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小皇帝心情一阵大好,竟然还就顺杆子往上爬了,忍不住开始细数起了丞相的罪状:“那你为何,总是要在朝堂上诘责朕?”小皇帝又忽然想起了自己每天早朝都被丞相骂得下不来台,于是质问道。
夏翌心中一惊,原来小皇帝很在意这件事儿吗?
取舍了片刻,他认真道:“朝中大臣有什么要谏的,都在早朝前告知臣,臣不过是代为转达。”
“他们会让你在朝堂之上转达,朕优柔寡断,昏庸无能这种话吗?”南文卿挑眉道。
夏翌懵了,说实话,小皇帝总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选择,就比如上次莬州水患,让他窝火,他其实也不大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忙道:“这,这是臣一时气急”“哦,那这就是丞相大人您的意思咯?”
......这让他怎么回答。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夏翌无奈,俯身道。
南文卿看着跪在身前的人,不禁有些好笑。
其实他最在意的并不是丞相让他失了面子,而是丞相和二弟的那段前尘往事。
其实他最担心的事情是,丞相他是带着仇恨,来到自己身边的。
不过现在好像不需要担心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朕?”南文卿真的很好奇,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难道是在二弟的生辰宴上,自己让当年那个客卿一见倾心?
他没那么大魅力吧?
夏翌闻言身子轻轻一颤,酝酿了良久,轻声道:“陛下,不记得了吗?十一年前的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
十一年前?
南文卿在记忆里搜寻着,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
见他苦思的模样,夏翌不禁笑了笑,道:“陛下不用想了,臣来为陛下说吧。”
当年玉山风华宴,皇帝携众皇子,朝中重臣,前往玉山庆贺,百姓拥挤在街道两旁,想要一睹皇家风采。
那时的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乞丐,护着个破烂残缺的瓷碗,在人流中被挤得迷失了方向,不知怎的,就被撞出了人群,一个踉跄滚到了太子的马车前,跌坐在地。
他吓坏了,看着身边那群人佩剑带刀的,双腿一软起不来了。
是不是小命不保了?
眼见太子身侧的侍卫就要持刀向自己擒来,却听见马车里传出了个稚嫩却又稳重的声音:“住手。”
那个气势汹汹的侍卫立马就住手了,朝马车的方向跪下。
只见马车内的人掀笭而出,缓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儿,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一身华服,竟也走出了几分威严。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那个小孩儿是谁,只知道他很有钱,还有权,所以不由得害怕。
那个小孩儿打量了自己一番,大概是看自己浑身发抖,十分可怜吧,朝身边的随从招了招手,便旋即取来了一个钱袋,丢在了自己的手里。
“谢谢贵人!”他那个时候不知道称呼他什么,只知道收了钱,就叫人家贵人。
“什么贵人?还不快拜谢太子殿下!”
他不记得这句话是谁冲他喊的,只是本能般的跪下叩首谢恩,待抬起头时,差点撞到了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吓得愣住了,却不曾想那张冷冰冰的脸,像是忽然融化了一般,他冲他笑了笑,笑起来很甜,那双眼睛,灿若星辰。
“快起来吧。”太子殿下说着,朝他伸了只手,他竟然也鬼使神差地搭上去了。
小孩儿手又白又嫩,握起来软软的,又很可靠,温暖。
“我大南繁阜,却仍有人如你这般,或许不日便冻死街头,你若真想谢本殿下,便拿着这些钱,带些人自己去讨份活儿,谋个出路吧。若人人都这般,大南江山万里,又何时才能盛世昌荣,海晏河清?”
小殿下说着,还悄悄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离得近,他甚至能闻见太子殿下身上那淡淡的玉兰香。
他那时候还不大懂太子殿下话里的意思,毕竟他只是个只知道要饭的蠢乞丐。
但他知道,花满楼里唱的那些一面惊鸿,一眼沦陷,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后来他站在人群中,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开,便是一别八年。
再后来他偶遇二皇子,阴差阳错的投入二皇子门下,一场误会,就又是三年。
所有人都骂他大权独揽,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可他用了十一年的时间,走到了今天这一个位置,为的不过是实现当年太子殿下口中的那一句“盛世昌荣,海晏河清。”
为的不过是,再见他的太子殿下一面。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有告诉南文卿,他只说了他们如何相见,自己如何感激。
他的陛下,应该励精图治,开疆扩土,让国泰民安,然后娶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做皇后,再名垂青史,一生风光无限。
有的话其实不必说出口,徒徒破坏了这难得的美好。
所以这些,南文卿都不知道。
良久,小皇帝忽然有些惊喜地问道:“这么说,你梦中叫唤的殿下,是太子殿下,而不是二殿下?”
......他什么时候在梦中喊殿下被听见了?
第13章 丞相幼稚,朕跟着丞相幼稚
“陛下,臣愿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夏翌苦笑道,这个小皇帝那儿到底还有哪些莫名其妙的消息?
“那你不喜欢二弟?”南文卿问道。
夏翌作为当事人更懵了,忙问道:“臣为什么要喜欢二皇子?”
“你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吃糕点吗?但是他做给你的雪花糕你就很喜欢,分明是对人不对事。”这句话怎么听都有那么点醋味儿。
南文卿其实说出来就后悔了,他堂堂一个皇帝,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什么鬼糕在这儿为难朝廷官员?
夏翌也很无奈,怎么扯来扯去又回到一个雪花糕了?
“陛下,臣不喜欢二皇子,也不喜欢他做的什么糕,臣都快不记得了,臣只记得当年在二皇子生辰宴席上,见到了太子殿下,心里十分高兴。”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臣那日根本无暇回应什么,臣满脑子都是太子殿下。”
看着面前丞相大人坚定认真的神情,南文卿心里一阵恍惚。
他似乎能想通了。
为什么夏翌会独揽大权却一直不动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亏本地花钱打着皇帝的名号赈灾,为什么会不顾一切打击沈谦的势力,甚至是为什么会培养私兵。
他是为了自己,来到这皇宫的吗?
他是因为见到了自己而高兴吗?
所以那日甜甜的微笑,也是因为自己吗?
那温柔的目光,也是为了自己吗?
还有那梦中喃喃的殿下,也是自己吗......一间房,两个人,各怀心事。
却都害怕去捅破那层薄薄的窗纱。
夏翌一边欣赏着小皇帝可爱的表情,一边问道:“陛下,说点正事儿,明日柳州知州王大人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去不去?”
南文卿寻思片刻:“自然是要去的,这些账本你查得怎么样了?”
夏翌闻言,皱了皱眉道:“有点问题,似乎牵涉到了端王,梅枕雪几方势力,这怕是要回王城再谈了。”
南文卿笑道:“王承韫敢勾结端王,求的一定不是几笔银子这么简单。端王身在同州,同州与柳州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个钰州,驻有你的五万私兵,既然如此,那便不急,回王城再细谈,想来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夏翌抬头看了看小皇帝的神色,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在钰州驻有五万私兵的事。
南文卿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神情,心下了然,笑道:“爱卿把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朕还能如何?”
这个笑容相较以往不同,多了几分......信任与真诚。
心跳错漏一拍,夏翌只觉得好像有什么空置很久的地方,被填满了。
点了点头,旋即又扯了扯小皇帝的袖口。
“陛下......”“嗯?”
听着小皇帝的回应,夏翌突然有些想哭。
他的陛下这是,选择相信他了吗?
八年的思念,三年的酸楚,忽然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陛下。”他有些委屈地唤道。
“嗯?”小皇帝耐心应道。
“膝盖好疼。”
“是朕没注意,夜里湿气重,爱卿快请起。”说着,南文卿又连忙将人小心扶起,一声爱卿,一番动作。
他忽然想起,这个丞相其实也没对自己做过多过分的事情。
自己不过是因为一些往事而耿耿于怀,因为皇帝的面子而心存芥蒂。
似乎每次,他都是这样端端正正地跪在自己面前。
他似乎很怕疼,却三番五次地挡在自己身前,承接着危险和利剑,一声不吭。
“陛下,臣以后可不可以不跪了?”夏翌问道。
“好,以后都不跪了,你想怎样都行。”南文卿温和笑道。
小皇帝比丞相矮一个头,只是以往丞相总是老老实实跪着,他也是俯视着他,便看不出什么,如今这个画面,倒真有几分贴心温柔小贤妻的模样。
“陛下。”
“何事?”
“没什么,臣就是叫叫你。”
南文卿愣了愣,抬头看向这个憨憨,无奈道:“爱卿今年几岁?”
“三岁。”
......“陛下。”
“嗯?”
“臣想吃桂花糕。”
“朕给你做。”
“少放点糖。”
“好。”
明月如霜,淡淡的桂花香从墙角蔓延,溢满了庭院,一阵香风撩拨起二三縠纹,吹散了眉间的愁绪,和两人心中困了三年的结。
桂影斑驳,珊珊可爱。
第14章 谁还不是个心机
柳州,地处三江交汇之处,往来商贾,络绎不绝。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花光满路,何限春游。
一家酒楼落坐在沅水旁,雕梁映日,画栋飞云,名曰“柳留香”。
“参见陛下!”顶楼的包间内,知州王承韫正携众人拜见主位上的皇帝。
倒是丞相刚要跪下,却被小皇帝扶住了,相视一笑,最后丞相大人只是行了个揖手礼。
众人埋着头看不见二人的表情,见丞相并未行跪拜礼,也不知道昨晚两人在内室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丞相不想给皇帝面子,偏偏小皇帝还拿他无可奈何。
“王卿不必多礼,众卿落座吧,开宴。”南文卿朗声道。
王承韫行礼起身之后,连忙将离丞相最近的位置给占住了,他原以为丞相会守在王城,没曾想竟同陛下一道南下了,这倒是个搭上关系的好机会。
“下官敬丞相大人一杯。”舞女一入包间,王承韫便乘着众人饮酒赏舞的间隙,转头向夏翌寒暄了起来,这态度,可比对着小皇帝的时候恭敬多了。
“王大人,你没敬过陛下,便来敬本相,这不合礼数吧?”夏翌却是一点面子都不想给他,连头都没回,而是看向了主位上的九五之尊。
“诶,丞相大人这是什么话?丞相大人您才是这整座宴席中,最尊贵的人呀。”
歌舞声盖过了对话的声音,王承韫放下酒杯,以为丞相是在打官腔,暗示自己吹捧一番,便又陪着笑脸道。
夏翌皱了皱眉头,却忽然看见主位上的小皇帝正在用余光暗示自己继续,不由得转头笑道:“王大人此话何意?”
“想必丞相大人昨日翻阅账册时,已经看出了什么,明人不说暗话,臣等,能为丞相大人效力。”王承韫说着,又将酒樽举起。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王承韫作为朝廷官员,当着天子的面向丞相称臣,夏翌盯着眼前的老狐狸,深不可测地笑了笑。
虚实难明之际,以动静而试探,这着实是一步险招。
离得这么近,王承韫把声音控制得刚刚好,他和丞相的对话,虽然别的官员听不清楚,但小皇帝一定听得清出。
若小皇帝出声训斥,后续定会打丞相的脸,小皇帝若敢拂丞相的面子,便说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且小皇帝的处境,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糟糕,丞相顾忌自己的面子,也会在众人面前保下王承韫。
若是小皇帝不阻止,那便说明丞相当今真的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了,小皇帝既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反而可以凭借手中的财力权力,攀上丞相这个高枝。
当然,王承韫并没有考虑到第三种可能,那便是小皇帝纵容着旁人在他面前这般吹捧丞相,丞相还奉旨必须听着。
夏翌看着举杯相邀的王承韫,依旧没有动作,只看向他一脸笑意,问道:“那王大人,如何为本相效力?”
王承韫闻言,笑着恭敬道:“丞相大人日后,自会知晓。”
这倒是个万金油式的回答,显然是在给自己留后招,夏翌见没套出什么话来,想更进一步,却忽然问得舞女见传出一个娇媚的叫声。
“啊——!”站在舞女中心的那个女子,似乎是不慎扭到了脚,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身侧的众人一惊连忙散开,却扰乱了整场宴席。
“大胆!”王承韫见状连忙起身,众舞女惊吓得纷纷跪下,他刚要训斥,却被主位上一道声音打断。
“郑姑娘?”南文卿刚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凝神一看,果然是个故人。
第15章 陛下敢背着臣惹烂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