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桥。”
这一次宁晚萧没再用“白大哥”来揶揄他了。
“嗯?”白溪桥觉得宁晚萧的脾气有些难以捉摸,他毕竟是司天监监正,按礼法白溪桥还是得恭敬些,“国师大人还有何吩咐?”
宁晚萧看着白溪桥迟疑了片刻,才说:“陛下今日命人送了生辰贴去给太常寺合八字,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我想九殿下早些知道好过最后一个知道。”
“陛下要给霄……九殿下选王妃?”
宁晚萧摇头:“生辰贴是十五公主和唐绫唐公子的。”
当时白溪桥的表情就与祁霄此刻的几乎一样,可祁霄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愤怒。
陛下一直都知道他和唐绫亲近,甚至亲密,却什么都不说,从未提及,连池越都没有任何暗示,祁霄知道这绝对不是默认和允许,只是还不到时候处置他们两个事情,可他却从未想过,处置的法子不是斥责、冷落他、削他王爵、将他赶出元京,而是用联姻的方法绑住唐绫。
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从来都是掐住对方的命门。
如果是对祁霄施加压力,他不会妥协,祁霄是个从未拥有和得到过的人,他绝不会在乎陛下给的任何好处或责罚,他现在唯一拥有和得到的就是唐绫,所以威逼利诱都不可能有效。
而唐绫不一样,他来是质子身份,为的是陈周议和之事,身后有整个周国,心中有家国大义。
既然是议和,联姻不正是最好的手段吗?
祁霄不该意外、不该吃惊的,可他忍不了怒火腾腾,他像傻子一样被陛下戏耍,却连生气发火的资格和立场都没有!
唐绫和十五公主婚事说到底与祁霄一点不相干。
他凭什么反对?若他是个公主便罢了,陛下说不定还能欢欢喜喜赐婚,可他偏偏是皇子,他若想陛下说出口,他与唐绫两情相悦的话来破坏联姻,那就是逼荀安侯向大陈举兵,于家国为不义,于唐绫也是将他逼进了不义不孝不忠的境地里。
祁霄坐在床沿,双手交握,手指用尽了力捏紧,像要捏碎自己的一双手。
白溪桥叹了一声,不知如何安慰,在祁霄决定跟唐绫在一起的时候,就该预见会有这一天的。
他规劝过,也骂过,祁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往无前、奋不顾身。
昨夜也是,祁霄与唐绫腻了一晚上,直到天明才回来,白溪桥才有机会与他说这些话。
白溪桥拍了拍祁霄的肩头:“宁晚萧还说了一件事情,更奇怪。”
祁霄心里乱糟糟的,正在气头上,并不想听白溪桥啰嗦,但他现在十分介意宁晚萧这个人和他说的话,不禁蹙眉抬头看向白溪桥。
“他说,太常寺最近收到的生辰贴不止这一份,还有陆方尽的,顺带着几位世家千金的。
还说,陆方尽的生辰贴太常寺收到过两次,皆从后宫中来,想着定是皇后和昭妃了。”
“他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事情?”宁晚萧或许真有本事,能从星象中瞧出祁霄和唐绫之间的关系,将唐绫之事告诉白溪桥勉强说得过去。
但祁霄和陆方尽相熟之事,宁晚萧如何知晓?
就算宁晚萧知晓,他又何必告诉白溪桥这些,告诉祁霄这些?帮他?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
当时宁晚萧说这话,眼神淡淡的,好像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话,白溪桥也问了,为何要告诉他,宁晚萧想了想说:“唐公子之事,算我送九殿下的人情。
陆大将军之事,算我还你一个人情。”
“借他马车,送他去太和观,就能算作人情?师兄你的脸可真大。”
祁霄磨着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一次见宁晚萧,他告诉祁霄太白伴天狼的星象时,也说的是还白溪桥一个人情。
怎么都是白溪桥的人情?
祁霄越想越想不明白,宁晚萧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他身为司天监监正,陛下亲封的国师,他什么的都不缺,朝中党争亦与他无关,不管太子之位、将来的皇位是老五的还是老七的,他们莫说开罪宁晚萧,只怕一点不敬都不敢有。
宁晚萧何必要帮自己?又或许不是帮?那他又何必害自己?
一点头绪都无!
祁霄更气了。
“咚咚。”
宗盛敲了敲门:“爷,华溪别院送了信来。”
祁霄离开华溪别院还不足一个时辰,这么早就有信送来?
“拿进来。”
宗盛入内,将信递到祁霄手中,说道:“是叶淮亲自送来的。”
唐绫会让叶淮来送,说明事情重要,旁人他不放心。
祁霄赶忙拆了信来看,上面列了一些名字和他们在元京城落脚的地方。
“池越。”
祁霄喊了一声。
“殿下找我?”不过两息,池越就出现在祁霄面前,走的是窗不是门。
祁霄将信递给池越:“你看看。”
“唔……”池越笑起来,“星罗卫吗?中秋节加上罗大人的案子,元京城里又是严防死守、又是盘查搜捕,居然还能查到这么多,陛下知道会恼火的。”
祁霄才是恼火,正需要找个什么人撒撒气。
“里面有跟秦氏或老五有关联的吗?”
池越点头,指了三个名字,又笑问道:“殿下怎知是五殿下呢?”
“你不用知道。”
“是,池越多嘴了。”
“收拾一下,今天先不去大理寺了。”
池越扬起嘴角,笑得很开心:“是。”
宗盛和白溪桥在一旁却都笑不出来,反而皱了眉头,在抚州祁霄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不必嫌事大,可元京城中,堂堂皇子但凡有一丝言行不当都是大事,秦氏和公孙氏哪个都处心积虑想找祁霄麻烦,他不收敛,岂不是给别人手里递刀子?
“师兄,我的腰带呢?”
“……”
“池越、宗盛你们先下去吧。”
待二人出去了,祁霄才对白溪桥低声说道:“你一会儿去大理寺跟裴浩说一声,我晚点过去,然后去给陆方尽送个消息。”
“嗯,知道了。”
白溪桥取了另一条腰带递给祁霄,“霄儿,你别惹事,万事三思而后行。”
“我知道。”
白溪桥抬手就敲祁霄脑门:“你不知道。
一脸要寻人打架的样子,叫师父看到定罚你抄书。”
祁霄嗤笑一声:“师兄,除了跟你打架,我从来都是正大光明、有理有据的,放心吧,我还没那么蠢,也不是冲动行事。”
“哎……”
“另外,问问陆方尽,宁晚萧是怎么回事吧。
虽然他不一定知道,但陆家世家大族,总能有些消息。”
“行了,我看着办。”
第84章
华溪别院内,黄泽献与唐绫闭门密谈。
“公子,就这样把那份名单交给楚王真的好吗?”黄泽献心里发虚,饶是为官多年,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还是免不了心悬。
星罗卫耳目虽众,但在陈国境内,尤其在元京城内,毕竟处处受限,星罗卫越是隐蔽越是有利于大周。
唐绫对祁霄的信任已远远超出黄泽献的想象和能够容忍的限度。
唐绫冒着暴露星罗卫数年部署的风险,给祁霄的只是一份武林高手的名单,能做什么?杀几个江湖人能有够引起陈国内乱?还是能替他们除掉像陆方尽这样的重臣?若不能,就是得不偿失!
就算星罗卫没有暴露的风险,他们也不能换取足够的好处。
自从唐绫入元京城的第二天开始,就在替祁霄打探情报,关于白柳、曹巍山、陆秀林的,上次在仰熙斋遇到那个天策营的人之后,唐绫居然还禁用酒坊来传递消息,以至于他们在元京城中多年的谋划潜伏越发艰难。
现在,他这是要做什么?!
“黄叔叔,相信我吧,这些江湖人就足够扰乱陈国朝局了。”
“可星罗卫……”
“这份名单也不是近期才查的,想要顺着名单找出我们埋在各处的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况且眼下最紧要的是名单上的那些人,而不是我们。”
唐绫慢慢研着墨,祁霄送他的礼物,墨玉凝润,砚台端方,祁霄说很配他。
唐绫嘴角流露出一抹笑。
黄泽献皱眉,疑惑道:“这些不过都是江湖客,武功身手或许不错,但要牵扯五皇子和秦氏却是不可能的,连牵强都做不到。
靠他们如何可能搅动朝局?”
“黄叔叔,正是因为他们不重要,才有我们施为的余地啊。
若真能让我们找到直接指向五皇子或秦氏主使刺杀罗瑜的证据,那陈国这位陛下才真是不可能放过我们。
况且秦氏也没这么蠢,刺杀朝廷三品大员这种事情还能留下把柄。”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只要陈国皇帝对五皇子和秦氏心存芥蒂和疑心,公孙氏定会寻机会落井下石。
但陈国皇帝对秦氏和公孙氏态度素来不明,两党相争多年,到现在不还是难舍难分,只怕这一次陈国皇帝也会将事情压下,维持平衡。
我们岂不是做无用功?”
唐绫的墨磨得差不多了,淡淡的墨香轻轻散开,他提笔沾墨提笔写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怀素和尚的《小草千字文》,祁霄因为这篇字被罚抄经,唐绫觉得有意思,便也来写着玩。
草书飘逸灵性,不似陈国皇帝的狠厉脾性,怎么能写得好?写来磨性子的吗?
“黄叔叔,如果仅仅是罗瑜和户部的案子,查到大皇子已经不会再查了。
那些江湖客抓了或杀了都没所谓,确实不可能牵连到秦氏,更不可能撼动五皇子在朝中的势力。”
“这番费心费力,还冒着暴露星罗卫暗桩的风险,难道什么都得不到?”
唐绫的心也不静,他看了看,写得不好,换了张纸,再写,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唐绫好像写得顺手了些,这八个字还算不错。
他不着急继续写,反而搁笔暂歇,继续与黄泽献说话。
“黄叔叔以为现在陈国皇帝心里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嗯?”黄泽献皱了皱眉,最想做的事情……“发兵齐国?”
从各个衙门中秋宴上打探来的消息,可以确认陈国皇帝授意在袁州府凤林山屯田蓄兵,明年开春极有可能发兵齐国。
“对,也不对。
他想我们大周,想我父亲发兵齐国。”
黄泽献头顶心像被重物一击,脑子里嗡嗡作响,突然明白了什么。
陈国尚武,皇帝好战,有一统三国的野心,也有实力,最可怕的是,他还很有耐心。
这么多年来,在凤林山、太华江两线敌对周、齐两国,始终不败,而周、齐的实力却日渐稍弱,尤其是齐。
大周虽未输了太华江的战事,却拖垮了国库,不得不向陈求和。
陈来年若向齐国直接开战,便会给大周休养生息的机会,那太华江上大战数月就全白费了。
陈国皇帝岂能吃这样的大亏。
所以最好的盘算,就是将大周也拉进战事中,陈能作壁上观,黄雀在后。
唐绫入陈后遭遇刺杀,齐国细作在陈国境内大行其事,这比星罗卫刺探情报严重太多,举兵伐齐是一定的,而荀安侯之怒正可以善加利用,给大周出兵的理由。
“公子做此猜测确实像是陈国皇帝一贯的行事。
那我们此时难道不该与侯爷商讨应对之策?与那些江湖客又有何干?”
唐绫轻轻摇头,将方才写的草书放在一旁,在新的白纸上,几笔画出陈、齐、周三国疆域,向黄泽献说道:“我爹是那么轻易能被利用的吗?陈、周大战一场,若大周还有实力再战,我爹至于忍痛将我送出来做人质吗?所以想要我爹出兵,陈国皇帝必须许给我爹、许给大周无法拒绝的好处。
这就是我们和谈的砝码。”
黄泽献会意地点了点头,和谈时他会放低姿态,但不会在利益上做退让和妥协,且看看陈国的反应,就知道唐绫所猜是否有误了。
唐绫继续说道:“伐齐会成为陈、周共通的利益,不过在此之前,陈国皇帝不还欠着我一个交代吗?”
第二次在蓝泉唐绫遭遇的刺杀不是齐国佔事处所为。
这是扎进陛下心里的刺,谁有胆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结都事府?玄机营要查清的是第二次在蓝泉发生的刺杀。
星罗卫能查到,玄机营一定也能。
陛下能放任秦氏和公孙氏党争多年,他在一旁冷眼旁观,操控大局,维持两方平衡,但他决不能忍受其中有一方望向借助他国力量谋夺权位。
秦氏犯了大忌。
唐绫慢慢说道:“那些江湖客不过是个引子,投石问路的石子,真正要辛苦的是玄机营。
过去陛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今次不会了。
运气好的话,他会顺便帮我把都事府的人找出来,替我报仇。”
黄泽献看着唐绫,看着他手中的笔,一墨一线已将三国的疆域地图粗略绘成。
唐绫徐徐一笑,抬眼看了看黄泽献:“黄叔叔不用担心。
祁霄会帮我的。”
“……公子……他毕竟是陈国九皇子。”
以祁霄的身份地位,他能怎么帮?只怕有心无力吧。
何况情爱一事捉摸不透,唐绫如何能信他?信他能蠢得抛却身份地位,冒着杀头的风险,帮唐绫、帮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