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往外跑去,将门重重地摔上。
江月楼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根本不在乎赵墨清的疯癫,回到办公桌前拎起大礼盒,从窗户扔了出去,正巧砸在赵墨清面前。
赵墨清彻底失去了理智,三两步冲到展君白的汽车前,二话不说拉开驾驶室的门,径直去抢邱名腰间的配枪。
邱名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护着枪。而赵墨清也发了狠,一边高喊着“给我!枪给我!”一边拍打邱名的手。
邱名没坚持多久,半推半就地让赵墨清将枪抢走了。
他看着赵墨清持枪转身奔回警署的身影,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江月楼整了整被赵墨清弄皱的制服,出了门,和从白金波办公室出来的展君白一同去了监狱。
两人并肩沿着走廊入内,展君白对着江月楼感叹道:“我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赵兄。”
“的确潜伏得很深。”
“朋友一场,我想去送送他。月楼兄,不介意吧?”
江月楼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表示。他拉开了监狱铁门,牢房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赵璟明正喃喃自语,听到门响,抬头看去,顿时激动起来。
“我不是三爷!展兄,你帮我去申诉!我是冤枉的!”
他疯狂地想要向展君白扑去,但脚被铐在固定的位置,活动范围很小,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展君白站在门口的位置没有动,叹了口气,悲悯道:“赵兄,都到这一步了,你再狡辩也无用了,还是早些招认,免得受苦。”
江月楼在一旁看着展君白劝说,沉默地观察着赵璟明的神情。
“不是我,我凭什么要认?认了就是个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面对赵璟明的叫嚣,展君白看向江月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月楼并不期望展君白的几句话就能说服赵璟明,厉声喝道:“赵璟明,我劝你省点力气。在你没有招认前,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都不会有。”
赵璟明愤恨地盯着江月楼,啐了一口,骂道:“好你个江月楼,为了给自己杀人开罪,就公报私仇拿我顶罪。我告诉你,我不服,我要上诉,我要去北平上诉!”
“你以为还有机会走出去吗?是不是诬陷你心里清楚。不要以为王猛死了,我就没人证了。湖边的风是不是新鲜些,所以赵科长尤其爱去?”
赵璟明目光一紧,刚要脱口而出的咒骂被卡在嗓子眼里。他知道自己暴露得太彻底,但还是不死心,狡辩道:“我和金马堂是有交易,但我只是贩卖鸦片,赚几个黑钱,什么吴书为、钱同庆、李超,都跟我没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孙永仁匆匆跑了进来,向江月楼汇报:“头儿,赵小姐又来了,还带了枪,说是要见您,否则就死在警署。”
这个疯女人。江月楼紧紧蹙起了眉头。
“墨清!”听到妹妹的所作所为,赵璟明又激动起来,手铐脚镣被他挣扎地哐啷乱响。
“江兄,不然你还是去看看吧,我再劝劝赵兄。”展君白在一旁提议道。
继续让那个女人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江月楼思索了片刻,便点头答应,转身匆匆离去。
牢房内,只剩下展君白和赵璟明。
“展兄,帮我这一回,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真的不是什么三爷。”赵璟明见江月楼不在,立刻低声下气地祈求。
展君白缓缓向他走近,原本忧虑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笑意吟吟。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三爷。”
赵璟明眼睁睁看着他变脸的全过程,越发觉得不对劲,脸上露出疑虑的神色。
“金马堂最近办事是越来越蠢了。你去湖边一趟,和老火聊一聊,以……三爷的身份。”他突然想起和真正的三爷最后一次通话,三爷在电话里这样吩咐着。
“是,三爷。”他当时还毕恭毕敬地答应下来。
可对方却在电话里轻笑起来,“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三爷。”
这句话忽然从回忆跨越到现实,眼前的展君白和三爷电话里的笑声一模一样,同时重复着这句话。
事到如今,赵璟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展君白,大脑一片空白。过了良久,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才是三爷!”
展君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用轻蔑的目光看向赵璟明,仿佛在骂他愚蠢。
这时,赵璟明终于清醒过来,恍然大悟地瞪着他:“你早就算到了这一步,所以把我推出去顶在前面做替死鬼!”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可惜晚了。”
“晚?当然不晚。来人,来人!”赵璟明说着说着,冲门外大喊起来。
展君白依旧从容,目光又转为怜悯,不慌不忙地说起了别的事。“你关在这里,墨清小姐一定很担心。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对,还有令尊大人和洋行,我也会替你照顾的。”
这话里话外的威胁,赵璟明当然听得出来,不敢再继续大喊,脸上布满了惊惧。
门外,孙永仁跑过来查看情况,展君白恶人先告状,指了指自己的头,对他说:“唉,赵科长受打击太大,这里不太好使。”
孙永仁闻言看向赵璟明,只见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目光呆滞,看起来并无可疑之处,这才稍稍安心。
“再给我和赵兄一点时间,我劝他想开些。”
孙永仁答应着关门离开,牢房内又重归安静。
赵璟明已经气红了眼,盯着一脸伪善的展君白,往一旁啐了一口:“恶心。”
“我知道。”展君白并不生气,依旧面带笑容。
此时,赵璟明仍有一丝不甘心,恶狠狠道:“你就这么笃定,我咬出你后,江月楼不会办你?”
他的话对于展君白来说就是一个笑话,当即笑出声来。“我做事从来不留证据。你我合作四年,时至今日,你也没有任何一件可以指正我的把柄。甚至,如果我不主动告诉你,到死,你都不知道谁才是三爷。”
赵璟明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和记忆中提点他,平息他和江月楼纷争的展司长截然不同,既陌生又可怕。
“这就怕了?到底还是年轻。”
“吴书为的死……”
展君白笑眯眯地整理着衣袖,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亲自去的。”他像是在说一件趣闻,详细描述着吴书为如何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失去生命,还点评道:“他死前跟你现在的反应差不多,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赵璟明咽了下唾沫,浑身已经开始颤抖,接着问:“那陈可盈的死也是你设计好的?”
展君白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着他比划了一个爆炸的动作,嘴里还“嘭”的一声,笑起来像看见烟花的孩子。
此时,赵璟明才感到深深的恐惧,明白自己根本斗不过这个男人。可笑的是,他还一直追捧着他,却不过是他手中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他仔细思量了一番,终于痛下决定:“我把所有罪名担下来,你保证会放过赵家,放过墨清。”
展君白含笑点了点头。
赵璟明闭上双眼,努力深呼吸着,再次睁开时,一脸平静,眼中再没有了任何求生欲。
他不知道,他的妹妹赵墨清一脸决绝站在监狱门口,用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正在为解救他而拼搏。
“江月楼,你放我哥出来。”
江月楼对她永远是冷冰冰的,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没把你一起下狱,已经算开恩,别挑战我的底线。”
赵墨清见他要走,急了起来,威胁道:“你不放人,我就死在这里!”她说着,将手指搁在扳机上,作出要开枪的姿态。
江月楼已经走到她身侧,偏头看了她一眼,不怒反笑:“请便。停尸房反正也不远。”
他的话气得赵墨清失去了理智,闭上眼,抖着手冲面前的空地上开了一枪,大喊着:“江月楼,别以为我不敢!”
弹壳落地,砸在地上,倒是拦住了江月楼的脚步。
“你敢与不敢,与我并无干系。我不是你的什么人,自然,你的死活也威胁不到我。如果你继续折腾下去,我不介意他们帮你。对了,那个叫宋戎的,枪法尤其准。”
赵墨清没想到江月楼如此不近人情,恼羞成怒,毫无理智地用枪指着江月楼的背影。
“好,我的命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你也不在乎吗?”
江月楼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对她的举动也并不畏惧。
赵墨清心一横,手指渐渐收紧,想要扣动扳机。
可是宋戎的速度更快,先一步开枪打在她的手腕上,手枪应声落地,子弹根本没有射出来。
她不死心,用另一只手去捡掉落的枪,手指刚要碰到就被宋戎一脚踢开,让另一个警察顺势捡了起来。
宋戎冲一旁待命的警察们使了个眼色,几个警察蜂拥而上将赵墨清强行带走。
赵墨清挣扎着,手腕上鲜血淋漓,拼了命呐喊着:“江月楼,我赵墨清此生跟你不死不休!”
这话,江月楼只当没听过,大步走进牢房,见展君白还在悲戚地劝说赵璟明。
“赵兄,事已至此,你一味的沉默也是无用的,还是早些认罪伏法,争取宽大处理吧。”
赵璟明沉默地低着头,不搭话,也不看着他。
展君白见江月楼回来,又叹了口气,表示已经无能为力。
“墨清呢?你把她怎么样了?”赵璟明听到江月楼的声音,慌忙抬头问道。
“中了一枪,能活。”
赵璟明心如死灰的情绪又复燃起来,愤恨道:“江月楼,她一介女流之辈,犯了什么值得你开枪的罪?”
“持枪硬闯监狱。凭这一条,抓进来服刑都不为过。”
“是不是我承认这一切,你就放过他们?”
赵璟明的话看似是冲着江月楼说的,但实则是再次跟展君白确认。他的视线越过江月楼,看向他身后的展君白,直到看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江月楼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严肃道:“放过他们的决定权在你,而不是我。”
“没错,我就是三爷。”赵璟明惨笑几声,走投无路地承认了。
署长办公室,白金波满意地翻看着审讯记录,笑着夸赞:“很好,案子办得漂亮。这份审讯记录我马上就送到委员会去,尽早定罪。”
“好。”江月楼站在办公桌前,情绪非常平静,并无太多喜悦。
白金波察觉到他兴致不高,奇怪地问:“怎么,抓了五年的敌人落网了,不高兴?”
“总觉得好像有点太顺了。”
白金波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多心了。你呀,就是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一旦放松,反而不适应。最近辛苦了,我给你一周的假,好好休息休息,卸掉包袱,给我精精神神地回来报道。”
虽然江月楼并不需要什么假期,但为了不让白金波担心,还是道了谢,答应下来。
他整理完手头上的工作便回了家,路过陈余之家门口时,正巧遇上他从门内走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银鱼馄饨?”江月楼指了指馄饨摊的方位,发出邀请。
陈余之浅笑着,自然应允。
夜色漫漫,在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并肩朝着馄饨摊走去。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一扫冬夜的寒冷以及白日的疲倦,这才有了闲聊的兴致。
“募捐现场说得可以,口才挺好。”
陈余之听着江月楼的夸奖,也半开起了玩笑:“不止吧,我安排行动也不弱。”
“相当不错。”
两人沿着小巷慢慢散步,颇为享受夜晚的宁静。
江月楼突然抬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现在治,来得及吗?”
陈余之很快反应过来,故作严肃:“晚了。”
“病入膏肓?”江月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余之一笑:“除了我,无人能治。”
路灯下,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细细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很快便融化了。
“在我印象中,这还是你第一次愿意主动接受治疗。”陈余之说着,用余光看了江月楼一眼,问:“跟这次的工人事件有关?”
“如果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许事情处理结果要比现在好得多。”江月楼有一些惆怅,仰着头看向夜空,“我一直说最讨厌两类人,完全活在过去的和站在阴影里的。但其实,我一味逃避过往,正因为我活在过去,没有真正地走出来。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好像是被困在一间冲不出去的房子里,没有门没有窗……”
“里面打不开,外面却未必没有办法。”
江月楼转头看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雪渐渐大了起来,大片雪花伴着寒风在空中飞舞。
“帮我堆个雪人吧。”陈余之忽然提议。
江月楼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了童趣。
“可盈一直想要我陪她堆个雪人。可惜去年没下雪。”
江月楼没说帮还是不帮,快走了几步冲到了前面。陈余之以为他不愿意,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太介意,让他蹲在地上堆雪人确实有损警察科长的形象。
只是他没想到,江月楼已经快速地将前方窗台上的雪刮了下来,团成一团,转身砸在陈余之身上。
陈余之一愣,内心的遗憾立刻消散,也不甘示弱,从长椅上刮雪团成雪球反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