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音瘫坐在地,欲哭无泪。
那人见其余人等散去,从花篱背后现了身。
陈景音抬眼一看,吃惊道:“祁宴大人?怎么是您?!”
祁宴挑眉问:“你认识我?”
陈景音略一点头,有些羞涩。
“小女、小女曾与大人有一面之缘……大人、应当不记得了。”
祁宴看看她,又看看碎了一地的绢花,没有问她为何会被人欺负,直接对她讲:
“听着,一会儿你去拜见你家主母,就说花钗是姐姐的喜冠,贵重无比,你思来想去,始终认为需得妥善保管,今次就不示予众人了,待到三日后的婚宴,自见分晓。”
陈景音呆呆地说:
“即便今日搪塞过去,三日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再做出一个新的……”
祁宴平静道:“你可听过绣女绕碧?”
绕碧是名满京城的绣女,专司女红刺绣,尤其擅长做绢花,经她手制出的绢花,可谓冠绝京华。
皇后嫁长公主时,专门请她进宫,让她为公主亲制凤钗上的绢花。
如此人物,陈景音必然听说过,她连连点头:
“……当然。”
祁宴说:“我会请绕碧替你赶制新的花钗,三日内,定叫她送到你手上。”
陈景音不敢相信:
“可是、可是小女听说绕碧性情古怪,若是她看不上的人,就算许以重金,她也绝不肯卖自己的绣品,祁大人如何——”
祁宴淡然道:“我与她有些渊源,她会帮你的。”
数月后,邠州以北的小小县衙中,陈景音面对夏薰站定,眼神灼灼。
她对夏薰说:
“祁大人没有食言,才过了两天,我就收到绕碧做好的花钗,她的手艺远胜于我,直到今日,我都对那几朵绢花记忆犹新。就是从那时起,我便喜欢祁大人,喜欢到……什么都顾不上了!”
第32章 烈火燎
陈景音很年轻,脸白皙到透明,阳光照耀下,夏薰能见到她皮肤下细细的青色血管。
她脸颊绯红,眼神却很坚定。
夏薰没有忍心戳穿真相。
他没有告诉陈景音,祁宴不可能只凭一番对话,就猜出事情全貌。
就算他能想到陈景音受到陷害,也无从得知具体细节,怎会知道陈景音的木盒里,放的就是做给大姐的花钗呢?
陈县公是他的政敌,是他要为皇帝除掉的人,他也许早就在陈府埋下眼线,对陈家近况了如指掌。
就连他在陈景音面前的出现,也许都是设计好的。
他接近陈景音,救她于水火,本就有着不可明说的目的。
就像……他当初对夏薰一样。
他也是救过夏薰的。
自从皇帝指派了副手,夏弘熙的情绪就越来越急躁,他总担心利用漕运牟利的事会被发现,惶惶不可终日。
夏夫人见了,很是忧心。
一日,她将夏形唤来,问他是否愿意为父亲分忧。
夏形说:
“当然!不打消陛下的疑虑,我们夏家以后哪有好日子过?!我是无计可施了!母亲可有高见?”
夏夫人沉着老辣:
“打消陛下的怀疑一点都不难,只要我们把陛下的怀疑做实,一切的烦恼就都烟消云散了!”
夏形大骇:
“母亲真是语出惊人!私自利用官船牟利可是重罪!不仅爹要掉脑袋,我们全家谁的性命都保不住!母亲怎会——”
夏夫人瞪他一眼,道:
“你当我是傻了还是疯了?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我是说坐实此事,又没说要坐实到你爹头上!”
夏形想了想,恍然大悟:
“母亲是说……找个替罪羊?”
夏夫人气定神闲:
“没错!不仅如此,此人要和夏家有所关联,还要由你爹亲手揪出来!大义灭亲,才显得他凛然正气!最好,还能来个死无对证!”
夏形又犯了愁,眉头皱得老高:
“上哪儿找这么一个人啊?!”
夏夫人阴恻恻地说:
“我们府里,不就有个现成的?”
夏形一惊:
“您是指……夏薰?!”
夏夫人的计划很简单,找个办法害死夏薰,再把所有罪名都按到他头上,假称是他利用夏弘熙之子的身份,暗中勾结漕运司官员,犯下重重罪状。
察觉到陛下起了疑心,开始调查,他愧于所犯的罪行,畏罪自杀了。
如此一来,牺牲他一个,保住整个夏家。
夏薰不得宠,又没有朋友,不会有人为他说话,也不会有人真正关心他的生死。
夏形思索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杀人谈何容易?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夏夫人胸有成竹,她问夏形:
“前些天,你是不是去他那里大闹一场?还说要纳他的婢女为妾?我听说,他坚决不同意,和你打了一架,还把手烫伤了?”
夏形咂嘴,不满道:
“是!我把他那些烂木头全扔进火盆里了!谁知道他是个傻的!居然伸手到火盆里去掏?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夏夫人低声说:
“我们正好可以利用此事,悄悄除掉他……”
那天下午,夏薰在教韶波认字。
韶波大字不识一个,学起来也慢,他费心费力教了好多天,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学会。
夏薰一想批评她,她就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害得他不好开口。
他抓了抓头发,叹道:
“唉……算了算了!明天再学吧!”
韶波如临大赦,笔一扔:
“我写得手都酸了!”
夏形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一帮家丁闯进来的。
他一进来,二话不说,让手下见东西就砸。
夏薰房中没有什么珍贵物件,他们就径直来夺桌上的砚台。
夏薰抱起玉珠,拉着韶波,大步后退,站到树下。
韶波想去阻拦他们,夏薰叫她千万别动:
“让他们砸,咱们就当看热闹!我就不信,夏形那个没出息的,除了砸我的东西,还会干什么?!”
平常夏形要是听到夏薰讽刺他,早就暴跳如雷。
今天他很不一样,听到夏薰的话,非但不生气,还冲他笑了一下。
“你说得对!我是没出息!不过除了砸东西,我还真会干别的!”
他晃晃悠悠走到我面前,痞里痞气地说:
“我啊,还喜欢纳妾!今天,我非把韶波带走不可!”
他突然出手,抓住韶波,像抓小鸡似的,从夏薰身后把她拽出来。
夏薰毫不手软,一拳打在他脸上:
“有完没完?!想打架我奉陪!”
夏形手一松,韶波立刻逃到夏薰背后。
夏形抹掉被揍出来的鼻血,居然没有还手。
他冷冷地说:
“夏薰,父亲已经答应我了,从今天起,韶波就是我的人。你打我,我不跟你计较,难道你还想违抗父亲的命令吗?”
夏薰呵斥道:
“放屁!我才不信!除非爹亲自告诉我!”
其实他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夏弘熙宠爱夏形,对他有求必应,只要夏形开口,他不可能不答应。
韶波是府里最不起眼的侍女,夏弘熙可能都不知道她是谁,别说给夏形当妾室,就是她死了,他都不会关心。
房里的东西都被砸完了,家丁们鱼贯而出,站在夏形身后。
夏薰护着韶波,可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护多久。
夏形看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吧,我也不是非要韶波不可,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我可以考虑放过她。”
夏薰恶狠狠瞪他:
“你会那么好心?我才不信!”
夏形阴森一笑:
“别着急啊,我还没说我要你做什么呢!你要是听完,就不会说我好心了。”
他抬抬下巴,几个手下回到房里,将火盆抬出来,放在院中。
夏形随手取下腰间玉佩,对夏薰言道:
“我这玉佩是包金的,前几天被我磕了一下,缺了个角,我正想着拿去找人修补,既然你在,就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替我把它补好。”
夏薰警惕地看着他:
“就这么简单?”
夏新摇了摇头,不怀好意地说:
“当然不!我虽然没做过下贱的手艺活,也知道这打金,需得用炭火将金子融化,方能塑形。”
他一抬手,将玉佩抛进火盆,火焰立刻将其吞没。
夏形又道:
“这点火候,怎么能融化金子呢?来人!”
他勾勾手指,手下搬来数筐木炭,全部倒入火盆。
火登时烧得极旺,火苗腾地窜起数尺高,夏薰站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些木炭足有十斤重,被大火烧得通红,夏形的玉佩深埋在火炭之下,早已看不见踪影。
夏形狞笑道:
“我也不用你替我修好,只要你能把我的玉佩从火堆里捡出来,我保证再也不动你的韶波!是亲手,可不能用工具哦!”
韶波瘫软在地。
夏薰没有多加思考,他认真地问:
“你说话算数?”
韶波抱住他的腿:
“不行!小少爷不可以!你的手会烧坏的!你还要有很多东西要做!你答应给祁公子——”
夏薰拍拍她的手,让她不用再说。
夏形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当然!只要你能捡出来,我此生再也不打韶波的主意!就连你的院门,我都不会再踏进一步!”
夏薰扯开韶波的手臂,慢慢走到火盆边。
韶波软倒在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夏薰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将左手插进滚烫的炭火之中。
他迎着兜头而来的滚烫热风,徒手移开一块块堆叠成摞木炭,寻找玉佩的踪迹。
空气里瞬间弥漫出难闻的烤肉味,而夏薰的手指逐渐变细,皮肤和肌肉被大火烧灼,慢慢萎缩,紧贴在指骨上。
夏薰的额前布满汗水,身体也因为剧烈的疼痛颤抖不止。
可他的动作没有停顿,灼人的热浪劈头盖脸而来,他毫无退缩之意,一眼不眨死死盯着火盆,直到玉佩的一角出现在眼前。
他一把抓起它,狠狠甩在地上:
“这样可以了吧?!”
他上下喘着粗气,目光如炬般怒视夏形。
夏形抚掌大笑三声:
“好好好!有骨气!咱们走!”
他看也不看夏薰拼尽一切捡出来的玉佩,转身离去。
夏形不仅仅带走了自己的侍从,就连夏薰院中的下人,也都跟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夏薰举着不成形状的左手轰然倒地。
韶波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踉跄跄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门边,想去找大夫。
谁知院门被人从外锁上,怎么都打不开。
韶波连连拍打院门:
“开门!快开门!我的小少爷要死了!我要去找大夫!!”
无论她声嘶力竭地哀求或者咒骂,看门的人都岿然不动。
她的掌心都拍出血了,可门一丝都没有打开。
韶波嚎啕大哭,哭得近乎晕厥。
没有人安慰她,就连夏薰,都不再睁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韶波哭累了,抽泣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夏薰身边,将他背起来。
夏薰比她高,韶波背着他,他的腿还要拖在地上。
夏薰的体重压在她身上,她每走一步,膝盖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她咬着牙,把夏薰背进屋里,放在床上。
现在,院里还能站着喘气的,只剩下她和玉珠。
她擦掉眼泪,冲出房去,绕着院墙跑了一圈。
东南西北四道高墙,没有一堵是她能翻出去的。
她又来到后门,这里也被人锁了,门外也有家仆看守。
韶波把首饰全卸下来,从门缝里递出去,希望守门的人能放她出去找大夫。
看门的家丁收下她的东西,却不给她开门。
韶波气得对他破口大骂,那人权当没听见,站在门外哼小曲。
韶波骂累了,灰头土脸回到房中。
夏薰的伤势太吓人,房里还弥漫着诡异的肉焦味,她根本不敢细看他的左手。
玉珠站在床边,尾巴都不摇了。
韶波喘着气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
她蹲下身,捧着狗脸,问:
“玉珠,你还记得去祁公子家的路吗?”
玉珠好像听懂了似的,冲她大叫了一声。
韶波露出安心的笑容:
“好孩子,小少爷的命就靠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夏薰:我的手都烧成这样了,可以拥有几个小小的海星嘛(〒︿〒)
第33章 烟霭纷
祁宴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昼出夜归,那一日也不例外。
等他回到家中,已是深夜,祁回还没来得及替他推开房门,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就从院子里冲出来,围着祁宴边扑边叫。
祁宴看清它的样子:
“玉珠?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主人呢?”
他四处张望,以为夏薰来了。
玉珠扒在他身上,叼起他的手,让他摸它的脖子。
祁宴轻轻一摸,一张打着卷的纸条就从项圈里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