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给我的资料里是不是少了些东西?这个江月楼,十六岁之前的过往是空白的。”江胜男问道。
“他十六岁被白金波收养,带入警署,陪着白金波从一个科长做到今天的署长。至于他之前的历史,恐怕除了白金波,无人知道了。”
江胜男不死心,仍在追问:“那照片呢?给我的资料里,也没有他的照片。”
展君白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大概是手下疏忽了,我改天让人给你送过来。”
江胜男点头,没注意他转身后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就在展君白拉开包厢门准备离开时,江胜男忽然又开了口:“三爷,帮我打听个人。”
展君白回头看向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江胜男眼神复杂,似乎鼓足勇气才说出那个名字:“康盛安。”
“盛世安康,好名字,我会留意的。”展君白说完,开门径自离去。
包厢里只剩下江胜男一个人,她松弛下来,将雪茄扔到一边,狠狠灌了一口酒,情绪异常低落。
不知道她的安儿还活不活在这个世上。
江月楼放假七天,孙永仁和宋戎也跟着无所事事,这会齐聚江月楼家里。
孙永仁歪在沙发上,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扔花生吃。江月楼和宋戎坐在沙发上聊着天。
“科长,赵小姐嫁给了展委员的事,您知道吗?”
“听说了。”
“她一向心高气傲,居然肯嫁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岁的男人做妾,只怕此举是故意针对您而来的。她把哥哥的死归咎到您身上,对您敌意很大,您当心些。”
江月楼颇不以为然:“一个娇小姐翻不出什么浪花。不过这个展天青,我有些看不透。”
孙永仁停下扔花生,凑过来听江月楼继续说:“一个在外逍遥惯了的军阀头子,肯放弃自由来景城做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副委员长,总觉得不对劲。”
“听说是和他们司令政见不合,带着嫡系部队出走了,才来景城投奔侄子。”孙永仁连忙八卦起来。
江月楼摇头:“没那么简单。包括赵璟明的死,我也觉得太顺了。”
孙永仁又扔了一粒花生入口,劝道:“头儿,就像署长说的,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其实事情剖开了说,哪有那么复杂。三爷的案子已经结案了,真凶伏法,咱们高高兴兴放假就是了,别自己为难自己。”
“不想了。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这事现在想也想不明白,江月楼长出了一口气,索性将这些烦心事抛到一边。
说到吃,孙永仁来了精神,当即欢呼道:“头儿,天这么冷,涮火锅怎么样?”
宋戎眼中闪过一丝雀跃,但整个人还是沉稳的,只附和了一句挺好。
涮火锅就是要人多才热闹,江月楼想了想,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们支锅买菜,我去叫陈医生一起。”
他脚程很快,没一会就到了陈余之门前,才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吃火锅?怎么这么好的兴致?”陈余之得知他的来意,不觉有些意外。
江月楼瞧着他难以置信的神情,爽朗地笑了起来:“是啊,正好放假无事可做,一起吧?”
陈余之关上门,欣然接受了邀请,两个人往江月楼家方向走去。经过巷子时,陈余之看着长椅,想起那日江月楼和楚然在一起的画面,连忙拉住了他。
“不着急,在这坐会儿?”
江月楼以为他有事要说,便点了点头。
谁知,陈余之竟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觉得楚然怎么样?”
江月楼愣了一下,耿直地回答:“够聪明。”
陈余之对他的反应有些无语:“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对她的感觉怎么样?”
江月楼还是没领会陈余之话里的意思,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感觉?就长得还不错,做事果断,人品也不错……”
陈余之放弃旁敲侧击,决定单刀直入:“那你喜欢她吗?”
江月楼彻底呆住了,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后门巷子外,楚然正好要拐进来,听到陈余之这句问话,立刻撤回去,挨在墙边偷听,心砰砰直跳。她忐忑又期待地等着江月楼的回答。
“怎么可能?我当她是朋友。”江月楼下意识否认。
楚然期待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脸色暗了几分,垂下头非常失落。
陈余之仿佛能想象到楚然的失落,忍不住劝道:“楚然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只是,我不喜欢。”江月楼认真地看着陈余之。“而且,一个身处乱世的警察,朝不保夕,是没有权利去喜欢任何人的。这对她不公平。”
陈余之完全明白他所处的危险环境,也只好尊重他的决定。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拒绝的话已经被楚然听见了。此刻正背靠着墙,死死咬着下唇,努力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她觉得委屈、不甘,探出头望向江月楼的背影,看着看着又忽然释然,哭着展露出一个笑容。
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暗恋,还要继续吗?她转身往来时的路离去,心情已经平复,在心里问自己。
她理解江月楼的想法,但还是为那句“不喜欢”而感到悲伤。
乱世中,谁知道下一刻会怎样。而这一刻的喜欢就是真真切切的喜欢。
楚然抹干了泪珠,脸上漾起浅浅的笑意。一阵风吹过,吹乱了她的头发,但内心却变得越发坚定。
她喜欢他,无须他知道,也无须他同情,更无须他勉强。只要能偶尔看到他便什么都好。
收拾好心情,楚然准备拦辆黄包车回公寓,却听见背后传来汽车喇叭的鸣声。她不自觉回头看去,只见展君白坐在驾驶室内,正对她点头微笑。
“这位美丽的小姐,展某有这个荣幸送你回家吗?”
楚然刚想拒绝,展君白已经周到地下了车,并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单手挡在门框上,殷勤地为她服务。
他的举动非常绅士,让楚然不好拒绝,只好道了声谢,弯腰坐了进去。
汽车在街道上缓缓而行,楚然虽然能想通,但心情依然不佳,一直偏头看着窗外,保持沉默。
展君白看出了她的异样,于是一转车头,将她带去了马场。
他注视着一脸惊讶的楚然,微笑着说:“我曾经有一匹小马驹,精心养了多年,如今终于长成了骏马,非常温顺,你要不要试试?”
“可是我不会骑马。”
展君白没有回答,而是吩咐女驯马师带着楚然去换骑装,然后亲自扶着她坐到马上,自己甘愿拉着缰绳,牵着她缓缓前行。
骑马对于楚然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体验,一玩就有些上瘾,尤其是马儿跑起来时,那种忘却一切烦恼的感觉,对于刚刚失恋的她来说就像一场及时雨,来得太过酣畅淋漓。
以至于展君白送她回到公寓楼下时,她心情舒畅地向他道了声谢谢。
可是,就在她准备下车时,被展君白拉住了胳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又强硬地碰触她,脸上还带着笑,问道:“不知是否有荣幸一直像今天这样为楚小姐排忧解难?”
楚然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
她和展君白之间也有过太多的巧合,好像总是能够巧遇他,然后不忍拒绝他绅士的行为,一次又一次上了他的车。
报社里的同事现在对她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甚至社长有时也会开玩笑说她是展司长的女朋友,可怠慢不得。
她解释过无数次,可惜毫无效果。
现在想来,原来这些都是展君白刻意而为,徐徐图之,慢慢进驻她的生活范围。
“展司长,你是在追求我吗?”楚然不想再逃避,选择直白地问出来。
展君白依旧是那副浅笑的神情,点了点头,“我以为我做得已经很明显了,看来还是不够,楚小姐还没感受到展某的用心。”
“不,展司长一向做得很好,不管是事业还是生活。是我还不够好,想要趁着大好年华努力做出一番事业,完成自己的梦想。恋爱婚姻这些事,暂时不在我考虑范围,可能要让展司长失望了。”
楚然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因为不想恋爱,而是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爱她的人。
展君白松开了楚然的手臂,有些失望地耸了耸肩。
“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楚小姐还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那展某只好等一等了,先在楚小姐这里排个队,可好?”
楚然十分感激他安排的马场之旅,此时也不好再度回绝,便对他灿然一笑,转身下了车。
她走在公寓的台阶上,心想着,这一天过得真精彩,刚失恋就有人追求,只可惜,为什么追求她的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呢?
她心心念念的江月楼却没有这些烦恼,和陈余之等人正涮着羊肉,好不热闹。
餐桌上支着古铜色的火锅,锅里的汤汁沸腾着,鲜美的肉类和蔬菜在里面翻滚。
宋戎和陈余之都是斯文人,吃东西颇为规矩。江月楼对吃没有过多欲望,也很少动筷子。唯有孙永仁大快朵颐,一边挑着肉吃,一边感慨道:“不上班的日子就是舒服,什么时候景城天天无鸦片,我老孙顿顿吃肉的好日子就到了。”
“没追求。”江月楼笑骂了一句,眼中却隐隐闪烁着一丝期待。
孙永仁嬉皮笑脸,狡辩:“我一俗人,就这么点小追求,吃得好穿得暖,取个漂亮的姑娘就满足了。”
陈余之捧着一碗热汤,笑道:“尘世里的小幸福,也很好。”
“陈医生,那你呢?”宋戎问。
江月楼闻言看向陈余之,也想知道他心底的愿望。
陈余之笑了笑:“能救一人是一人。”
“没啦?”孙永仁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被呛了一下。
陈余之连忙递了杯水过去,点了点头。
“到底是医者仁心。不过你这追求和我们头儿还真像,他要景城无烟,你要悬壶济世,我看找个画师给你俩画张像,贴在城门楼子上当守护神算了。”孙永仁咽下食物,啧啧感叹。
江月楼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佯装生气:“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戎却难得附和孙永仁:“画像就算了,科长家不是有相机吗?”
“拍照更好,一文一武,双护法。”
江月楼再踹过去,孙永仁已经预感到了,提前把脚提了起来,避开攻击。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因为展天青对玉堂春实在不友好,未免展君白为难,也避免自己冲动行事,玉堂春搬回了天韵园。但他没想到,很快又和展天青碰上了面。
白金波做东请展天青和展君白吃饭听戏,美其名曰为展军长接风。
他们一如既往地坐在天字号包厢内,倒是又给玉堂春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藏在假山后,目光冰冷地拿出手枪,按照展君白所教的方式,子弹上膛,拉开保险,视线同枪口和展天青的身影合为一体,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复仇的快感。
可惜,他还是差了点火候,那颗子弹并没有打中展天青的要害部位,仅仅伤了肩膀而已。
包厢里的人迅速反应,展君白关了窗,断绝他再补枪的机会,并持枪追了出来。
他连忙沿着假山小路快速逃离,见身后的人越追越紧,赶紧扔掉了手上的枪。
袁紫宁远远看到这一幕,联想起刚才的枪声,脸色突然一变。
没一会,邱名带着几个警卫押着袁紫宁回到了包厢,同时向展君白递上了一把枪,“是您送玉老板的那把。”
被压着跪在地上的袁紫宁马上抬起头来,喊道:“跟师哥没关系!这枪是我从他房间偷出来的。”
展天青捂着伤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恨不得立刻拔枪把她打死,却被展君白拦住。
“你为什么这么做?”
袁紫宁冷笑起来:“记得屠门镇吗,展军长?杀了那么多人,晚上没人回来找你吗?”
她的话让展天青恼羞成怒,毫不犹豫直接开枪,子弹直射她的心窝,在疾步赶来的玉堂春面前倒地死去。
玉堂春得知袁紫宁替他顶了罪名,立刻赶来承担责任,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紧紧抱着她逐渐变冷的身体,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人死了,暗杀事件也不再追究,玉堂春依然安全。
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园子里,耳边还恍惚能听见袁紫宁叫他师哥的声音。
突然,一把枪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猛一抬头,看见展君白站在对面,将那把枪又推回到他面前。
“这次,枪可收好了。”
他低着头,轻声问:“展军长没怪罪么?”
“他那里我自会解决,你不必担心。”
“那你怪我吗?”
“你又不是凶手,我怪你做什么?别自责了。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二叔当年埋下的隐患,紫宁不过是想讨回公道而已。”
玉堂春内心又是一阵刺痛,喃喃地问:“你觉得,她错了吗?”
展君白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为家人复仇是错事,这是一件需要勇气、破釜沉舟的事。”
玉堂春有些意外:“那你认为是展军长错了?”
展君白依然摇摇头:“我也不觉得二叔有错。他想要成立一支军队,需要立威,的确做了些狠事。但放眼古今,欲成大事者,有几个手段是干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