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里多得是嫉妒陆方尽的人。
不过刺杀还是令陆方尽心寒多过愤怒。
经此一事,我们虽没能留下活口,却也发觉这些山匪不是一般盗匪,他们其中不乏身手不凡的。”
说到这里,祁霄忽然停住了,慢慢喝了口茶,等了片刻,刘伯进来送汤面,又给他们加了两道热炒菜。
待刘伯走远了,祁霄才继续说道:“陆方尽遇袭,聂广立一点没闲着。
陆方尽见过师父后,我便将师父悄悄藏入了雍城,我以为离开了袁州地界,聂广立的黑手就够不着了,却没想到前抚州知府杜显巍和聂广立不知怎的竟勾搭了在一起,还让他找到了师父的藏身之处,抚州府的府兵强弩围杀,师父虽然成功逃了出来,还是受了重伤,待我和白溪桥赶回抚州找到师父,那伤……那伤……”
祁霄咬着牙,说不下去,他握紧了拳头,心中的怒与恨比起一年前有增无减。
唐绫见祁霄赤红了双眼,忍不住心疼,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人抱住。
“……我真的没用!我救不了师父!我到今日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处心积虑要谋害师父!我没能替师父报仇!”
祁霄深深恐惧着这种无能为力,像他自幼而来的梦魇,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什么都不能做,没有自由儿时只能逆来顺受、谨小慎微,没有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欺辱、看着师父死在自己面前……他回到元京城,又要再一次眼睁睁看着母亲缠绵病榻、越病越重,他依然救不了。
“不是你的错,不是。”
唐绫低在祁霄耳畔,一边一边轻轻念着,“不是你的错。”
祁霄将唐绫抱得很紧很紧,他不能松开唐绫,他不能承受失去,他会死的。
“我在,我在。”
唐绫也将祁霄抱得很紧很紧,他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在害怕、也在愤怒、在恨。
祁霄从小就懂事,必然就要承受更多不该他承受的东西,他越是坚强,就也越是脆弱,越是孤独,就也越是情重。
第82章
中秋该是阖家团圆的节日,可在月光下混迹在人海中的人亦有不知归处的。
唐绫以质子身份入陈,归家之日遥遥无期。
祁霄的家该当在元京城,毕竟与他血脉相连的人都在这里,可那道高耸的城墙曾将他与母亲相隔千里,那个阴冷的四方城令他只想逃离。
“谢谢你陪我过中秋。”
祁霄牵着唐绫慢悠悠走在街上,一路上看花灯纷繁、看人声热闹、看月皎如玉。
祁霄的心情已平复了许多,好像将所有的悲伤都和在汤面里吃了个干净,若非手上的伤一时半刻好不了,根本瞧不出来他方才积怒愤恨的样子。
“以前,你的中秋是怎么过的?”
祁霄低了低头,轻声说道:“跟师父、白溪桥、宗盛一起过。”
去年中秋谷山陌已经过世,祁霄深更半夜拎着酒一个人去了谷山陌坟前,喝了个昏天黑地,最后是被白溪桥和宗盛抬回王府的。
唐绫握着祁霄的手,指尖一点一点摩挲在包扎伤口的纱布上,一阵一阵的心疼从指尖到他心底,唐绫抬眼把祁霄望着,他可以替他分担哪怕一点点的疼吗?至少将他掌心的新伤带走。
“小伤而已,我不疼。”
祁霄回眼,抬手轻轻刮蹭在唐绫的脸颊,轻轻笑道,“但你若一直这么用力捏呢,还是会疼的。”
“以后,我陪着你。”
唐绫抿了抿唇,似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唐绫看着祁霄,想起见到他的第一面,那个嚣张傲慢的人;想起第一次见他杀人,那个冷厉如刀的人;想起他赤着半身,那个戏谑蛊惑的人;想起深夜守在花畔,那个任性执拗的人;想起夜里枕边,那个温柔痴缠的人……一幕幕越发清晰,像这长街上一盏盏花灯将唐绫团团围住,灯火都映在祁霄一个人身上,明亮、灼热、在黑夜里牵引着唐绫,扑向他。
“我陪你过中秋。”
唐绫贴在祁霄怀里,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之前都是祁霄逼着唐绫回应、逼着他答应,终于,终于等到唐绫自己说出口,祁霄一下笑开,真想将他抱起来,大声喊给所有人听,也想将人赶紧带回去,压在软被里吃干抹净。
但,祁霄忍住了,只是忍不住笑,一直笑着,一路牵着唐绫,笑得像个玩疯了的小孩子。
祁霄此刻的心情像刚刚被大雨洗刷过一样干净清爽,师父的事他一定要追查到底,而此刻身边的人,他绝不会放手。
“你要带我去哪里?”
“亥时正有烟火,现在去看正好赶得上。”
元京城中可站高处俯瞰全城景致的地方不少,不过大部分都去不了,比如城楼、登仙楼、临仙台,这些制高点日夜都有人值守,能去的就是酒肆乐坊,还有太和观,此刻都是人声鼎沸,怕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不可能清净。
同会馆前身乃是琅嬛别院,馆中亦有高楼,不过此时正用来招待周国使团。
以祁霄的身份,其实这些地方都能去,但去了只会给自己和唐绫惹祸,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了。
万和楼是元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酒肆,临湖而建的三层高楼,两个月前就将中秋宴席的位置尽数售了出去。
祁霄借了曹巍山的名头,只能在万和楼订到一壶酒,取了就走。
唐绫不明所以,被祁霄带着乱转,从热闹的长街,到吵杂的酒楼,又钻过了小巷,到了湖边。
从灯火通明,到光亮遥远。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祁霄让唐绫拎着酒壶:“抱紧我。”
“嗯?”
祁霄一手环住唐绫的腰,一手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头:“勾好,抱我。”
唐绫偷偷张望了一下旁边,他们身边幽暗,四下寂静,确实无人,可唐绫还是臊红了脸。
祁霄忍不住一笑,飞快的亲了一下唐绫的唇,又道:“别怕。”
不待唐绫反应过来,祁霄纵身一跃就落到了万和楼的墙头。
“啊!”唐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嘘,别惊动人。”
祁霄紧紧搂着唐绫的腰,说道,“别怕,相信我。”
唐绫微微点了点头。
祁霄又是腾身一跃,从墙头蹿上了屋脊,再跳跃了两次,从屋脊上了二层,从二层登上三层,唐绫紧紧搂着祁霄的脖子,感觉整个人像是被风刮着跑,人也悬着、心也悬着。
“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唐绫合上眼,祁霄一个腾翻,唐绫感觉自己好像被抛了起来,整个人翻了个个儿,头重脚轻的,搂得祁霄更紧了,可不待他惊吓出声,忽然双脚落到了实处,踩在了屋顶上。
“没事没事,我们上来了。”
祁霄轻轻拍着唐绫的背脊,细细哄着。
唐绫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啊!”
他们已站在了万和楼的楼顶,站得很高,高到像能看清整个元京城,高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低垂的夜幕。
“怕高吗?坐下吧。”
祁霄扶着唐绫坐在屋脊上,唐绫才发现方才被祁霄抱着腾跃翻跳的,手里的酒居然一滴都没洒出来。
万和楼内的喧闹近在耳边,可唐绫和祁霄肩并肩坐在屋脊上又似跳脱凡尘一般远离尘嚣、清静自在,这种感觉唐绫从前不曾有关,跟祁霄在一起之后,才发觉自己竟可以如此专心在一个人身上,其他的所有都可抛却。
“怎么这样看着我?”祁霄发觉唐绫瞧着他发愣,像是还未从惊吓中缓过劲来,“害怕吗?”
唐绫摇头,露出笑,凑上去吻住祁霄。
烟花炸响,将夜色染上五彩斑斓的光,将元京城的热闹都打碎,混在火光中四散陨落。
祁霄是带唐绫来看烟花的,他们却始终闭着眼沉迷在彼此的呼吸中、怀抱里。
绚烂的烟火映着千万盏灯火,将元京城照了个透亮,待烟花消散,皓月似乎更圆一分,皎皎而灼灼。
“好看吗?喜欢吗?”
唐绫好似听过这个问题,莞尔一笑,点头应道:“好看,喜欢。”
祁霄满意地吻了吻他,说:“我有东西给你。”
“嗯?我可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并非我特意给你准备的,所以我们彼此彼此。”
祁霄给唐绫递了一个锦盒,又拿了火折子出来,让唐绫看清楚了锦盒中的物件,一枚墨玉平安扣,若非借着火折子的光,还真瞧不清楚。
唐绫将平安扣托在掌心细看,指腹在祥云纹上来回摩挲着,这平安扣他见过,就在祁霄身上。
“怎么把这个给我?”
祁霄笑得狡黠:“今日我向母亲提及你了,这是母亲让给你的。
还有一方砚台,这平安扣其实是用余料打磨的。
不过砚台带着颇沉,我让白溪桥送去华溪别院了。”
墨玉极其贵重的珍品,若要做砚,更必须是大块质地上乘的玉料,比他那黄玉古扇不遑多让,以琳贵人家世和祁霄在宫中的地位,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祁霄一眼就看出唐绫的疑惑,解释道:“我出生时太皇太后所赐。
那砚台一看就该是你的。”
唐绫笑起来:“原来是专门留着给我的呀?”
祁霄凑到唐绫耳畔,低低笑着:“砚是极为配你。
不过平安扣才是专门给你备着的。
母亲说了是给儿媳的。”
唐绫愣了愣,没等他有反应,祁霄从衣领中提出自小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与唐绫手心里那枚是一模一样的一对。
唐绫怔住了,心里又惊又喜:“你……对琳贵人说……怎么说的?”
“说……我遇上了倾心之人,想与他携手一生。
母亲很高兴。”
“她知道……我不是女子?”
祁霄点头:“我说了。
母亲说想见你,等搬去了西行宫,让我立刻安排。”
“这样可以吗?”唐绫不禁担心,“你是皇子,子嗣是大事。”
唐绫既然决定了跟祁霄在一起,就不可能容得下他身边有其他人,男女不论,可这样琳贵人能高兴?能同意?
“不若你见了母亲,亲自问问?”祁霄笑起来,“不过瞧你这神色,你爹荀安侯怕是不会乐意见到我,到时候你可得护着我些,我怕被你爹打死。”
唐绫深深看了祁霄一眼,分明不是玩笑话,他却笑得那么开心,哪里有半分怕了?唐绫忽而也笑了,将平安扣挂上,捧着祁霄的脸说:“我喜欢就够了。”
***
话分两头,白溪桥将祁霄和唐绫送入东市,自己调头回同会馆,还没行多远就遇上了点小事,前面路堵了。
白溪桥张望了一下,原来是前面惊了马,两驾马车撞在了一起,索性人都没伤着,只是马车都不能走了。
白溪桥刚想调头绕路,却在人群中望见一人,司天监里的那个小道童,相撞的马车其中一驾是司天监的。
白溪桥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了一声:“小师傅,国师大人可在车中?不若我送你们一程?”
无镜仰着头,向着白溪桥眨巴眨巴眼,心里思虑着是否该与他客套两句,车内先传出了宁晚萧的声音:“多谢,如此便有劳了。”
宁晚萧从自己马车上下来,径直上了白溪桥的马车,倒也不客气,不过在上车后向着白溪桥补了一句:“既然借了马车,不敢再劳烦你做车夫,让无镜驾车吧,他熟路。”
“……哦,好。”
于是白溪桥坐入了车内,不禁打量了宁晚萧几眼,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此刻身边的这位宁晚萧比昨日临仙台里的那位脸上少了许多笑,像是,不大高兴?
“怎么了?”
“啊,没什么……”白溪桥被宁晚萧问得尴尬,于是胡乱问了一句,“现在已经入夜,你的眼睛还畏光?需要遮着?”
宁晚萧伸手将眼上的白锻撤下,露出双眼看着白溪桥:“覆着……好些。”
白溪桥看着宁晚萧的双眼呆愣了半晌,他的双瞳银亮似月。
“不怕吗?”
白溪桥愣愣地摇头:“很美。”
宁晚萧微微转过头去,不在与白溪桥对视,却也没再将眼睛蒙起来。
白溪桥此时好像知道他哪里不同了,日间的宁晚萧温和,而现在的他清冷,像是两个人。
“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宁晚萧摇头:“有些累罢了。”
为了月祭忙了整日,怎会不累呢。
白溪桥没再打扰,一路无话地将宁晚萧送到了太和观。
第83章 (拍虫)
“宁晚萧说,陛下命太常寺卜吉,送去合八字的生辰贴是唐公子和十五公主的。”
祁霄正在穿衣,手中的腰带掉落在地上,玉扣摔裂成了好几块。
白溪桥将腰带和破摔的玉扣拾起来,轻叹了一声:“换了吧。”
“宁晚萧怎么会对你说这个?”
“昨天回来的时候恰好遇上,司天监的马车裂了车轱辘,我便送他去了太和观。
临分别的时候告诉我的。”
昨天晚上白溪桥将宁晚萧送到了太和观,一路上几乎无话,宁晚萧好像真的很累,倚在车壁似睡似醒,静的连多一分表情都没有,更别说多看白溪桥一眼。
白溪桥觉得尴尬,便索性合眼假寐,直到太和观。
白溪桥下车,极为顺手地搀了宁晚萧一把,将人扶下马车,他向宁晚萧告辞,却被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