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翌被抬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嘴角渗着血丝,身后一片血肉模糊,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来。
“殿下......”睡梦中的人轻声喃喃着,不知在唤着谁,声音里是南文卿从未见过的温柔。
什么殿下?二殿下?忽然想起夏翌一直都是二皇子一派的,在自己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同自己作对,心中没来由的难受。
人都死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都做了朕的丞相,心思竟然还在二弟那里?
夏翌想方设法地从自己手里夺权,总是在朝堂上没来由的呵斥自己,是因为觉得愧对二弟吗?
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也没见他和二弟一起去了。
但好像中间还差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让夏翌的一切行为都笼上了一层他解不开的迷障。
不知为何,南文卿的心里有一些恍惚,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夏翌了。
“陛下?”好像是感觉到了温热的鼻息吹挠在脸上,夏翌睁开惺忪的双眸,待看清了身前的人,那双眸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一下子转为疑惑和震惊。
南文卿心里没来由的一通烦躁,冷冷道:“朕怎么不知道丞相竟然这般柔弱,三十几个板子就受不了了。”
夏翌闻言微怔,其实他身体不弱,武功也是极好的,只是这些日子实在太累了,身体有些抱恙,才没有撑过去。
当时还没打完他便晕过去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南文卿又是在讽刺自己抗旨欺君,上门找茬来了,忙解释道:“陛下恕罪,臣绝无欺瞒之意,这便命人将剩余的杖数补上。”
说着,夏翌支撑着想要起来,奈何屁股伤得太重,微微一动就钻心的疼,咬着牙颤抖着掀开被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南文卿心里一紧,连忙将他按在床上:“你别乱动,朕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第5章 丞相是为了朕
夏翌被这小皇帝没来由的暴躁搞得有些云里雾里,也没有反抗,任由他就这样......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其实这个姿势是有些怪异的,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南文卿直接俯身伸出双手去将夏翌的肩膀按下去,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夏翌的背上。但南文卿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
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过,夏翌甚至闻到了小皇帝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玉兰香,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他有些意外。
他一直记得,小皇帝很讨厌他的啊。
除了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自后来在二皇子的府邸再次相遇开始,南文卿就一直很讨厌他。
起初夏翌以为南文卿是因为不喜欢二皇子,连带着不喜欢他,但二皇子倒台后,小皇帝的行为又让他不禁觉得......大概真的仅仅就是不喜欢他而已。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二人的沉思和诡异的宁静,只闻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丞相大人,该换药了。”
林公公其实本想拦下这个小侍女,但想着陛下和丞相单独待在一起,确实是太危险了,万一俩人在里面打起来了可怎么办?
这里毕竟是丞相府不比宫里,要真是把丞相惹火了......但又不好冒然进入探探虚实,便默许了这姑娘的打扰。
“进来。”南文卿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平静道。
进来的是夏翌的贴身侍女向桂,文静娇俏,平日里做事也细腻周到,很讨人喜欢。
她是夏翌从城郊捡回来的,身世可怜,或许是怜人自哀吧,便将她留下了。
但仅仅一眼,南文卿就一点也喜欢不上这个姑娘。
堂堂一个九五之尊坐在这里,不跪下行礼,竟然还胆敢直接无视掉自己,直勾勾地盯着丞相大人,那眼神,怕是随便的一个路人都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一个侍女,对天子无礼,心思不正,还敢肖想大南丞相?
见小皇帝冷冷地看着向桂,也不做声,夏翌皱了皱眉。他倒没看出向桂望向自己的眼神有多热切,而是寻思着向桂在陛下面前这般失礼,怕是要惹恼陛下......“药留下,你出去吧。”半晌,南文卿冷冷道。上药这种事情南文卿还是会的,他也没必要冲一个侍女发火,说到底,丞相的家务事,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向桂有些惊愕,委屈地朝丞相使了使神色,站在原地不肯走。
她自然知道,如今丞相在朝中势力滔天,所以根本没打算把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
毕竟现在民间逐渐有传言,说这个傀儡皇帝已经被屈服于丞相了,丞相大人,早晚会成为那个万人之上的人。
那个皇位,也只有丞相大人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吧。
南文卿才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见她竟然还站在原地,不由得窝火,转头瞪向趴床上美滋滋看戏的夏翌。
“怎么?原来在一个侍女心中,朕的话,都不及丞相大人您来得有分量,还是说,丞相府上上下下都学着丞相抗旨了?”
这话真是......你品,你细品。
臣冤枉啊。
看着小皇帝满脸愠色,夏翌不知为何只觉得屁股又隐隐作痛起来,心里一抽,赶紧呵斥道:“陛下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出去!”
丞相在府里从来不发火,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向桂瞬时愣住了。惊慌失措还未来得及反应之余,却见南文卿已经走来将她手中的药抽走,待再回过神来,已经被识趣的林公公令人拉出了门。
真好。
南文卿现在心情极度糟糕,掀袍坐在床头,摩挲着手中装着药的小瓷瓶,隔了不知多久,一直不说话。
“陛下?”夏翌见状,以为是他生气不许自己上药,试探地唤了声。
倒不是受不了他这没来由的责罚,只是一直拖着身上的伤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他又不放心把小皇帝一个人扔在朝堂上。
“莬州的事情,是你做的?”听见了背后的人唤在自己,南文卿才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是来询问莬州一事的,却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火。
“陛下知道了?”夏翌回头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小皇帝。
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夏翌有些紧张,又道:“臣并非有意期满陛下,只是陛下执意不肯下派银粮赈灾。陛下登基不久,外有漠北虎视眈眈,内有各地藩王暗通款曲,此时若再......臣唯恐莬州发生暴乱,方才出此下策,请陛下责罚。”说着又想起身,却再一次被南文卿按在了床上。
小皇帝今天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夏翌心里五味杂陈。
南文卿看着趴在床上的人,有些犹豫,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问道:“丞相,是为了朕?”
第6章 朕给丞相上药
“是。”似乎是本能性的回答,其实夏翌也懵了,他从来没想过小皇帝会问这样的问题。
南文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心下了然夏翌的话没有几句可信的,却也无法忽视这些天夏翌为他做的事情。
果然,每次遇上丞相的事情,都是越想心越乱,干脆不想了,掀开被子,伸手覆上了夏翌的亵裤。
“陛下!”腰间的温热让夏翌一惊,连忙打开了他的手,身子朝里面躲了躲,牵扯着伤口生疼。
这个小皇帝疯了!?
南文卿:???
“一惊一乍的有病是不是?你别动,我给你上药。”南文卿被他这过激的反应气笑了。这人一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陛下,臣,臣自己来吧。”看着小皇帝似笑非笑的表情,夏翌当即心领神会,有些尴尬,却又不好戳破。
其实他方才并没有想什么有的没的,只以为南文卿心情不爽又要打人,说实话,他可能这辈子都对板子有心理阴影了。
啧,究竟是谁脑子里的黄色塑料比较多?
不过,这似乎小皇帝为数不多的对他好好说话。
夏翌心里有些没来由的酸楚,而南文卿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方才说竟然的是“我给你上药”,而不是“朕给你上药”。
“你够得着吗?”南文卿眉毛倏地拧成一团,见他推推搡搡的样子,有些无语。
夏翌:“......”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朝外面挪了挪,丞相大人最终还是妥协了。
南文卿轻轻将亵裤拉下,待看到那触目惊心还未愈合的伤口时,不由得心里一紧,这都十几天过去了,伤口还是这样狰狞得不成样子。
丞相的底子他心里清楚,当初他和二弟出游遭了刺客,夏翌为了保护二弟生生挨了数刀,却一声不吭,像个没事儿人似的随便包扎了几下,还有力气护送着他们赶了几里路回王城。
可这样一个人,却被打得活活疼晕过去。
那是得有多疼......南文卿小心翼翼地撒着药粉,看到趴着的人身子一直微微颤抖着,更是放慢了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又弄疼了他。
南文卿有时候很不解,他摸不清楚夏翌对自己的态度。
平日里一副忠诚贤相的模样,对自己恭恭敬敬,倒让人觉得是他太过苛刻欺凌臣子。但又总是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在朝堂上是这样,在宴席上是这样,在御书房也是这样。
总有千百种方法挑自己的错处。
不仅如此,还一直在朝堂发展自己的势力,将不少官员杀的杀,贬的贬,犟起来还能提刀闹到御书房,导致自己好不容易栽培的沈谦,被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赶出了王城。
这也就罢了,身为文官,还屯着私兵,日夜操练,不断壮大,让人不得不防。
南文卿一边上药,一边盯着夏翌陷入了沉思,丞相大人似乎是感觉到了背后那道凌厉的目光,心里发毛,不禁暗道:疼倒是不疼了,就是被您伺候着心颤得厉害,上个药磨磨唧唧的这么久,这是想要做什么?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陛下,今天的奏折批完了吗?该回宫了。”见南文卿上药上了老大半天,好不容易挨过去,他倒腾完了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坐在身边一言不发,气氛尴尬得让人头晕。
“是该回宫了”南文卿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夏翌。”走至门口,推门的双手却停下了,南文卿立在原地,好像有一个问题,他从来就没有问过他。
好像,他那一瞬间很想要得到回答。
“嗯?”夏翌有些发愣,在他的记忆里,这好像是小皇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只见南文卿沉默了良久,忽问道:“丞相,朕可以信你吗?”
“陛下,臣”“罢了,你不用回答。”南文卿似是想起了什么,旋即打断了他的话,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相府。
他忽然发觉,似乎夏翌的回答并不重要。
因为南文卿是皇帝,所以作为丞相的他一定会回答可以吧。
也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呢?毕竟连茶馆说书的都知道,这世上,惟人心最难测。
可以又如何,不可以又如何?这么多年来明争暗斗,其实他明白,夏翌说的话,他根本就不会信。
也是,毕竟和老二算是相知一场,做梦都叫着殿下呢,答案真是昭彰显著。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受。
定是因为今日见了这个令人讨厌的丞相。南文卿想着,步子越来越快,逃跑一般似的出了相府。
林公公一脸茫然地追在身后。明明没有听见吵架打架的声音啊?为什么陛下的脸色这么难看?丞相大人这又是把陛下怎么了?
......夏翌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也是呆了许久,今天的小皇帝,似乎有点不一样。
是因为愧疚吗?但又不大可能。
“老季。”夏翌想着,将老管家唤了进来,吩咐道:“那个向桂,让她离开相府吧,告诉她,相府里,留不得对陛下不敬之人。”
言罢,屏退了人,只余下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出神地触摸着那尚有余温的位置,嘴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忽然想起,今日初醒时,偶然撞见小皇帝看向自己的神色。
眼中似乎没有往日的愠怒,没有嫌恶,没有焦躁,也没有警惕。反而安静又温柔,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想起了他今日迷迷糊糊睁开双目时,逆着光看见那张映入眼帘的俊俏的脸,好像和十一年前缓缓重合。
那时的南文卿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却比所有人都耀眼。
“太子殿下......”他竟然已经追随了他十一年。
夏翌心中不禁涌起一抹酸涩。或许对于南文卿来说,十一年前那一场相遇,不过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在他灿烂的人生里,根本不值一提吧。
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南文卿能想起来,想起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他的太子做了皇帝,昔日的殿下成了陛下。
那是南文卿啊......他本就该是这样的人,成为世上最厉害的人,拥有天底下最辉煌的一生。
第7章 小皇帝的尾巴翘天上去了
刚下了早朝,南文卿就气势汹汹地疾步冲进了御书房,“砰——!”的摔上了门,连带着林公公也一起关在了外面。
果然是自己瞎了眼。
还以为那人的态度能好一点,谁曾想丞相还是原来的那个丞相,回朝堂的第一天,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自己争执不下,搞得自己下不来台。
大南有个规定,每年入秋,皇帝都要微服出访十几日,一来勘察各地民生,二来弘扬天威,惩治雄霸地方的贪官污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