就走。
第80章
“在周国,中秋也这般热闹吗?”祁霄牵着唐绫行在人堆里,与形形色色的热闹擦肩而过,耳边喧闹,所以祁霄说话都得凑到唐绫耳边。
唐绫点头,笑道:“也是这样热闹。
嗯,应该说是更热闹。
韶阳的中秋有三日节庆,夜里也有灯会,仿佛日夜不分,很热闹。”
“是吗,真想去看,子绎会尽地主之谊,带我好好玩的吧?”祁霄贴着唐绫笑颜似蜜,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拦到他腰上,在拥挤的人潮中毫不避讳亲昵。
唐绫望着祁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吗?带他回韶阳?回大周?祁霄是陈国皇子,他难道想去大周作质子?太可笑了。
除非陈或者周能将对方完全侵并,他没有可能带他回家。
祁霄忽然手臂一收,将唐绫带进怀里,贴在身前,一手抬着他的下巴,凑近了低声说道:“我不喜欢你这个表情,绝望、悲伤、无奈,决定跟我在一起,会让你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