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揽月奶声奶气偏偏将这话说得无比虔诚,可是终究是孩子心性,在念完了沉闷的佛经后,又看见了久违的母亲,都说是母子连心,所以燕揽月总会眼神不自觉的朝着王妃瞟过去。
宋妙兰见到燕揽月,眼眶已经红了,若不是李焱在场,她此刻定然已经将燕揽月搂在怀中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燕揽月自从被送到了宁远寺,她便没有一日不挂牵。后来恒帝派人将燕揽月接了回来,虽说让她看过两次,可是每次都只是匆匆一瞥,连抱都没有抱过。
恒帝默不作声的看着宋妙兰,过了片刻他道:“王妃与揽月好好亲近亲近吧,你们母子也许久不见了。”说完便负手离去了。
宋妙兰见到李焱离开,几步过去便将燕揽月搂进了怀中。
“揽月……娘好想你……”宋妙兰只说出了这一句话,便泪水簌簌而下。
燕揽月奶声奶气低声在她耳畔道:“娘,师父说让揽月不要叫你娘,为什么呢?”
宋妙兰摸了摸揽月粉妆玉琢的小脸,泪水再次盈满眼眶,她将揽月抱在怀中轻声道:“揽月乖,好好记住师父的话,以后娘会常常来看你的。”
燕揽月似懂非懂看着宋妙兰,五岁的孩子纵然心智再高再聪明,也不会知道这个峥嵘的世间到底有多险恶。
宋妙兰还欲再说,却看到了李焱不知道何时背着手站在门外,身旁一个侍卫也无。她惶恐的将燕揽月放下来。
恒帝走进来看着她眼中还未收回去的泪光,再看了看燕揽月,道:“我知道委屈了揽月,你心中也不平衡,放心吧,你只要将我交代的事情做好,你的揽月便会无事的。”
宋妙兰跪在地下,恒帝拉过站在旁边的揽月,一把捏上他的下巴抬起来,燕揽月不惹尘埃的稚嫩面容便毫无保留的在恒帝眼前了,“这么好的孩子,毕竟是你的亲骨肉啊。”李焱手指微微用了几分力气,燕揽月便痛得泪水溢满了眼眶。
宋妙兰看着恒帝的举动,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上,恒帝手中再使了几分力气,燕揽月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一滴眼泪,可是他还是咬牙倔强的一声不吭,只是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恒帝。
恒帝眸中阴冷看着强忍住泪水的燕揽月,这样的性子,果然像极了他哥哥,宁死不屈。
燕揽月的腮边已经被恒帝捏得有些青紫了,宋妙兰跪行几步到李焱面前磕头道:“请陛下高抬贵手,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恒帝松了手,看着面前跪着的宋妙兰道:“他是个孩子,朕当然知道,朕更加知道的是,他是燕天宏的儿子。”
李焱转过来对刘青道:“将他带到外面去吧。”
燕揽月被刘青带了出去,途中一直一声不吭,只是在临出门之际回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宋妙兰一眼,乌溜溜的大眼睛中泪水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恒帝看着宋妙兰道:“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丧门的人就是前朝余孽,你在王府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宋妙兰摇头,李焱眸中阴冷的目光越发深沉,“当年是燕天宏放走他们的,他们怎会不去找燕天宏?”
宋妙兰额头伏地,李焱又慢悠悠道:“雪鹰,你是血影,你必须要对朕忠诚,你该知道吧?”
“属下不敢对皇上有二心。”宋妙兰的声音已经透着三分冷酷了。
“所以,你要记住,纵然燕揽月是你的儿子,那也只不过是朕用来牵制住燕天宏与燕瀛泽的绳索而已。若是到了必要之时,纵然是杀了燕揽月,你也要下得去手。”
宋妙兰猛然一抬头,恒帝狠绝的眼神狠狠刺进了她眼中,她不自觉的握紧双手,伏地叩头道:“陛下,属下甘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属下求陛下放过揽月,他毕竟是属下的亲骨肉啊。只要陛下能放过揽月,属下定然倾尽全力为陛下找到线索。”
恒帝冷声道:“你先找到线索再说吧!”
宋妙兰沉默了许久,抬头问道:“陛下,您现如今要燕瀛泽为您守着这大好江山,自然不会取他性命,属下只是想知道,若是查出了前朝余孽,您会不会杀了王爷?”
“哈哈哈。”李焱的笑声中透着阴毒,“你这是对燕天宏动真心了么?你是血影啊。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只要能除了丧门,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朕不会伤害燕天宏与燕揽月的。”
“皇上您此话当真?”
“朕是天子,自然一言九鼎!”
昭阳殿外残阳如血,几缕西风而过,带起一片苍凉,渐渐淹没了宋妙兰与李焱的声音!
☆、同心而离居
而此时的丧门总舵,赵夫人看到跪在前面的李丹国似乎一点都不吃惊,她低着头摆弄着指甲上的蔻丹,一句话都不说。
李丹国跪在地下瑟瑟发抖,面色扭曲。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赵夫人过了片刻起身走到李丹国面前,俯视着李丹国道:“安王爷行此大礼,真是折煞妾身了。”
李丹国喉中嗬嗬有声,明明发出了音节,竟然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心中犹如千万根针在刺,又犹如百爪挠心。
李丹国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磕头,赵夫人也不理他,径自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杯茶刮着茶水上面的浮沫。
等到赵夫人一杯茶喝完,李丹国面上已经一脸血了,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啧啧啧。”赵夫人再次来到李丹国面前,“王爷,这‘流觞’的滋味如何?有没有让你醉仙梦死欲罢不能?”
李丹国说不出来话,面上还有未曾干透的鲜血,只是一味朝着赵夫人磕头,见到赵夫人无任何表示,李丹国膝行几步一把抱住了赵夫人的腿。
赵夫人有些嫌恶的避开了一步对秦九道:“去给他喂些流觞。”
秦九走过去捏住了李丹国的下巴,一粒药丸便喂进去了,李丹国犹如一片秋叶般瑟瑟发抖,过了许久,方才平复下来。
赵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李丹国,“王爷不是离开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北狄对王爷不够礼贤下士?”
李丹国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面上的血迹有些骇人,他冷声道:“这一切不都是拜夫人所赐么。”
“王爷客气了,我只不过是将一条会咬人的狗拴上了一根铁链而已,这叫做未雨绸缪。”赵夫人看着李丹国笑得轻蔑。
“你……”
“好了,王爷不用发火,至少目前你还活着,你就应该庆幸。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来报答我?”赵夫人道。
“你的算盘打得真是好,如今我的命就在你手中,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李丹国心中怨愤却无可奈何,如今他的性命完全捏在人家手中。若是能一死倒还一了百了,可是流觞发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爽快,安王爷要是早这么听话,也不至于让流觞发作受这么多苦不是。”赵夫人嘲讽道,继而话锋一转面色严峻,“妾身要的并不多,只要王爷做我丧门分堂的堂主而已,从现在起,你必须完全臣服于丧门。”
李丹国面色青紫,怒气冲天,赵夫人又道:“还有,忘了告诉你,流觞是丧门的独门秘药,你不用想去找解药,世上无药可解。”
李丹国显然不信,赵夫人也不理他,直接出去了,临出门前回头丢给他一个瓶子道,“这是两月的量,王爷仔细想想,想好了便跟着苏青去凉州吧,从此你手中的人便交给苏青了。”
安王听了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苏青……苏青是你的人?”
“想不到吧,跟了你十年的人呢!”赵夫人曼妙一笑,留给了李丹国一个聘婷的背影。
李丹国靠着墙坐在了地上,当年与李焱一战败走麦城都未显惧怕的一代枭雄,竟然脸上有了苍凉如死灰的笑意。至于李丹国到底想了什么,无人知道,只是,李丹国第二日一早便直接交出信物去了凉州。
燕天宏在水榭上站着,四月的凉风漫漫,吹得让人心生烦躁,燕天宏一次又一次想要再次见到赵夫人,可是他根本再也找不到丧门的任何信息,丧门就好似忽然之间消失了一样。
他捏着手中的东西,目如寒冰,他所得到的消息,白子羽分明是如假包换的白家子嗣,而白家是被丧门灭门,原因呢?为何赵夫人又会告诉他白子羽就是太子。他想不透,他想去问赵夫人,求一个答案,可是赵夫人却杳如黄鹤,任他如何想尽办法都再也不能找到丧门的任何一个人。
他将手中的东西收好出了水榭,却看到宋妙兰坐在花园转角处的一块石头上低头抹着眼泪。
“王妃,你怎么在这里?”燕天宏走过去看着眼眶发红的宋妙兰问道:“王妃怎么哭了?”
“王爷,我没事,只是有些想揽月了。”宋妙兰擦了擦眼睛站起来,燕天宏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王妃看着燕天宏的侧脸,不过五十的年纪,面上却因为常年在疆场而略微苍老。一晃然她竟然嫁给了他十多年了,燕天宏虽然面上看起来粗犷,可是待她却是极好的,十多年从未让她受过一丝委屈。
想着想着,宋妙兰便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燕天宏,那时候他刚刚平定了赤黍,从边塞回来,马儿受惊,她差点葬身于他的马腹之下。燕天宏却宁愿让自己受伤滚下马来,也不愿意让受惊的马儿伤了她。纵然是怀着命令接近他的,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这么十多年的夫妻,该是有了斩不断的恩情了吧。
“王爷。”宋妙兰开口,“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皇上放揽月回来,燕儿平安无事,我们一家四口可以平安快乐的在一起。”
这本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可是在宋妙兰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有些凄凉,特别是在燕瀛泽中了离蛊,燕揽月被扣在皇宫,更显得她这话说出来都没有一点希望。
燕天宏叹息了一声牵着宋妙兰往前走,“夫人,你要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等到日后可以有人接替燕儿了,就好了……”
会有这一天么?
宋妙兰看着有些带了春意的王府后花园,神色幽深。人都是自私的,为了的家人,为了最在乎的人,终是要有牺牲的。
……
厍水城中的白子羽十分头痛,准确来说,是他看着燕瀛泽十分头痛!
自从这次白子羽中了毒之后,燕瀛泽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时时处处与李玉衡作对。李玉衡根本不要想靠近白子羽一点,每次都会被燕瀛泽直接赶走。
而原本该去九曲关的燕瀛泽,却将孔晨辉派了过去。他这些日子则一直守着白子羽。他深知,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
若他真的马革裹尸,至少他在死之前还能陪着白子羽一些时日,便是死了也没那么遗憾。
更让白子羽头痛的是燕瀛泽几乎包揽了他所有的事情,连白泉都插不上手,除了白子羽出恭,燕瀛泽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他边上的。纵然白子羽对他态度极其冷淡,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般。
“子羽,你该喝药了!”
燕瀛泽端过来一碗药,对白子羽冷若冰霜的面色视而不见,直接坐在床前用勺子喂药,若是白子羽不喝,他定然会一直这么伸着手,直到他喝为止。更为恼火的是这些日子似乎只要是白子羽与燕瀛泽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会自动消失,所以白子羽连想喊人都没处喊。
白子羽别扭着将一碗药喝完,刚刚喘了一口气,燕瀛泽又不知道从何处端来了一碗鸡汤,“子羽,你该喝汤了!”
白子羽受不了燕瀛泽这个细水长流的架势了,他选择的未来没有燕瀛泽,他选择要去承担的命运也没有燕瀛泽。
所以,现在,他不想也不能再与燕瀛泽扯上任何关系。他知道若是任由其发展,他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扇墙终究会崩塌,燕瀛泽又会长驱直入。
白子羽直接错过了身子站起来看也不看他,冷声道:“小王爷,您是护国将军,如今更是赤黍的驸马爷,不是白某的仆人,请您顾及身份。子羽这里并不缺仆役。”
白子羽的话说得极重,燕瀛泽端着鸡汤过来柔声道:“我知道,来,快喝,要不然凉了!”
白子羽看着燕瀛泽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索性直接开了门出去,回身对房中的燕瀛泽道:“小王爷,话不必多说,您请三思!”
燕瀛泽再次跟着白子羽出来道:“三思三思,我一定三思,只要你喝汤,我五思十思一百思都行!”
“……”白子羽无语凝噎,这些日子的燕瀛泽简直就是个超级大无赖,每次明明白子羽想端正态度好好说,最后都会被他这样那样的给糊弄得无话可说。
看着白子羽无话可说的样子,燕瀛泽再次将手中的鸡汤递过去:“子羽,你先喝了好不好?”
又是这副哀求的语气,他似乎算准了,只要他如此语气来说话,白子羽便断然拿他毫无办法。
白子羽接过他手中的汤,燕瀛泽面露喜色,白子羽却手一松,汤碗便摔落在地成了碎片,点点汤汁四处飞溅。
燕瀛泽看着白子羽冷眉竖目,叹息一声轻声道:“子羽,身子还没好呢,别动气,你进房歇着,我再去给你盛一碗过来!”
“……”
白子羽袖子一拂进了房间。过了不久,燕瀛泽果然再次端了一碗汤进来,白子羽忍无可忍道:“燕瀛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如今前线危急,你不去九曲关,还在此处耽搁作甚?”
燕瀛泽将鸡汤放好,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白子羽面前,看着面沉如水的白子羽,静默良久才道:“我什么也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