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桥心烦意乱地抓了抓下巴上的胡渣子,问:“嘉林关谁在守有这么大区别吗?反正没多少人,直接冲进去全砍了不就得了?我就不信了……”
祁霄等了白溪桥一眼,把他接下去的话都堵了回去。
白溪桥知道祁霄什么意思,他的问题是废话,这个他们很早就研究过了。
从凤林山入齐,他们会一路经过嘉林关、刑天关、霸山、正野关和槐延关,过五州之地才能抵达齐国国都硕粱。
嘉林关是齐国国境上第一道关隘,却不是守卫最严密、布防最重的。
因为嘉林关太小了,守在一处山谷,是个葫芦口,如果能大量驻军,是易守难攻的天堑之地,凭区区六千人是不可能拿下的。
但嘉林关之后却是一片瘴林,无法驻军。
入冬之后齐国的驻军一般都会有所调动,凤林山大雪封山后道路阻绝,山中关隘和客栈都会关停,所有齐国驻军会回撤到刑天关内,周围村寨的百姓也会进入刑天关过冬。
嘉林关驻军统共不会超过五百人,直到开春雪化之前都不会有人来往于嘉林关和刑天关之间。
这是祁霄的机会。
但嘉林关的地理优势又是不容忽视的,地利祁霄完全没有,谁做收关之人就是他们的人和。
在入凤林山之前,唐绫就开始做准备工作,将他所看过的关于齐国政要的人事都记录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领军之将,也就是他们最有可能遇上的敌人。
齐国虽是三国之中国力最弱的,但那是因为齐国国土面积最小、人口最少,又多山地而难开垦务农,才不如陈、周富有,并不是没有骁勇善战的将领,齐国的名将不少,其中不乏有能与白柳和荀安侯齐名的,他们不能小觑。
唐绫第一个写下的名字是,许证。
齐国的中流砥柱,年纪与白柳相仿,也是一生与白柳相争的大将。
许证和白柳二人隔着凤林山各守一方疆土,无数次在战场上短兵相接,无数次想致对方于死地,他们是最痛恨彼此的敌人,又像心心相惜的老友,在上百次交锋像上百次弈棋对局,留下了许多令人震惊的奇谋、诡道。
唐绫跟在父亲身边年复一年地研究学习,无数次心生向往,他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将领,不止有一夫当关之勇,更有千军莫敌之计。
甚至唐绫的父亲荀安侯也说,他最不想在战场遇到的两个人就是许证和白柳,要骂他们一句奸猾之辈。
唐绫知道父亲不是那个意思,他其实非常敬佩二人,甚至是有英雄惜英雄的感慨,可他不能对任何人说,便只能笑骂一句。
白柳已成为传说,就只剩下许证了。
如果是许证守嘉林关,别说六千人进不去,三万人都未必进得去,尤其他们还没粮、没援军、也没攻城重器。
许证跟白柳打了几十年,白溪桥怎么可能不知道。
令他父亲白柳伤及心肺、落下咳症遗病的旧伤,就是许证的当胸一枪!
白溪桥不怕许证,他恨许证,他更希望是许证守在了嘉林关,他要站在许证面前,他要告诉许证他是白柳的儿子,他要代替父亲,取他首级!
越靠近齐境,白溪桥就越坐不住。
唐绫看着白溪桥叹了一声,道:“极大可能许证不在嘉林关,而是在刑天关。
许证毕竟是封了镇北侯的一品军侯,让他领几百人守在嘉林关实在不合身份。”
“……镇北侯……”白溪桥气得磨牙,意思是许证镇住了他爹白柳?!真是不要脸!当年白柳差点卸掉了许证的左臂,他现在根本就抡不起那重近半百斤的长枪了!许证就是个废人!
祁霄的计划很简单,如果不是许证守嘉林关,他们就夜袭,快刀斩乱麻。
如果是许证,他们依然夜袭,只不过是用刺杀之计。
许证或许领军统兵是大能,但他毕竟年到半百,又被白柳伤了左臂,论武功肯定不及池越、白溪桥。
嘉林关地势高,与刑天关之间隔了一片瘴林,冬末初春日照时间短,林中瘴气大,就算嘉林关放狼烟,只要不是大晴天,刑天关都未必看得见。
一旦拿下了嘉林关,他们就能有休整的机会,还会有粮食补给,有温暖的火堆。
他们现在都是饿疯了的狼,不仅白溪桥急,就连唐绫都偶尔会露出猩红嗜血的眼神了。
“再等等。”
祁霄还是这句话,再等等。
他不能冒险。
这一路都是有去无回的凶险,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就急功冒进。
许证确实几乎不可能驻守在嘉林关,但他是镇北侯,临近春日雪化的时候,许证是会出来巡营的,这个习惯许证保持了许多年,因为他很清楚嘉林关是多么不堪一击。
他跟白柳斗了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次被白柳的奇袭打的抱头鼠窜,他也同样回敬过白柳,戍边一事上他决没有疏忽,就算大雪封山时他都要巡营,何况立春就快到了。
“哎!”
白溪桥又挠胡子,挠的陆秀林都要觉得他身上长虱子了,弄得他都浑身痒。
祁霄看向陆秀林,问:“就算我们在嘉林关没有遇上许证,也会在刑天关遇上,就算没在刑天关遇上,等我们攻到刑天关,许证也必定会亲自挂帅来援。
陆将军,能不能打?”
陆秀林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是紧张也是兴奋。
他是白柳的副将,他一直一直将许证望在眼里,可许证从来看不见他,他追随在白柳身后多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像白柳一样的传世名将,他最想做的就是在白柳面前立一大功,大败许证!
与白溪桥不同,陆秀林要的是赢一场仗,漂亮的赢一场,光明正大的赢一场!赢许证一场!
这个念头甚至都不是为了军功和扬名,更像是野兽的本性,在面对其他狼群的时候,厮杀开始,他就想攻击、咬死对方的头狼。
祁霄问陆秀林的问题其实早就问过,但陆秀林一直给不了答案。
他们躲在山里躲避风雪的日子大多很无聊,所以几个人聚在一起就是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地做推演。
唐绫将齐国几位将军都列了出来,甚至画像都画了,分析过他们的习惯、性格,推测他们在面对祁霄奇袭时会做出的反应,会不会冲动、还是死守不出,毫无疑问,许证是最难琢磨的一个,他狡诈又谨慎。
唐绫看向祁霄,他一直没告诉祁霄,对付许证最好的方式不是两军对阵、短兵相接,而是迂回之法、围魏救赵。
他的办法,不是一个领军之将的计谋,而是一个玩弄权术之人的诡计。
早在入山之前,他发回周国的最后一封信里,他已经告诉了自己的父亲荀安侯,想办法陷害许证,让齐国皇帝猜忌许证,将许证留在硕粱。
像当年白柳一样,遭人弹劾、受召回京。
许证是名将,是一品军侯,唐绫不指望几封奏疏就能把许证怎么样,他最多就是被责问几句,齐国皇帝还靠他守江山,怎么都不能真的降罪。
但只要许证不在嘉林关、不在刑天关,等他们一路到了霸山,那攻守之势就会翻转,祁霄的六千人就能借霸山地势挡许证的大军!
唐绫要的是时间!
第130章
黄昏将近,祁霄的迅鹰终于回来了!
白溪桥这会儿连站都站不住了,围着祁霄不停转圈:“怎么样?许证在不在?”
“师兄你别转了!”祁霄伸手拽住白溪桥,抬起他的手臂,将鹰搁在他的小臂上,自己拆开信筒看了一眼池越的信,笑了笑,“许证不在。”
白溪桥哈哈大笑了一声:“现在就拔营吧!”
“急什么,等一夜,丑时拔营。”
丑时,夜最深时,天最寒时,人最困时,嘉林关最寂静时。
半夜里风雪停了,像是老天爷都在帮祁霄,但风雪刚过,越发天寒地冻,他们夜间突袭嘉林关不可能燃火把,让人觉得更冷,天地间一点点温暖都寻不到。
唐绫坠在最后,除了叶淮和青岚,祁霄拨了一队人保护他,等他们到嘉林关的时候,已经尘嚣落定,嘉林关立在夜幕里,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气味昭示着这里方才发生过的惨烈战斗。
其实说战斗并不准确,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悄无声息地发生,当嘉林关中的兵将听到声响从梦中惊坐起的时候,白刃已至眼前,他们中大半连呼嚎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唐绫走进嘉林关,这座古老的关隘藏在凤林山脚下受尽风霜雨雪,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更显得破败不堪。
唐绫脚下黑漆漆的、有一种黏糊的湿软,是还带着温热的鲜血。
祁霄的六千人进入嘉林关,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关内零星火堆被燃起,将寒夜染上一点橙红的颜色。
赢了入齐之后的第一仗,唐绫原本以为少不得会全军振奋,吵闹一阵子,没想到嘉林关中十分平静,没有激情昂扬地喧哗吵闹,一问方知祁霄有军令,不得喧哗、不得松懈,一半人休整、一半人值夜,统统不准卸甲。
唐绫被带去见祁霄,大堂里倒是灯火通明。
他一进门便见地上列了一排尸首,或着甲、或只穿了棉衣,看甲胄该是嘉林关的将领,而池越正蹲在其中一具尸体身边仔细观察着那将领的脸。
“冷吗?喝口热茶先暖一下身子。”
祁霄一见唐绫进来,先给他倒了杯热茶迎了上去端到他面前。
唐绫忍不住轻轻一笑,接过了茶盏,喝了一口:“我没事,你呢?可有伤着吗?”
“这些人还伤不着我。”
祁霄摇头,又问,“累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房间,先去睡一会儿。”
“不必了,你们方才在议什么?”唐绫走进来之前,除了池越,其他人都围在桌边,看着羊皮地图,大堂里还有四人,唐绫没见过。
不待唐绫再上前,其中两个陌生脸孔先向他走了过来,单膝跪地:“见过公子。”
唐绫立刻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叶淮。
叶淮早已看清了二人,向唐绫点了点头。
星罗卫的人唐绫未必认得,但荀安侯派来嘉林关接应他的两个人叶淮都是认识的,这方不至于节外生枝,弄出其他误会来。
唐绫抬手让他们起来,又看向了站在祁霄身后的两个不认识的。
既然星罗卫的人在嘉林关,玄机营的人自然也会在。
祁霄牵起唐绫的手带到桌前,向着其中一人说道:“余冉,你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两个星罗卫眼看着陈国的皇子手里牵着他们的荀安侯世子唐绫,两人之间的亲密从唐绫一进门便可见端倪,陈国皇子亲自给公子倒的茶,两个人都不由得愣住了,愣了一下之后立刻向叶淮看过去,叶淮没搭理,好像完全不在意,稀松平常的样子,这让二人心中更惴惴不安了。
玄机营的两人也都有刹那的怔愣,不过很快缓了过来。
余冉吸了口气,开口说道:“许证一个月前被召回了硕粱,此刻并不在刑天关,刑天关的守城之将叫陈河,是许证一手带出来的,有勇有谋,许证对他十分信重。
五日前陈河刚刚派人来巡过营,十日内不会再来。
再来的时候应该会带来换防的调令。
我们还有时间休整。”
唐绫点了点头,看向祁霄:“许证不在就好。”
祁霄又问余冉:“现在刑天关有多少人。”
“驻军三万,平民百信约莫有六七万的样子。”
刑天关不同于嘉林关,说是一道关隘,实则也是一座大城,齐国北境第二大城,常年有重兵驻守,是陈、齐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关隘,嘉林关更像是一座哨岗而已。
三万驻军,加上城中百姓,将近十万人的大城,祁霄只有六千人,就算他们有冲车、云梯、重弩等攻城重器,要强攻都是不可能的,要奇袭也绝非易事。
刑天关城高十丈壁厚三丈,就算池越轻功绝顶,要翻越那道城墙而且不被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
要夺刑天关只有一个法子,里应外合。
祁霄方才攻进嘉林关也是用的这个法子。
池越和宗盛向祁霄递了消息之后就悄悄潜入了嘉林关中埋伏在暗处,算好了时辰,在祁霄靠近嘉林关时先杀了睡梦中的守将和值夜的哨兵,直接开了城门将祁霄放了进来。
祁霄的先锋部队只二百人,分了十队,一入关便血洗了嘉林关,之后大部队再进。
但要夺下刑天关,靠池越和宗盛两个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光刑天关城楼上的守兵就有三百,池越杀人的速度再快也会引起混乱,敌袭这么大的动静,不到半刻时间整座城就都醒了。
唐绫看着余冉,指了指羊皮地图,问道:“据我所知刑天关和嘉林关之间因为隔了一片瘴林,所以只有一处哨岗,现在那里有多少人?如何换防?”
余冉看着唐绫,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个荀安侯世子果然如传闻所言颇有将帅之才么?他从进来到现在还未来得及与星罗卫那二人说上一句,便是早已知道刑天关和嘉林关之间还有一处哨岗,羊皮地图是有标注,注意到也不稀奇,可他问的是如何换防,看来是心中已有计谋。
“回唐公子的话,哨岗中只有三十人,换防三日一轮,一队十人从刑天关出,到这处哨岗换十人回刑天关,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