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男人彻底释放了天性,宛如少年一般打起了雪仗。
几个回合后,他们有些累了,便在长椅一端用两个雪球堆了一个简易的小小雪人,眼睛处用钢笔点上了黑黑的墨迹。
陈余之蹲下身,看着小雪人,满脸温柔:“可盈,害你的凶手已经落网了。在天上也要快乐啊。”
江月楼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宽慰地按了按,紧接着也蹲了下来,补充道:“下班时来了消息,坏人已经判了死刑,即刻执行了。你安息吧!”
他们蹲在长椅前对着小雪人看了很久,感慨万千,蹲到脚麻了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和小雪人一起并排坐在长椅上。雪花依旧洋洋洒洒,将他们的头发、睫毛染成了白色。
“我明天放假,要不要跟我去爬山?”
陈余之对江月楼的提议感到意外。
“山顶看下去天高地阔,心情会好很多。”江月楼觉得好像说得太明显,赶紧补了一句:“我是说有助于我的情绪病治疗。”
陈余之明白他想安慰自己,只是略显笨拙,笑着答应下来。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天空放晴,是近日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小巷里传来阵阵车铃声,两个自行车轮你追我赶地滚过地面。
陈余之和江月楼各自骑了一辆自行车并排前行,微风拂面,两人脸上都展着肆意灿烂的笑容。
沿着阶梯一路向上,不多时便你追我赶地到了山顶,浑身大汗淋漓,却觉得无比畅快。
虽然近处白雪皑皑,但压不住远方青山叠翠的美景,一眼望过去,蓝天绿山白雪相映成彰,令人心旷神怡。
江月楼找了个干净的石椅坐下,望着远方惬意地吹起一首轻快的曲子。安静的山间顿时被悠扬空灵的口哨声填满。
没一会,陈余之坐到他身边,也轻轻吹起了口哨。起先它们互相追逐着,渐渐默契地融为一体。
这一天玩得非常尽兴,以至于回到家,还有些意犹未尽。
陈余之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对江月楼说:“情绪压力发泄出来,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是。就是季节差了点意思,春天万物复苏,更有野趣。”
陈余之看了看四周冬日的萧瑟,忽然对春天充满向往:“快了,再过两个月就入春了。”
“踏青去?”
陈余之笑了:“别把话说太满,一向忙的人是你。”说话间,已经到了家门口,便招呼道:“我先回去了。”
江月楼点点头,目送他进门,这才继续推车前行。在快到家门口时,被一直在附近等候的楚然叫住了。
他非常意外,看着楚然从长椅上起身,问道:“找我有事?”
“算是吧。”
楚然的室友出去约会,刺激她也想来找江月楼表明心迹。本来江月楼不在家,她还有些失望,可现在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反而又扭捏起来。
江月楼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便也没有贸然开口,等着她的下文。
楚然见他反应并不热络,似乎有些尴尬,别扭地指着长椅,提议道:“坐会儿?”
江月楼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将自行车靠在家门口,大大方方走过去坐下。楚然顿了一会才跟过去,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
“报道警署逮捕赵璟明的报纸出街了,反响还不错。”楚然先找了个话题,想迂回一会再试探他对自己的感觉。
谁知江月楼从不在意这些虚名,随口嗯了一声,又不出声了。
楚然没想到他竟然感情迟钝到这种地步,心一横想要挑明,但刚开口又吞吞吐吐起来。
“你平常采访的时候伶牙俐齿的,这是怎么了?不舒服的话,我叫陈余之来。”江月楼对于她的欲言又止摸不着头脑。
楚然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她又说不下去了,低头一笑,脸上浮现出一抹娇羞。
江月楼依然不解风情,竟探头去观察她的脸色:“不是不舒服,那是想借钱?”
“当然不是。”楚然啼笑皆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偃旗息鼓了。
她看着江月楼认真地注视着自己,那些话压根就说不出口,忍不住放弃,慌忙起身道:“算了,没事。我先走了。”
她不敢再看江月楼的脸色,匆匆离去。
“莫名其妙。”江月楼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一阵无语。
这一幕恰巧被准备关窗的陈余之看到,立刻明白了楚然的心意,不觉一笑,感叹江月楼破案缉毒是一把好手,但感情上却缺根筋,害得人家姑娘不知如何是好。也许下次有机会,他帮楚然问问他的意思吧!
成功解决了赵璟明,展君白了却了一桩心事,专心等候一位重要人物的到来。
只是这人并不按牌理出牌,既不打招呼又没通知,就这么大喇喇地找上门。
当时玉堂春正穿着宽松的戏服在客厅里轻声哼唱,试图练习。但胳膊做姿势时非常难受,远没有之前那般灵活。他有些失落,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唱戏了,微微叹了口气。
身后,门忽然被推开,他以为是展君白,忙笑着转身,“展司长回来了……”
话才说到一半,就对上了一双阴狠的眼睛,当即愣在原地,内心隐隐发寒。
竟然是展天青,展君白那个恶名昭彰的二叔,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头子。
展天青豪迈地进门,打量着玉堂春,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在下玉堂春。”
他强装镇定,微微颔首行礼,下垂的视线中蕴含着滔天怒火,语气却很是平稳。
展天青轻蔑的眼神飘了过来,“哦,一个戏子。”
此时,邱名回来了,见此情景,忙解释道:“展军长,他就是司长提过的玉老板,之前因为救司长受了伤,在公馆养伤。”
展天青上下打量着展公馆的环境,冷笑起来:“那是他无能,靠一个戏子相救。才离开军队几年,尽学些不中用的东西。告诉你主子,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样子,学八旗子弟养什么戏子,也想覆亡?让他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展公馆!”
邱名一脸为难,不好违抗展天青的命令,也不好不经展君白同意就将玉堂春赶走。
玉堂春仿佛没听见这些刺耳的话,神情依旧淡漠,平视着展天青残暴的眼睛。
“对不起,是我碍眼了,请展军长见谅。不过,让我进来的人不是您,自然,您也没有让我走的权利。去还是留,我听展司长的。”
他说完,转身径自上楼,对展天青暴怒地咒骂毫无反应。他将恨意小心翼翼藏在心里,极力控制着情绪。
他回到房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展君白送他的那把黑得发亮的勃朗宁,思前想后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持枪走了出去。
他一步步谨慎地朝着楼梯口走去,很快就从一个倾斜的角度居高临下地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展天青,缓缓举起了手枪。
他的手指刚放在扳机上,一楼大门突然被推开,展君白大步走了进来。
“二叔,怎么这么晚才到?我收到的消息,二叔应该下午就进城了。”
展天青半躺在沙发上,悠哉地晃着退,“刚进城怎么能不去拜访一下地头蛇。”
展君白立刻知道他先去了政府大楼拜会市长蔡昌耀,想必是要在政府某个一官半职,才有借口名正言顺驻扎景城。
他刚要继续追问,却敏感地看向二楼的方向。
玉堂春紧贴着墙面,堪堪避开他的目光,联想到灭门的仇恨,呼吸不稳,下垂的双手死死握着枪。
他发现展君白似乎有上楼的趋势,一边可惜着错失的机会,一边轻盈而迅速地朝着自己的房间奔去。
他的感觉没有错,展君白的确上了二楼,甚至来了他的房间。他已来不及拉开抽屉放枪,只好将枪塞进被子里,迅速上床捧着一本书,装作正在看书的样子。
两人闲聊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没一会,展君白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离去。
而玉堂春目送着他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薄汗。刚才展君白替他整理被子时,差一点就按到了他放枪的位置。
展君白带着展天青去了书房,这才放心地聊了起来。
“蔡市长许了二叔什么部门?”
“那贼小子,我不过略微试探了一下城防部,他便给我打起了太极。罢了,城防部太过扎眼,先随便找个闲职安顿下来就好。政府委员会副委员长,听起来还挺厉害。”
展君白接过邱名端过来的茶盏,放在展天青面前,跟着他笑了起来。
展天青喝了茶,祛了祛寒气,看向展君白问道:“你在景城经营这几年,效果如何?”
“二叔放心,不管是政界、商界还是军界,都有自己人。”
展天青点了点头:“听说最近的人事变动有些频繁了,仔细些,别露了马脚。具体都有哪些部门?”
“城防部、军事部、实业部、教育厅……”
展天青打断他的话,声音不觉拔高:“教育厅?这部门一群书生,有屁用。”
展君白笑了起来:“二叔此言差矣,教育育人,洗心清脑。在教育上下工夫,培养自己的人,长远看来,省心省事。”
展天青皱了皱眉,虽然心里颇为不屑,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岔开了话题:“你预估还要多久可以发动政变,拿下景城?”
“时机尚未成熟。我建议再缓缓。”
“军火库还是早日筹建起来,手上有兵有枪才踏实。”
“嗯,已经安排了。”
展天青往后一靠,神情放松,不觉畅想起来:“到时候,这景城就是我姓展的天下了,哈哈。”
“二叔,在蔡市长面前,还是收敛些,他疑心很重。”
展天青对蔡昌耀不屑一顾:“一介文人,除了动动笔杆子,废物一个。倒是听说警署那个江月楼是个麻烦。”
“没想到二叔也听过他的名头。”说到江月楼,展君白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原本不打算对他动手的。”
展天青看着他冷笑:“在别人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在我这儿少来你假惺惺那一套。”
展君白并不动怒:“我是真心实意的,江月楼的确很不错。”
“那你把他骗去香港送死?”
展君白纠正:“不是送死,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卢卡斯自从和香港黑警搭上线,越发嚣张,几次三番挑衅我,甚至还想切断航运线,独占南洋市场。我需要一个人去解决这件事。”
展天青来了兴致,反问:“你就那么自信江月楼是去解决事情而不是被解决?”
“如果他能被卢卡斯解决,就当除了一个景城的阻力,也无所谓。反正,鹬蚌相争,得利的总是渔翁。如果他能解决卢卡斯,说明他有足够的实力,值得我去布局拉拢。可惜,两次出招,捏造暴力警察新闻,赈灾贿赂计划,都失败了。”
展天青站起身,升了个懒腰,“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找人结果了他。”
展君白也跟着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嗯,人已经在路上了,明天就到景城。”
“什么人?”
“女人。”
第19章 十九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展君白独自开车来到一间门脸精致洋气的酒吧前,将钥匙交给泊车小弟,缓步走了进去。
吧台里站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手里把玩着一根雪茄,看着酒吧内的纸醉金迷,眼里闪过阵阵冷意。
“老板,老规矩。”展君白走近吧台,敲了敲桌面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然后抬起手腕看表,露出翡翠色的表盘。
“好,您请。”
展君白是这家酒吧的常客,无须服务生领路,径直往内堂包厢走去。
吧台内的女人点燃了雪茄,一边跟着往包厢走,一边交代服务生:“2号贵宾包厢,一支哈瓦那,一杯威士忌。”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2号贵宾包厢,面对面坐下,彼此打量了一番。
女人抽了口烟,喷出来的烟雾使得她精致的面容忽隐忽现,率先开了口:“想不到三爷居然这么年轻,依我看,叫三少爷更合适。”
展君白并不介意她的吞云吐雾,浅笑道:“不过一个称呼,合不合适都不打紧。不过江夫人如此热情,可见‘蛇娘子’也不妥帖。”
“那是三爷还没见过我的手段。”
展君白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也懒得废话,单刀直入问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你也清楚。不如说说你的打算?”
女人不屑一顾,自顾自喝了一口酒,慵懒道:“不过就是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能耐。能和我江胜男作对的人,还没出生呢!”
“江夫人,虽然我们是合伙人,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个想法是对江月楼的侮辱。要想有胜算,我建议你不要轻敌。”对于她的态度,展君白略略皱眉,忍不住提醒几句。
“我江胜男不爱玩虚的,事实说话。等我赢了,别忘了你的允诺。”
“当然。”展君白举起了酒杯,“那我就提前预祝江夫人,一击必中。”
江胜男亦举起酒杯,两人遥遥相敬,同时饮下杯中酒。
正事谈完,江胜男和展君白说起了闲话:“一走十几年,再回来,物是人非啊。”
“可有要拜访的故人?”
江胜男哂笑一声:“乱葬岗有什么好去的。”
“江夫人说话真是风趣。”展君白起身,不欲在此久留,“等夫人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