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妃似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抹了把眼泪,将“南柯梦”的药理拣要命的说了,末了急迫道:
“百里斩说,只要哥哥将长江边上的神扈军撤了,便可给我解药!”
王缜边听边细细思量,听到最后一句,忽而便是一声冷笑,脸上尽显凉薄:“哼,果然如此。”
“啊?”王贵妃惊得哭都忘了,“哥、哥哥,什么是果然如此?”
王缜那如含冰碴的目光在王贵妃身上转了几转,讥诮道:“傻妹妹,我看啊,你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怎、怎么……”
王缜瞪眼:“再不然,就是你在诓我!”
王贵妃心虚,不自觉抬高声调:“不!不能!”
“那么我问你,那将瘟毒传给你的小相公身在何处?”
“呃……逃了!不知所踪!”
“既然不知所踪,那么他如何监察你可驯顺了他?又如何在你毒发前的三个时辰内给你解药?”
王贵妃下意识地张口,才发现此问无解!
她中毒时又惊又怕,坤华便说什么是什么了,此番回想,除了通身痛苦是真,其余的却全然没有保障!即便王缜撤军,即便放过白朗和百里斩,就一定会有人将解药送上吗?
再一想,就在她与王缜叨念之时,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已乖乖地将“穿宫牌”送至凝月轩,这会子,想必坤华与白朗已然逃出皇宫了!
王贵妃惊恐至极,脱口而出:“抓住小凡!定是他在捣鬼!”
王缜登时暴怒,嘶吼道:“又是那个贱人!”一抬手将近旁台面上的物件扫到地上,“本王定要亲手掐死了他!”
“哥哥息怒啊!”王贵妃焦急万分,“哥哥先不要打草惊蛇,当务之急是先保住百里斩的命,为的是救妹妹的命啊!”
王缜仰首一阵苦笑,颤声道:“你放心,本王已然下令,定要生擒了百里斩!”
王贵妃智慧有限的脑子,又是在攸关性命的当头,听了此话便只知放松欣慰,全然不想为何王缜会在她来求救命之前,便“已然下令”了。
王缜命人将王贵妃遣送回长泰宫,因王贵妃瘟毒在身,为避免殃及他人,特命将长泰宫隔绝开来,并命太医院严防戒备,绝不能令瘟毒蔓延。
又咬牙切齿下了狠令:“将小凡那贱奴儿抓来,穿了他的琵琶骨,再押下水牢!”
***
此时的小凡全然不知大难临头,王贵妃身边的小太监并一名禁卫军已携“穿宫牌”而来,小凡忙领着去了关押白朗的屋子。
白朗的意识昏昏沉沉,直到禁卫军将他身上封穴的银针取了多半,他才自疼痛中惊醒。
恍惚看向小凡,只见他焦急说道:“白朗,快跟我走!”
白朗已是仅剩了一口气撑在腔子里,此刻便只能任人摆布,听闻小凡的话,也是良久省不过神。
直到被小凡半扶半抱着出了屋子,临潭潜行,听到黑夜里有如暗涌的水声潺潺,他的灵台忽而清明,凭空说道:“我要坤华!”
小凡一怔,脚步不由得缓了,只见白朗空洞的双眼紧紧盯着黑夜里幽幽的潭水,似失亲的幼兽般啼哭:
“坤华……他在那里呢……快、快来,来我这里……随我走……”
小凡掩面,不忍看白朗流泪,唏嘘片刻后便狠下心来,命身后禁卫军帮扶,生生地将失魂落魄的白朗架出了凝月轩。
白朗以为,坤华当真沉入了潭底,实则小凡早已将坤华做了安置。
一位终老于宫中的嬷嬷恰在这夜收殓,载着她尸身的棺材被安放在一架准备出宫的牛车上。
谁也无从察觉,那口棺材里,还躺着个已入“南柯梦”的少年。
当小凡自载着白朗的马车上跳下,向皇宫南面的“乾门”守卫出示“穿宫牌”之时,那架似要散架的牛车,正自皇宫西南的“巽门”辘辘而出。
***
这一夜风生水起。
小凡赶着马车带白朗奔逃的时候,江岸孤鸿岭上已杀成一片血雨腥风。
蒙斩二人所率的一千余众与两万神扈大军血拼,虽有地势之利和哀兵士气,却也终是寡不敌众。
寅时三刻,神扈军已冲破蒙千寒所设的最后一道防线,万余丘八提刀苛枪地鱼贯涌入山坳,眼看便是一场肉.搏死战。
蒙千寒身负重伤,体力不支,却第一个跃出防垒,洪屠刀大展神威。
百里斩在他身后紧紧跟随,斩云剑行云流水,剑影似幽灵般杀人于无形。
混战之中,神扈领兵为振士气大喝道:
“众将士听命,山坳里这些个逆贼已是强弩之末,只当他们是俎上鱼肉任砍任剁便可,然则兄弟们也须得把眼睛睁大点儿,唯要生擒了百里斩那妖孽!”
此言一出,蒙斩二人双双怔住,相互对看了一眼。
一个神扈小卒粗声道:“刀剑不长眼,俺们也不认得百里斩何许人啊!”
“那妖孽好认得很呐!”神扈将军将下巴向上一抬,一本正经道,“长得最俊的那个便是了!”
一句话竟令生死关头的兵众们大笑起来,蒙千寒也不禁宠溺地笑看百里斩。
而百里斩一时有些慌乱,忙板起脸来,假作怒意道:“说什么轻佻话儿?咱们这儿打仗呢!”
如此娇嗔,竟是再度引起一阵狂笑。
百里斩已然羞愤失语,冲着近旁敌军大挥大砍,蒙千寒最知他脾性,细细观来,果然见他嘴角僵硬,努力绷紧了那一抹上翘的幅度,蒙千寒心情大好,慨然道:“阿斩,他们不敢伤你,那便再好不过,我蒙千寒便再无忧挂了!”
气沉丹田,蒙千寒握紧洪屠刀,向山下疾冲而去。
百里斩惊愕,骂了一句“死鬼”,便提剑紧跟上去,一路上快剑结果了挡路的敌军,百忙之中还麻利地自怀中取出篦子理了理头发。
蒙千寒砍倒了几人,见百里斩追上来,便移身过去,背靠着他,疾语道:“师弟,他们定是得了王缜的旨令,虽不杀你却是要生擒了你,你还不趁我尚能招架,快些逃了啊!”
百里斩将近旁敌军一剑封喉,嗔道:“去你娘的!说过多少次了,一失两命!”
蒙千寒扭断了一个小卒的脖子,回道:“没那回事!我已在寒冰洞里给你留了一池的血,够你解‘歃血盟’的!”
百里斩欺近蒙千寒,扼住他衣领:“去你娘的!别跟我这儿耍花枪!”
斜次里杀来一人挑枪偷袭,百里斩忙将蒙千寒推开,挥剑格住那人枪头,
蒙千寒虽幸免这致命一击,伤势却已经不起百里斩这一推,他踉跄后退了几步,洪屠刀戳地滑了几尺才得以站稳,却又嬉皮笑脸对百里斩道:
“哎,你总骂你婆婆,这不太好吧?”
“去你爹的!给我挺住了!”
百里斩语中娇嗔,见蒙千寒情状实则焦灼万分,忙跟过去,护他躲到一块山石后面。
蒙千寒急道:“阿斩快走!再晚就更难逃脱了!”
百里斩闻言一惊,似是想起了什么,举目望向东方,见深蓝天际隐现了一片鱼肚白,百里斩忽而一改往日潇洒无忌,神色竟少有的透出几分慌乱:“天快亮了!”
蒙千寒忙抓住他手:“是啊,天亮后就更难逃了,你快些自后山逃走,我在这里挡住他们!”
见百里斩仍恍惚看向东方,蒙千寒焦急更甚,忙握紧百里斩的手,颤声道:“好师弟,快走吧,趁师哥还挺得住……”
百里斩似遭了电击般猛然一震,定定看向蒙千寒,嘶吼道:“别说丧气话!离天亮还有一刻工夫,定会有转机!”
百里斩咬牙切齿,黑眸烁烁,蒙千寒只觉他通身都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邪魅之气,竟是一时被这亲昵之至的师弟给骇住了。
“师、师弟,你、你不会瞒着我,又在搞什么名堂吧?”
这一问令百里斩面露窘态,目光游移了起来,嗯嗯啊啊的答不上话。
却在此时,自远处响起一阵呼啦呼啦的声响,似是千万匹残帛被烈风抽掣般钝重沉闷。
蒙千寒正自纳罕,百里斩却喜笑颜开,二话不说便自山石后跑了出来,举目望向即将破晓的天幕,似在寻觅着什么。
蒙千寒支撑着身子追了上来,却见百里斩已是狂喜忘形,全然不理周遭混乱,飘然将右臂向空中伸展,一只蝙蝠便扑棱棱飞落在他的手背上。
百里斩似忽而犯了癔症般抚.弄手中蝙蝠,这可忙坏了蒙千寒为他抵挡攻过来的敌军,蒙千寒百忙之中疑惑看来,只见百里斩宠溺地与蝙蝠低语,温柔道:“小玄子,你总算回来了!”
蒙千寒想起前几天夜里,百里斩在一处山洞抓了只蝙蝠玩儿,不解道:“命悬一线,你还有心思玩宠物么?”
只见百里斩轻抬眼帘,自上挑的眼角斜飞过来一抹媚色,幽幽说道:“师哥,可要护好了我呦。”
接着便放飞了那蝙蝠,双手在胸前结了个不知名的手印,再接着,竟是施施然闭起了眼睛。
蒙千寒大惊,心知百里斩定是又要施展什么妖法了!
“阿斩!你、你又想干什么?你、你切莫再走火入魔啊!”
蒙千寒心急如焚,却也没奈何,只得号令部众们围在百里斩近身,以防入定的阿斩被外人伤着。
与此同时,只觉黑暗里那诡异的声音愈发响亮,扑拉扑拉,似是空中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正被某种意念牵引着步步逼近。
蒙千寒一边应付不断冲上来的敌军,一边分神看向这闹妖的师弟,
起初见入定的百里斩周身腾起微小的气流,吹起这俊郎君的发梢衣角,
渐渐的,这气流便自下而上打起了旋,似是受冥力加持般不断增强,
过不多时,竟是变作一股旋风,吹得周遭飞沙走石,
而百里斩在风窝里却岿然不动,只是衣襟翻飞,两袂鼓鼓,长发升腾而起。
此番邪魅景象令两军都不由得停了激.战,丘八们纷纷看向这大纵妖风的郎君。
蒙千寒才欲上前唤他,却在此时,扑拉扑拉的诡异声音已到了耳边。
震声大作,兵众们不禁一片哗然,望向四周,只觉黑暗里一股股的乌云罩在头顶,
定睛一看,无人不汗颜惊悚,那些乌云竟是无数只黑皮蝙蝠!
蒙千寒骇然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百里斩,
却见妖风大作之中,百里斩猛然睁开了眼,黑色眸子里散发出慑人魂魄的邪气,
妖郎猛然大张双臂,呲牙狞笑,衣袂翻滚,直令人觉得他已然化身蝙蝠,抑或他是蝙蝠化作的人形,
那些在空中翻腾的蝙蝠似是受了他的感召,疾飞了过去,在妖郎周身焦躁地盘旋。
兵众们早已骇然,神扈军更是有退却之势,
然众人的畏缩便是妖郎的助兴,百里斩忽而一阵尖声狂笑,张牙舞爪,双臂似蝙蝠般挥舞,大喊一声:
“孩儿们,咱们开.荤去吧!”
只见那围在他周身的无数只蝙蝠,向着山下神扈突飞了出去。
☆、审爱
原来百里斩那夜抓了只吸血蝙蝠,起名唤作“小玄子”,对它施以驱蝠咒,它便飞出山去集结方圆几里的同类。
小玄子一去便是几日不归,百里斩头一回施展驱蝠咒,心里着实没底,蝙蝠天性昼伏夜出,眼看黎明将至,百里斩心下抓狂,好在蝠阵终在破晓前赶赴了回来。
此间,百里斩大施驱蝠咒,俨然成了蝠王,将自己的意念延伸至蝙蝠群中,那些蝙蝠便受他支配,专挑红巾银铠的神扈军大肆袭击。
蒙斩之师士气大振,欢呼着百里斩名号,纷纷冲向敌军砍杀。
蒙千寒以为百里斩会再度走火入魔,却见百里斩将蝙蝠驱遣了出去,便缓缓做了收势,周身的妖风也渐渐平息,百里斩又闭目凝神片刻,便恢复了心神。
蒙千寒大舒一口气,继而戏谑道:“阿斩,你竟背着我得了这么多孩儿啊?”
百里斩持起斩云剑再开杀戒,抽空俏皮道:“反正都是我自己养活,与你何干?”
这一句令部众们一阵好笑,有人讪讪道:“百里大王,想不到您这么能生啊!”
百里斩蹙眉反击:“咄!分明是你们的蒙大哥生的!”
一语既出便又是一阵山呼般的大笑。
蒙斩之师嬉笑怒骂快意拼杀,神扈军却饱受蝠阵之困,又不敌振奋之师,渐渐的便败下阵来。
***
晨光熹微之时大局已定,蝠阵见不得日光,围着百里斩依依惜别了片刻,便飞向岩洞阴暗处了。
神扈军死伤无数,蒙斩师转败为赢,修罗场也似的孤鸿岭上,蒙千寒登高望远,心中百转千回,暗道此次死里逃生,余生都要与师弟厮守缠绵……
未及他想得再多些,那人便猛扑过来:“我叫你不听我话!这次要不是我你就死定了!你说,你以后听不听话?”
蒙千寒冷不防受他扑打,一个没站稳便倒在地上,百里斩便顺势压了下来。
周遭不是洪门教的晚生,便是拜二人名号的义士,然这二人却如此放.浪形骸,潇洒不羁,众目睽睽之下,似两小无猜的童蒙小儿般翻滚扭打。
待打得累了,他俩仰面躺在地上粗粗喘息。
这时晨辉浸染,和风扑面,百里斩怡然眯起了眼,伸手探到蒙千寒的手,十指交握。
“师哥,这回,你该与我四海逍遥了吧?”
蒙千寒但笑不语,却将握着百里斩的手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