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川你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严川想了想说:“我觉得方才黄大为的提议可行。”
祁霄才说了不行,严川就敢当面违逆,这胆子大的令人咋舌,不过再坐的百夫长们虽然诧异却不惊慌。
这个楚王身份是贵重,但在凤林山里再贵重也没用,谁还真怕他了?要是被他骂回去、打一顿,不用在山里窝整个冬天去伐齐,那才好呢。
祁霄看着严川,这人瞧着是百夫长里年纪最小的,故意招惹他,眼神里却没有不屑的神色,只是性子直而已吗?
“你说说看。”
“要在山中过冬,我们需要大量的粮食,靠独轮车运确实很麻烦,而且眼看就要入冬了,时间也紧。
所以我想,能不能先用独轮车运一批进山,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方就挖地窖先存下,能运多少运多少,能存多少存多少。
山道我们继续开,一段一段往山里运。”
祁霄低头沉默了一阵。
大家不知道祁霄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脸色阴沉,不知会不会对严川发火。
严川身边的人拿手肘怼了严川一下,小声说:“你不怕得罪他?”
严川没搭理,祁霄问的话,自己不过老实回答,这就算得罪了,将来怎么把性命交给他?
“要不,要不咱们放把火,把这林子烧一烧?咱家乡开荒都那么干,先烧一烧。”
祁霄看向说话的那汉子,什么蠢主意,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行,且不说前几日刚下过雨恐怕烧不起来,怕就怕它烧起来,火势控制不住,整个袁州府都得跟着倒霉。”
当年祁霄离京,就是因为凤林山山火。
那汉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你叫黄大为?”祁霄看向方才第一个说话的人。
“是是,小人正是。”
“你现在带人折返营地,让陈将军准备独轮车,运一次试试看。”
“是是。”
“先把路平了,该探路探路,让伐木那一组先停下,在方才咱们砍出来的那段路上选一处,挖个地窖试试看。
严川你挑二十身手好的,跟我走。”
“遵命。”
***
严川选了二十个人出来,跟着祁霄走,但他没想到祁霄的“走”是飞檐走壁的那个“走”。
严川和他的人是兵卒,不是武林高手,身手再好也追不上祁霄的轻功,只能跟在屁股后面跑。
严川追着祁霄跑了一脑门的汗,他身边的兵卒更是一头雾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小声嘀咕一句怎么回事的空闲都没有。
跑了一个时辰,祁霄才停下来,站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树枝上,看着严川带着人一跑一跳的跟上来。
趁着严川还没追上,祁霄在大树树干上钉了一串铜铃铛。
凤林山很大,树多林深,每一棵树都长得差不多,很容易迷路,以前祁霄和白溪桥在山里跑的时候都会带着铜铃铛,钉在树上做标记,免得迷路找回不去。
万一掉山沟沟里去了,铜铃铛比破锣嗓子好用,是能救命的。
严川跟上来了,在大树底下疯狂喘气,他身边的兵卒也个个累得跌坐在地。
祁霄跳下树,坐到严川身边,问:“刚刚你们跑的那段路,能修出来吗?”
“啊?”严川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想方才来时的路。
祁霄跳跃纵横于密林间,严川根本没机会思考太多,怎么样能追的上就怎么跑,一脚高一脚低的,来不及主意哪里有坡、哪里有坑,居然也没掉进什么沟里。
除了那仿佛能将人活埋了的杂草,似乎一路上都算平坦?
有几处不平坦的地方,山涧、陡坡,都是借一借力,身边人拉一把就能过去的。
那么一想,好像,能修条道出来。
“能。”
祁霄看着严川笑起来,这倒是个爽快人,也不惧他。
“你们先原地休整。
一会儿原路返回。
如果大部队那边的地窖能挖的了,独轮车能运粮,明日就过来,在这里挖第二个地窖。”
祁霄指了指树干上的铜铃铛,“那个铃铛作为标志。”
“遵命。”
祁霄看着一地或坐或躺的人,山里无路本就难行,他也不是故意要刁难他们,让他们跟在屁股后面拼命跑,只不过这个方法最简单直接,他们为了不跟丢祁霄,下意识去寻最近最快最容易的路走,他们比那支探路的队伍已不知快了多少。
祁霄忍不住笑起来:“不远处有山涧,去喝口水吧。”
众人来时路过了,知道在哪里,纷纷点头,相互搀扶着去找水源。
祁霄将怀里的地图拿出来,这一段路线与他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却不知白溪桥和另外一条道的情况如何。
“王爷。”
“嗯?”
严川问:“王爷为何对凤林山如此熟悉?王爷的封地在抚州。
不应该吧?”
第122章
祁霄进山的十日,凤林山下起了第一场雪。
细白的雪从深夜开始无声无息地落下,待到天光该亮却未能透亮的时候才让人发觉,原来下雪了,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冰雪,寒气浮在冰层上似霜似雾。
抚州的粮食两日前到的,趁着天晴根本没往营地里放,直接清点了一下就往山里送。
除了粮食、药材,还有弓弩、刀斧、御寒的衣物被褥等等物什接连往山里运。
这段时间,唐绫在定远军营中几乎是足不出“帐”,别人都以为他很清闲,其实不然。
青岚将白丸递给唐绫,说:“爷,我们在定远军中要与星罗卫联系可太难了,身边还都是祁霄的人,我方才来时那池越又在帐外闲晃。”
唐绫将白丸泡入特制的药水中,微微点了点头:“现在还能收到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之后入了凤林山才真是断绝消息,直到明年开春,我们到了齐国境地才有机会。
池越你不必理会,星罗卫之间暗通消息他肯定知道,我们的信件能送出去他必然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陈、周联军,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他老在我们营帐前晃什么晃?”
“……闲得无聊吧。”
唐绫拨开白丸,里面藏着一封信,是黄泽献的字迹,上面告诉唐绫元京城里的情况,陈、周议和之事表面上仍然在拉扯,但其实陛下已经答应了唐绫开出的大部分条件,羲和公主的婚事定下了,待公主满十五岁便会举行婚礼;十万玄铁矿会分五年送往大周,第一批将在明年开春时送入周。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唐绫更关心的是黄泽献提到的另一桩事情,陛下给陆方尽、往临长江府调兵了。
联周还是联齐,对陛下而言并不是选择题。
“哼……”唐绫轻哼了一声,调兵一事也是意料之中,只不过唐绫没想到会这么快,距离他们离京、陆方尽离京不过才一个月而已,而且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像是为了做样子给齐国看,让齐国佔事处的探子知道,陈、周有再次开战的可能,又像是给周国、给荀安侯看的,若祁霄和唐绫这支奇兵不能胜,那战场将会回到太华江。
唐绫在很早之前,祁霄刚入大理寺时,就多方打探过户部的情况,粗略估算过陈国能用作军费的钱银,得出的结果令他胆寒,即便是户部乱成一锅粥,陈国国库依然有足够的银两做军饷。
所以陛下一心要战,这个时机对陈国来说,不能更好了。
祁霄虽然没能将户部的案子一查到底,但大理寺卿罗瑜的案子抄了十几间赌坊、商铺,还有大皇子放印子的钱,国库一下多出来一大笔“不义之财”,袁州府定远军催了小半年的军饷不仅发了,还多发了两万两,做什么用的,唐绫和祁霄最是清楚,陈恒购置了许多军需,最好是日夜不停地往山里运,能运多少运多少。
与陈国相反,周国国库空虚,根本拨不出钱银打仗。
今年春汛,周国四州之地受灾严重,颗粒无收,全靠朝廷拨款赈济,再加上一场战争,周国无以为继。
虽然答应了陛下陈周联军,但荀安侯最多就是陈兵于齐境,出兵是不可能的。
唐绫将信件烧掉,又写了两封信分别封入两枚新的白丸中,交给青岚:“尽快找机会送出去。
这是最后两封了。”
两枚白丸看似没有任何区别,但若在等下看,会看得出接缝处透出的是不同的颜色,略带粉色的是要送往元京城的,另一枚略带金色则是要送回大周的。
“公子的意思,我们要入山了?”
“嗯,就这两日。”
“这么快啊……”青岚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他们还没进山,光是在营地里他都觉得冷得骨头疼,入山之后可怎么受得了。
唐绫早就让青岚收拾了东西,随时准备入山。
第一场雪已经落下,他们该入山了。
唐绫早就等不及了,他想见祁霄。
旁人不晓得,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会对祁霄生出这般强烈的思念,日日夜夜地牵着他不自觉地望向远处看不见的山,和藏在深山里那个看不见的人。
从分开伊始就强烈地无法控制,无时无刻地不在牵挂,越是习惯这样的牵念,越是会生出更多更多念想,心里像是有个填不满的窟窿,呼呼吹着凌冽的风,是要将人卷进去。
唐绫叹了一声,让青岚先去办事。
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祁霄回营的时候黄昏将近,他骑马回来的,风尘仆仆,外氅上泥啊雪啊叶啊草啊什么都有,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破落乞丐。
他又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身边没带入,营地门口的兵卒差点拦着没让他进,反复检查了腰牌才放他进去。
池越在唐绫帐外瞧见祁霄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殿下?”
祁霄看了池越一眼,只一摆手就往唐绫的营帐去。
池越在原地愣了愣,忽而一笑,赶紧吩咐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祁霄将外氅和鞋靴脱在了帐外,实在太脏了。
于是唐绫一抬眼就瞧见那么一个没穿鞋的祁霄。
“……你怎么回来了?”唐绫站起身,看着祁霄,好像再做梦,他匆忙低头看了一眼书案上他正在写着的东西,墨迹清晰、字句连贯,不是梦境啊!
祁霄急匆匆、兴冲冲地一路急赶回来,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就想冲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可唐绫静默的样子却让他心跳顿了一下,该不会是嫌弃他肮脏的模样吧?
唐绫恍然如梦醒,跑了两步扑进祁霄的怀里,捧着祁霄的脸颊无声笑开。
他的手掌抚在祁霄杂乱横生的胡渣上,刺的他有点疼、有点痒,却让他不知为何喜欢得要疯了。
他来不及想,已经凑上去吻住了祁霄。
唐绫身上好香啊。
祁霄默默的想着,手臂将唐绫紧紧圈住,又想,他好像又瘦了些,腰怎么这么细、这么软?
“你怎么回来了?”唐绫沉沉地喘着粗气。
“想见你。”
祁霄来不及解释,又与唐绫痴痴地吻在一起,他们才分开十日而已,他就已经忍不住朝思暮想,只有这一刻将实实在在地唐绫拥在怀里,他好像才能喘上气,才能让心继续跳动,但这样的满足只不过持续了片刻,情不自禁时,祁霄扯开了唐绫的衣襟。
“唐绫……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也想你。”
祁霄吻在唐绫的心口,将欲望生生按住,慢慢将唐绫放开。
“怎么了?”
“……太脏了,我都臭了,你闻不到吗?”
唐绫笑起来:“闻得到啊,男人味嘛。”
祁霄莫名红了脸,唐绫说的是什么话啊!要命了!
唐绫抵在祁霄的胸膛,又笑说:“我在军中多年,这点都受不了吗?”
祁霄突然就不高兴了,他跟那些臭男人是一回事吗?
唐绫摸着祁霄的胡渣子,心里有许多微妙的感情混在一起,让他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喜欢、心疼、恋恋不舍、想护着他。
“怎么突然回来了?”
“来接你,明日要入山了。”
“顺利吗?”
“不算顺利,勉强吧。”
“陈恒这几日一直在往山里运东西,我以为你们进展顺利呢。
难道不是?”
祁霄摇头:“伐树开道实在太慢,只能用独轮车往里运。
我们在三条路上挖了十个地窖用于储存物资,实在运不了的就先存着,等天气好的时候再挖出来,用雪橇拉。”
“你呢?辛苦吗?与众将士们之间相处融洽吗?”
“嗯,你知道我的,远看近看都不像个王爷,进了山之后贵公子也成了乞丐,我们相互不嫌弃,自然也没什么嫌隙。”
唐绫被逗乐了,指腹蹭着祁霄眼下的青黑,忍不住叹气:“辛苦你了。”
“我没什么,就是担心你受不了。
虽然你是常年跟着荀安侯,军旅生活倒不会为难你,但凤林山还是不同的,其他季节都叫人活得像野兽,冬天是真的要人命。”
“青岚配了御寒的药,一天两贴,前几日就让我开始喝了,你就放心吧。”
祁霄点头,却不能放心。
在军营中,有炉有灶,入山之后艰难的日子可多了。
唐绫捧着祁霄的脸,说:“你若表现得太多在乎我、担心我,会让将士们心生不满和怨气,以后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