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琳妃之死扣在青岚头上,就算杀了青岚,甚至杀了他,陛下也无利可图。
谋害妃嫔是大罪,若是要追究,青岚早该被拖入内务府大刑伺候了。
琳妃出事,若是被人谋害的,方太医脱不了干系,他不可能在陛下面前说青岚的方子有问题,他还用了,就是为了害死琳妃。
内务府突然折腾这样的幺蛾子,应该不是为了构陷方太医或青岚,他们不够资格,构陷唐绫又太过牵强,只能是有人被逼无奈,想推青岚出来给自己脱罪。
想通了这一层,唐绫自然没什么可惧怕的。
现在只能随机应变了,看看陛下究竟想从唐绫这里得到什么。
“朕看过方太医的记档,用的是毒蛇蛇胆?”
“是。”
“方太医的意思,那方子有些冒进,并不是常用的方子。”
“陛下明察,唐绫不懂医,不敢胡说,青岚年轻医术或许不精,但方太医在太医院当值数十年,若方子有任何不妥,方太医无论如何都不会用的吧?”
陛下笑了笑,半晌才道:“琳妃虽久病体弱,但原不至此,既然唐卿力证那个叫做青岚的医者无辜,朕也认为唐卿当不会辜负楚王的信任。”
“陛下明察。”
“时辰不早了,唐卿回去吧。”
“臣告退。”
唐绫跪了许久,站得有些慢,退得也慢。
张绥安在承明殿门口候着,见唐绫出来虚扶了他一把:“老奴送唐公子。”
直到出了宫门,唐绫站了站,微微仰头长出一口,搓了搓手心的汗。
***
唐绫从皇宫出来直接去了仰熙斋,祁霄已在廊下站了很久,就等着他回来。
祁霄远远见唐绫走入院内,疾步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唐绫一笑:“很久吗?与往常差不多吧?”寻常与陛下对弈,唐绫大约会在承明殿待小一个时辰,今日虽与陛下说了许多话,但棋只下了一半,算时辰应该差不多。
祁霄拉着唐绫快步回屋,门一关,搂着他就吻。
也许是琳妃的关系,祁霄心里满是不安,不想让唐绫离开自己目光所及之处,更不想唐绫入宫见陛下。
唐绫被祁霄吻得就快喘不上气了,但他不仅没有推开祁霄,反而也勾着祁霄的脖子紧紧不放,越是窒息,心跳越快,他就越是满足。
祁霄终于松开了些,捧着唐绫的脸颊,擦过他脸上的绯红,看尽他眼中含情,美极了,让祁霄想把他藏起来,谁都不许看。
“陛下可有为难你了?”
“你怎知道?”
“他为难你了?!”
唐绫轻轻一笑,吻了吻祁霄:“并不算为难。”
唐绫将承明殿内他和陛下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祁霄,祁霄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唐绫揉了揉祁霄的眉头说道:“别发愁,这不是好事吗?”
“母亲并非病故之事内务府不会自己查,除非有人向陛下告发。”
这个人只可能是池越了,方太医可不敢做这引火烧身的事,十二和柳霜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一会儿你亲自问一问池越不就一清二楚了?他该有他的理由。”
祁霄微微扬眉:“你竟帮着他说话?”
“他不也帮着我混入西行宫?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总不过分的。”
祁霄有些意外,短短几日,他身边的人都似乎有许多改变。
“陛下只提问,最后并没有治罪,是何意呢?”
唐绫看着祁霄,眼神中忽然露出心疼和沉闷,他忍不住展臂拥抱祁霄,说:“我猜,是让你不要追究的意思。”
祁霄僵住了。
“这事情真要查,牵连的人会许多,能查出什么来谁都不知道,就算查到了昭妃头上,以你现在的力量,动不得昭妃和公孙氏。”
祁霄明白,他如果要追查,只会逼得内务府坐实青岚的“罪证”,陷青岚和唐绫于险境。
唐绫握着祁霄紧紧攥着的双手:“祁霄,陛下是在试探你我,那些话是单独说给我听的,或许他以为我会害怕,想看一看在你心里我究竟有多少分量,能不能劝得了你。
或许他也想看一看,我究竟有多在乎你,会不会借机挑唆你与秦氏、公孙氏为敌。
或许他以为你会钻牛角尖,他会杀了青岚,大事化小,顺便给大周难堪。”
无论陛下意欲为何,重要的是唐绫和祁霄要如何应对。
祁霄无比烦躁,他自小连陛下的面都少见,一年到头加起来还不如这两个月多,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父皇,更不可能琢磨得透一个帝王的心思,这让他不由得生出焦躁。
唐绫拉着祁霄坐下,给他倒了盏茶。
祁霄不接,唐绫就将茶盏送到了他嘴边。
祁霄愣了愣,看了唐绫一眼,唐绫居然还带着笑。
祁霄伸手将茶盏夺下,闷闷不乐地问:“你怎么笑得出来?真不怕陛下要了青岚的命?”
“他不会的。
杀一个青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不会费那个力气。”
论揣摩人心思的本事,祁霄比不上唐绫。
“你方才说,这是好事?好在哪里了?”
“好在,陛下亲口在我面前提了你。”
“什么?”
“祁霄,你以为在你的父皇眼里,你是什么?”
祁霄脸色沉了沉:“比起儿子,棋子才是更为合适的说法。”
唐绫靠在祁霄肩头,低声说道:“话虽难听,却是事实。
陛下清楚我们之间的事情,却一直以来什么都不说,不是默许,而是觉得不重要,不论我们之间爱得多深,他想拆散我们的时候多的是办法。”
就像给唐绫和十五公主定亲。
将来也可以给祁霄选王妃。
以唐绫的心高气傲,他难道肯顶着一个禁脔的身份跟在祁霄身边吗?就算唐绫肯,荀安侯肯吗?周国肯吗?
祁霄搂住唐绫的腰,轻轻在他的额角落下一个吻,他的心思唐绫都明白,已不需要再多言语。
唐绫轻轻笑了笑:“所以,陛下突然在面前提起你,不正说明,你这颗棋子或许在我身上有用吗?”
祁霄想了想,他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用,代替十五公主嫁给唐绫?他倒是无比乐意。
但荀安侯恐怕明日就会举兵压境了吧。
“只要陛下有这样的想法,我就有办法让他放弃给我和十五公主牵线保媒。”
“能做得到?”祁霄是不了解自己的父皇,但有一点,大陈的这位陛下从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绝不是能轻易动摇的。
唐绫扬起脸看着祁霄:“相信我吧。”
第110章
陛下说让祁霄好好休息,于是祁霄就真休息上了,日日待在仰熙斋足不出户。
白溪桥坐在廊下,看祁霄拉弓射箭,箭靶红心都快被射穿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白溪桥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宗盛,又看了看他身边磕着瓜子的池越,无比郁闷。
“你要不要?”池越对上白溪桥的目光,把瓜子盘往他面前送了送。
白溪桥摆摆手:“你自己吃吧。”
池越笑起来:“你怎么了?一脸苦大仇深。”
白溪桥大叹一声:“你不觉得哪儿不对劲吗?”
“什么?”
“闲的发慌啊!”
“这不是好事吗?”池越可不想再去大理寺蹲地牢了,乐得清闲。
白溪桥张了张口,一个字没说,还是闭嘴了,他跟池越没什么可说的,也是白溪桥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祁霄吩咐了,不是必要情况都不要离开仰熙斋,他自己连华溪别院都不去,都是唐绫自己过来。
白溪桥不明白,祁霄是想做什么?躲着什么?
这几日,仰熙斋太平的过分,祁霄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唐绫,也无人来打扰,若说有,那就是曹巍山和裴浩各自派人来给祁霄送过书信,附了罗瑜案和隆泰兴钱庄案子的文书,两桩案子都算就此了结。
裴浩没提户部的案子,恐怕是遇到了阻滞,并无进展。
祁霄收了信,白溪桥问他之后要怎么办,祁霄只笑说,吃吃喝喝,闲散度日。
然后就真的这么吃吃喝喝、闲散度日了。
祁霄这几日的状况明显好了许多,虽然吃的依然很少,但在唐绫面前他还不至于让人直接将一桌子饭菜都撤走,多少得吃。
池越磕了大半盘瓜子,又向白溪桥问了一次:“你真不来点?”
“不用了。”
“不必着急,殿下可沉得住气呢。”
白溪桥看向池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池越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什么吩咐都没有。
上次陛下向池越问话还是琳妃出殡之前,直接问的是西行宫可有异常之处。
陛下得知琳妃薨逝时心中便有怀疑。
池越不敢隐瞒,不过没有和盘托出,只说祁霄也怀疑琳妃是遭人谋害的。
陛下又问祁霄的状况,池越答的也是简单,长跪灵前、茶饭不思。
其他的陛下没问,也没说。
白溪桥叹了口气,他们北上元京城只为两件事,一是他父亲白柳,二是接琳妃回抚州。
现在他们在元京已快两个月了,琳妃突然薨逝,他父亲的事情毫无进展。
“师兄,你来,我们比箭。”
祁霄突然唤白溪桥。
白溪桥站起身走过去:“老规矩?”
“老规矩。”
白溪桥取了弓箭,搭弓上箭,问道:“赢了怎么说?”
“能赢再说吧。”
“……”白溪桥瞪了祁霄一眼,二话不说拉弓放箭。
白溪桥的动作极快,第一箭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箭、第三箭……箭筒中十支羽箭眨眼功夫就全部射了出去。
池越看着十分惊喜,白溪桥臂力惊人,每一支箭破空都似有力破万钧之势。
祁霄反应也是异常迅速,白溪桥放箭的一刹那,他的弓也抬了起来,紧随其后追出去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第十支箭。
白溪桥的十支箭都是往箭靶红心而去,祁霄的十支箭却是追着白溪桥的箭而去,将白溪桥的十支箭一一截断。
二十支箭最终都落在了箭靶前,堆积起来。
“师兄,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池越忍不住抚掌叫好。
“池越你要不要来玩?”
池越笑说:“我自知不如,就不在殿下面前丢人了。”
“过谦了吧。”
“殿下若要我与白溪桥比轻功,我决不推脱。”
祁霄不逼池越,回头问白溪桥:“还比吗?”
“比啊,你先。”
于是祁霄和白溪桥捡了箭矢回来准备第二局。
池越的注意力却不知不觉地从比箭上头挪到了回廊另一头打扫仰熙斋的侍女们身上。
近几日祁霄一直在仰熙斋,打扫伺候的人自然要更多也更频繁勤快些。
上次雨夜池越和宗盛抓到的那个侍女果然又出现了。
池越给宗盛使了个眼色,无声无息地跟上了那个侍女。
祁霄和白溪桥都注意到了,没做声,继续比箭。
这一局,祁霄的十支箭也是无一例外地被白溪桥射了下来,如此成了平手。
“再来。”
“我来!”院门口突然冒出来个陆方尽。
“你怎么来了?”祁霄一惊,幸好池越不在。
“苏勤要回临江了,我来送行,正好顺路来探望你。
不过看你的样子,还不太坏,就是瘦了。”
祁霄搁下弓箭,将陆方尽直接往屋内带:“我这院子里不知藏了多少耳目,你怎么敢来?”
“我来时很小心,没人发现。
再多耳目你不至于让他们进仰熙斋内院吧?”
祁霄叹了一声。
“你还真放进来了?”
祁霄没时间向陆方尽一一解释,只道:“你来得巧,这会儿没其他人。
不过小心为上,你不能久留。”
“我明白。
我就想来看看你,也不知道你怎样了。”
谷山陌出事时,陆方尽亲眼见过祁霄发疯,就怕这一次祁霄太过伤心。
“多谢。”
祁霄笑了笑,“我没事。”
陆方尽看着他只能叹气:“现在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朝上已多次有人提说照例你该回抚州了,你怎么打算的?”
“等着。”
“嗯?等什么?等陛下旨意?”
祁霄点了点头。
“哎,也是,你在朝中无势,根本没人能替你说句话。
最初裴浩倒是说过户部案子未了,你既有陛下圣谕协理,就该善始善终。
不过现在,看情势,陛下已不想追究户部军饷一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理寺另一位少卿展伯延从辽山郡回来了,并没能寻到军饷下落,不过查证了堇州府知府李常言并无私扣军饷、或贪污受贿之举,还了李常言清白,陛下有意让李常言官复原职。
户部刚出事时陛下盛怒之下砍了好几个,查到这份上,若再查,户部就该砍得一个不剩了。
难呐。”
祁霄颔首,这个他心里有数。
“还有一事,你让我查证白柳之事,我能查到的都是明面上的,也不知于你有多少用处。”
这才是陆方尽亲自来到找祁霄的原因,祁霄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抚州去,陆方尽不敢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