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吃饭的时候祁霄一直看着唐绫,筷子在动,却只是扒拉碗里的,并不记得要往自己嘴里送。
唐绫盛了碗汤递给祁霄:“我喂你?”
“……不用。”
“如果真的不想吃就不要勉强了。”
祁霄抬眼看向唐绫,又听唐绫说道:“我们去吃刘伯家的面吧?或者叫花鸡?”
祁霄愣住了,唐绫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想吃叫花鸡的,是还记得他们北上回京时路过川阳湖,祁霄带了叫花鸡上船却没分给唐绫的事情?
“为了一只叫花鸡,该不会记仇记到现在吧?”
唐绫噗嗤一笑:“我没那么小气。
就是想着,或许你喜欢吃?”
仔细想想,唐绫并不知道祁霄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似乎不挑食,刘伯家的清汤挂面他都吃得很开心,但总该有些偏好才是。
祁霄搁下了汤碗,伸手揽住唐绫的腰,把人紧紧抱住,低声呢喃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唐绫抱着祁霄,感觉似乎只有这样的时刻他才能惊觉祁霄不过少年,他会依赖、会撒娇、会渴望他的拥抱。
而唐绫自己好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化进了温泉里,舒适得让他懒惰,让他眷恋,也让他满足。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其实,刚好相反,正因为你在我身边,让我陪着你伤心难过、分担哪怕些微的悲苦,都让我庆幸。”
“……”祁霄看着唐绫一时说不出话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搂得更紧些。
这天夜里仰熙斋十分平静,像被藏进了绵密的细雨里,从这个纷杂的元京城中暂时辟出了一片清宁。
宗盛吹熄了灯,坐在床沿边,不自觉地屏息静听,只能听见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池越坐起来,凑到宗盛身边,细声问:“怎么坐着发愣?”
池越一下子凑得太近,宗盛不禁一惊,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根:“没……没什么。”
池越无声笑起来,凑得更近了,索性将下巴搁在了宗盛肩头,贴着他脖颈说话:“唐绫在,你担心什么?还是说,因为唐绫在,你反而担心了呢?”
这是唐绫第一次留宿在仰熙斋,宗盛不知道该不该担心,祁霄和唐绫二人像在偷情,但他们似乎又没怎么要瞒着的意思,祁霄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唐绫原本就没打算走,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连白溪桥都不上蹿下跳了,竟什么话都没说。
宗盛小心翼翼地看了池越一眼,想躲却被池越抓得紧紧的。
还有池越也是,他不是陛下的人吗?就这样“不在乎”?
“宗盛,你该不会是想听什么墙角吧?”池越笑颜狡黠,语态暧昧不明,呼吸搔在宗盛颈间,惊得宗盛下意识想躲开,推了他一把。
“……”池越一愣,轻轻皱了皱眉头,故作委屈失落地慢慢低了低头,轻手轻脚地挪开了,侧身睡到内侧,乖巧地让宗盛心惊又心疼。
“呃……”宗盛凑上前,小声哄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睡吧。”
池越背对着宗盛,动都没动。
宗盛有些心慌,池越的脾气他摸不准,他说没事的时候大多不是没事的状况,但他不知道怎么办。
宗盛挨着池越躺下,不敢惊动他,怕又惹他生气,迟疑了片刻,伸手替池越拉了拉被角。
池越原本是故意吓唬宗盛,逗他玩的,但宗盛给他拉被子这么个小动作让他哭笑不得,他该拿他怎么办呐。
池越忍不了,翻身压在宗盛胸口:“不准躲。”
宗盛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躲。”
池越戳了戳他的脸颊,大叹一声:“哎,你这木头!”
“对不起。”
宗盛僵直着,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说什么。
池越又叹气,翻了个身,仰头枕在宗盛的胸膛,说回到祁霄和唐绫身上:“殿下现在需要身边有人照顾着,唐绫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宗盛愣了愣,没想到池越就这么把方才的小意外揭了过去,如果只是逗他玩的,池越不会突然不提了,他不想说,反而是因为在意。
宗盛心头一揪,他并不能很轻易地猜透池越的心思,他只意识到了问题。
宗盛轻轻抬手抚了抚池越的额头,像是试探。
“陛下将你派到爷身边,这些事情,你不用向陛下禀告吗?”
池越缓了口气,微微往宗盛的手边蹭了蹭:“陛下都知道,不必我去多嘴。”
“知道?!陛下都知道怎能允许?”
“陛下的心思哪里容得我去猜。”
“什么时候知道的?”宗盛觉得不可思议,若不是池越说的,陛下如何知晓?
“若要我猜,大约该是百雁山围猎那时吧。”
“围猎你也在?”
池越点头:“在啊。”
“易容了?”
池越没答,宗盛猜就该是易了容的,否则宗盛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那时候池越并不晓得宗盛是跟在祁霄身边的,他易容应该不是为了避开他,或许是为了避开唐绫?
想一想,宗盛有好多问题想问池越,却不知从何问起,就算问了,池越恐怕也不会作答吧。
“所以爷留下唐公子在仰熙斋,是因为没必要遮掩?”宗盛总觉得心慌,又问,“这几日你帮着唐公子悄悄混入西行宫,是自作主张吧?没事吗?”
池越微微耸了耸肩:“以前,我一定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太多余了,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仅是宗盛,祁霄和白溪桥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池越还是帮了,自觉地很,原本他们甚至想都没想过可以悄悄将唐绫带入西行宫的。
池越捂住脸,嘻嘻笑起来:“跟在殿下身边,连我都不知不觉任性起来了呢。”
对宗盛的贪婪,对唐绫和祁霄的善意,都是。
宗盛揉了揉池越的发,听池越又补了一句:“如果殿下不能继承大位,我会死得很难看。”
宗盛的手一下僵住,他还来不及想那么远,以前他根本不必向,祁霄想做什么他照吩咐办事就好,而池越一句话就让他心惊。
池越又笑:“逗你玩的。”
宗盛不信,悄悄牵住了池越的手,让池越一下无声笑开,方才的闷闷不乐烟消云散。
***
翌日天不亮,祁霄就将唐绫送回了华溪别院,然后直接入宫给太后和陛下请安。
陛下见了祁霄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他回去休息了,既没有提户部尚未查完的案子,也没提是否要祁霄回抚州,更没提天策营。
祁霄并不意外陛下如此不明朗的态度,宁晚萧特意让白溪桥传话给他,明明白白告诉他,陛下不会轻易让他离京,他只管安心,朝中和后宫再有多少想赶他离开元京的力量,他都不需要管,那都是陛下的麻烦。
若不是宁晚萧,祁霄说不定会想办法留下,母亲的仇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何况白柳的事情还未查清,但他一旦有所动,都难免让人以为他有夺嫡之心,只会让秦氏和公孙氏更针对他,现在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
承明殿内,张绥安奉上一盏茶,默默退到一旁伺候。
“张绥安。”
“陛下。”
“老九瞧着憔悴很多,也瘦了。”
“是,老奴听方太医说,殿下哀思过度,一直在琳妃灵堂里跪着,吃喝都极少,方太医开了好些补药强行喂下了,勉强有些用。”
“你之前就说他跪到昏厥,这孩子怎么不知道保重身体呢。
一点分寸都没有。”
张绥安不敢接话,陛下是一边责备一边心疼着,难得九殿下孝心如此,不像做戏,陛下肯定高兴。
“张绥安。”
“老奴在。”
“你去安排一下,给老九选座宅子。”
“遵旨。”
张绥安心里默默想着,又要选宅院,什么时候选到、什么时候赐府都得掐算拿捏好了,这个消息也该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透露出去一些,好让朝上、后宫都明白明白陛下的意思。
***
祁霄出宫时,正是唐绫入宫时,二人在宫门口相遇,简单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
唐绫现在入宫非常频繁,每隔两日就要入宫陪陛下对弈,已无需陛下特意召见。
唐绫到承明殿时,张绥安茶点都备好了,棋也摆上了。
陛下正在看书,见唐绫来了免了他的跪拜之礼,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
唐绫面前是白子,执黑先行,陛下没多话,第一招棋照例是星位。
陛下手里的书没有搁下,与唐绫对弈显得漫不经心。
唐绫脸上有一丝微笑,他已经不是每一局都故意输一目半目了,若陛下像现在这样不专心,他就会下赢一目半目,给陛下一个台阶,是因为分了神才会输的。
陛下似乎是在考验唐绫,有时候看似下的非常认真谨慎,其实故意下臭棋,唐绫要输不难,只输一目半目却很难。
到现在为止,掌控棋局的人仍是陛下。
“唐卿生辰是在腊月?”
唐绫落子,顿了顿才撤手回来:“是。”
陛下缓了片刻,又说:“上一次,你在朕这里见过了十五公主,她这几日总来跟朕请恩旨,说想请唐卿指点她棋艺。
唐卿若闲来无事,便教她一些吧,省得她总来闹朕了。”
陛下提起十五公主,像是说了另一个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臣遵旨。”
唐绫应下教棋的事,闭口没再多说一个字。
陛下轻笑了一声,手里握着一枚黑子轻轻敲击了两下棋盘侧沿。
唐绫搁下了手中的棋子,看向陛下,陛下将手中黑子投入棋盒,站了起来:“今日就到这里吧。”
第109章
陛下走出耳室,唐绫跟着出去,正准备告退,忽然被陛下招了过去:“另有一事,趁着唐卿在一并说了,这封折子才递上来的,唐卿自己看吧。”
张绥安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承明殿中只有陛下和唐绫二人。
唐绫上前,双手接过折子,展开草草扫了一眼,微微一怔,又仔细读起来。
折子最后没有落款、落签,行文利落几乎没有修辞,完全平铺直叙,并非寻常朝臣上奏的折子,唐绫只看了头一句就猜该是玄机营的密奏。
奏报中只说了一件事,唐绫在虎口峡遇袭皆为齐国佔事处密谋。
佔事处通过齐国商会贿赂了袁州知府聂广立,购得十数张通关文牒混入陈国境内。
聂广立突然暴毙,他当初究竟给出去多少文牒,套用的是何人的名义都已难查清,除了这一批刺客,还有李生。
这件事情唐绫早就知道了,陛下突然给他这份密报该是要谈联军之事。
“多谢陛下替臣查明真相。”
唐绫合上奏折,俯身一拜,将折子递还。
“齐国狼子野心,在我大陈境内行谋刺之事,幸亏唐卿性命无虞否则朕如何向周国皇上和你爹荀安侯交代。”
陛下叹了一声,将奏折拍在案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佔事处也太不将我大陈和周国放在眼里了!”
唐绫微微含笑,说道:“齐国用这下作手段无非是想破坏周、陈和谈之事,只要大陈和我大周能尽快达成互惠的协议,齐国便无可奈何了。”
“嗯……唐卿说的是。”
陛下脸上浮出一抹若有似无地笑,又说,“最近礼部回话来说,和谈有些阻滞,两国议和之大事合该谨慎,急不得。”
唐绫低了低眼,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若是急不得,陛下哪里会在承明殿单独与唐绫说这些。
归根究底,唐绫只是荀安侯世子,在大周朝廷根本没有说话份,更别说实权了,在大陈又是质子身份,并非议和的使臣。
可陛下还是硬要用一桩婚事将他套进来,难道是不着急的意思?
“陛下所言甚是。”
“不过齐国谋刺唐卿之罪不能不了了之,既然事出在大陈境内,朕必定要给唐卿、给周国一个交代的。”
在虎口峡刺杀唐绫的刺客都已经死了,聂广立也死了,唐绫有些好奇了,陛下想给一个什么样的交代呢?
“臣叩谢陛下。”
陛下铺展白纸,瞟了一眼案前砚台,唐绫会意替陛下研墨,看来陛下一时半会儿是不准备放他走了。
“听闻唐卿与楚王关系不错?”
先是十五公主,这会儿又提祁霄,倒让唐绫暗自松了口气,联姻之事尚有余地。
“楚王对臣有救命之恩。”
“之前琳妃迁入西行宫,楚王还借了你身边的医者?”
“确有此事。
青岚虽不比太医院的大人们医术高明,不过偶尔有些出人意表的想法确实有出人意料的治疗效果。”
“你可知道内务府有奏报说琳妃病情恶化皆因你的医者胡乱用药?”
唐绫微微一愣抬了抬眼,退开两步,端正跪下,俯首道:“青岚确实为琳妃诊过脉,不过用药皆是与方太医商议过后而定,从取药、煎药到日常饮食照顾都未经青岚之手。
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居高临下地斜眼睨着唐绫,他虽跪着,却不显慌乱,似乎并不害怕,是早有预料、早有准备,还是蠢?
唐绫定是不蠢的。
但他确实不知道内务府有这样的污蔑之言。
他该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