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家欢乐,赏月饮酒,燃灯烧塔,观花猜谜......”夏翌说着,还带着一丝想念。
“阖家欢乐......是啊,宫里的中秋,哪来的阖家欢乐?”南文卿苦笑,抬眼看向夏翌。
“你的家在何处?”南文卿忽道。
夏翌一怔,愣了半晌才道:“我没有家。”
“那你的亲人呢?”
“不知。”
偌大的御花园,忽然安静得只剩下秋蝉衰嘶。
夏翌望着夜幕中皎洁的月,这是他一个人过的第二十三个中秋。
他有时候会想象自己那从未谋面的亲生父母,他们长什么样?是否还活着?如果尚在,是不是正抱着别的孩子赏月?那他们透过圆圆的月亮,会不会想起自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安静的月亮,平静又生冷。
“抱歉,是我唐突了。”南文卿轻咳了两声,尴尬道。
“不是,太子殿下没有错。”夏翌连忙道。
南文卿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人会这么慌里慌张地解释。
他是太子,就算是说错话了,别人也不能反驳造次,不过是一些客套的场面话罢了。
这人......也没那么孤高清冷嘛,挺可爱的。
其实他觉得他们两个挺合得来的,若夏翌不是二弟的幕僚,一定也能成为自己的挚友。
“先生看起来不像是醉心仕途,囿于红尘之人,因何为官?”南文卿问道。
“为了找一个人。”夏翌淡淡道,没有看他。
“那先生找到了吗?”南文卿又问。
“找到了。”夏翌愣了片刻,坚定道。
不知是不是月光过于温柔,南文卿似乎见他笑了。
“既如此,先生为何不带他离幵,去过先生所想要的生活。”南文卿问道。
夏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活,可我大概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带不走他,便想要留下来一直陪着他,便足够了。”
“这般......那个人没有反对吗?”南文卿皱了皱眉。能让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困顿于名利官场,滚滚红尘,该是怎样的人?
“他不知道......他或许都不知道我是为他而来。”夏翌言罢起身,将那白玉酒壶对着天上的明月举起。
“我敬故人一壶酒,送他四海升平。”
言罢,仰头提着酒壶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水沿着嘴角滑落至领口,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只是那时候的两人都还不知一一“真心相伴,乃是一个你。”
第62章 漠北内乱
“兄长!怎么回事?分明前些天只是微恙,怎么今日吐血吐得这般严重?”漠北皇宫内,阿彩蹲守在贺达的床头,急切地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小妹,你知道的,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次,哥哥怕是熬不过去了。”
贺达紧紧握住阿彩的一只手,温和笑却丝毫掩盖不住他的疲惫,那涧蓝色的眸子隐隐倒映着闪烁的烛火,似乎轻轻刮一阵风便会被吹灭。
这病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心里一清二楚。只是这毒在年幼时便幵始慢慢侵蚀他的身体,早已药石无医。“你本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快快乐乐地跟着自己喜欢的人,过平淡、却惬意的一生。”贺达苦笑道。
“对不起,是哥哥太自私,实在没有办法了......”“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怪过哥哥。”阿彩的眼里噙着泪,强忍着没有嚎啕大哭。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没有后悔过回到漠北,她看到他的哥哥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太多......“阿彩,答应我,守护好这里。”贺达坚定道。他早已悄悄拟旨,死后由阿彩继位。可各部蠢蠢欲动,都盼着自己早些死,将这位置空出来......往后的路,只得靠她自己了。
“好。”阿彩颤抖着,紧紧握住哥哥的手。
却握不住流逝的生命。
那个夜晚,贺达的手从她手中滑脱,那双涧蓝色清澈的眸子,永远地被覆了起来。
三月深春,玉兰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御花园。
当年他和夏翌初见时,便在这株玉兰树下,后来他在御花园种满了白玉兰。算起来,已经快两年了。
他找了快两年......而那个人,至今杳无音信。
这还是南文卿第一次嫌弃自己的江山太大了。
“林尚德,你说他会回来吗?”南文卿背着手,抬头凝望着一树雪白的花冠。似乎一转头,便能看见那个人站在身侧,一袭水绿长袍,款款若春风。“陛下,来者犹可追。”自夏翌走后,林尚德都未见陛下说过什么话。
依旧是日复一日的早朝、议事,接着便是在御书房坐一整天。
偶尔会问一句:“有消息没?”
所有人都认为夏翌已经死了。
除了陛下。
“对了,阿瑶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南文卿装作没听见林尚德的话。
“孟将军前些天传来消息,漠北贺达逝世,登基的新帝是个女子,各部不服,这段时间漠北内部纷争不休。不过尚书台那边见并未牵扯到大南,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事,加之至今未设丞相,便未呈报上来。”林尚德答道。
“哦?那你怎么知道的?”南文卿笑道。
林尚德尴尬地挠了挠头:“啊这......不小心瞄到了。”
幸亏南文卿也无心追究他私自窥探奏章 的罪过,只叹气道:“这个新帝,恐怕是位故人。”
“故人?”林尚德好奇道。
“就看阿瑶她......如何取舍了。”南文卿点头,却没有说更多。
自那日后,南文卿让孟奕瑶回边关,不经诏不得入王城。
似乎那个人不回来,他们之间的隔阂便永远不会消除。
阿瑶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暗中帮助寻找封枝雪的解药,看见自己派去监视她的影卫,也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怨不得她。
夏翌想做的事情,哪怕是阿瑶不同意、不参与,结果也会是一样,甚至更糟。
要是真的让他找到了那个混蛋,一定要将他的腿打断,锁在宫里去忏悔一辈子。
“传旨,这些天让孟将军进宫一趟。”南文卿吩咐道。
“诺。”林尚德应道。
“前些天呈上来的奏章 说漠北派遣来使,估计今明两日内便可到王城。阿,新帝刚践祚,漠北便派来使,关键在于,此人据说是摩柯尔的心腹,这摩柯尔从前便在漠北与贺达分庭抗礼。此次派使者来我大南,恐怕没这么简单。”南文卿摩挲着手中的玉兰花瓣,眉间闪过一丝冷意。
第63章 又见故人
大南与漠北的交界处,轻寒漠漠。春色在林间蠢蠢欲动,山谷里的芝兰轻颤着,似在应和着笛声。
虽然不知道吹的什么玩意儿。
“怀素孤高,哪有你这也满山遍野种的,掉价。”男子扶着药架子,步履有些艰难,却还是努力地挺立着身子。
面色苍白,一眼便看得出是个倾颓的病秧子。
不过那简单的水绿色长袍竟将他衬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来。
人们都说凤眼凌厉,偏偏他怎么看都是温柔。
尤其是生病的样子。
“你就瞎蹦跶吧,我好不容易吊着你的命,想死就死我这杀手殿外面去,你家那小皇帝我可惹不起。”楚霁寒放下笛子,将他直接拽到一旁的石椅上,覆手把脉。
“楚公子的名字取得光风霁月,怎么嘴这么毒?”夏翌笑道。
当年他从皇宫逃出来,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一路北上,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后来路途中毒性再度发作,来势汹汹,他直接晕了过去,等醒来,便看见自己已经躺在杀手殿内。
且一睁眼,便看见了一位白衣若雪,顾盼生辉的姑娘。
竟是佟霜儿。
真是应果轮回。
后来他才知道,佟霜儿本是杀手殿安插在外面的探子,事情办完便可归来,谁知后来遇到了柳如絮。便一直留在月欢阁。
佟霜儿本无意再回杀手殿,想一直瞒着柳如絮,同她归隐田园,却在路上遇到了昏死的自己。
在柳如絮的坚持下佟霜儿将他背上了马车,见中毒太深,普通药石根本不见效用,无奈下只好将自己送到了杀手殿。
他心里清楚,楚霁寒虽然能暂时吊着自己这条命,可封枝雪的解药至今没有任何下落。不过是希望活得久一点,多一丝希望,或许明天就有消息了呢?
只是他自己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看着他们瞎折腾。
“若再找不到解药,怕是挨不过今年寒冬了。”楚霁寒蹙眉道。
“无妨,生死有命。”夏翌轻笑,摇了摇头。
其实他自己倒真没有多在意还能不能活下去。
日则月盈,春华秋实,山水不朽,无论这世间有没有他,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终归还是有放不下的人。
不过算起来,他都这么大了,该娶妻了吧?
一个皇帝,总不能为了_个死人一直拖着。
哪怕是知道他还活着,也该是恨透了他。小皇帝一直很明事理,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皇帝。
“我是最不信命的。”楚霁寒笑道。
“是了,人有了期盼,便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毕竟也还有人,在等楚公子。”夏翌回过头,浅浅一笑。
楚霁寒别过头去。
起初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前大南丞相,不为别的,就觉得这个人很能装,端着不累吗?
可愔这是师妹的宝贝徒弟,也不好赶出去。
但相处久了,却发现此人也挺有趣的,甚至有的地方还和自己很像。
“对了,前几日我将你的消息告诉了阿瑶,也叮瞩过她,若是未找到解药,便先不要将你的消息告诉陛下。”楚霁寒见他微怔,又补充道:“前不久陛下召她回王城,估计她会送消息过来。此番漠北出使大南,王城恐怕又是一场风雨,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
“我这身体,能去哪儿啊?”
“我陪着你呢,怕什么。”
“若是被他撞见了呢?”
“小皇帝又不会轻易出宫,顶多在接见外国来使时的外出路上能遇见些人,戴个面具,谁有闲工夫注意“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把我拽去对吧?”夏翌扶额。“不然呢?万一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呢?”楚霁寒叹道。
漫山遍野的兰花秀骨挺立,在微风中缓缓点头......
第64章 来者不善
大南富庶,春风醉人的缱绻南方与大漠飞沙的北方相比,着实更令人向往。
不久前,大南皇帝下旨允许通衢昼夜设市摆摊,这下夜市也成了一大特色,恍惚间,仿佛一梦回到了那个灯火银霄的日子。
“我说,这才走多久?你不会搁这儿给我晕倒吧?”楚霁寒搀扶着身边的“文弱书生”。
“早便同你说了,我这身体就是个拖累,你非要我来。”春日乍暖还寒,夏翌的额头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
“行行行,我的错,你少说点话吧,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一一得是离使馆近_点的。”楚霁寒说着,干脆将夏翌背了起来。
是谁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夏翌无语,只觉得萧掌门能看上这么个人,真是几辈子积来的孽缘。
正欲走,却见两匹马飒沓而过,险些撞上去,惊得楚霁寒连忙后退几步。
“我去,闹市纵马,有没有点公德心啊?”楚霁寒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瞧那穿着打扮,竟是漠北人。
“兄台莫怪__赶时间!”那两匹马速度极快,马上说话的人连头都没回。
“那两人大概就是漠北的来使了。”夏翌蹙眉道。
“啧,看样子前面那个是个傻的。”楚霁寒晬道。
“太张扬了,容易出事。”夏翌点点头。
楚霁寒没有再说什么,沿着通衢径自找起了客栈来,倒是前面那两位不速之客,停停走走,倒并没有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么急。
“阿洛,难怪陛下心心念念着大南,这么繁华的地方,是我,我也舍不得离开啊,哈哈哈一一”弥颉勒马侧身,对身后的摩柯洛笑道:“你说我要是能在这儿娶个媳妇儿回去一一”摩柯洛皱眉,沉声道:“陛下的事情你瞎调侃什么,安分些,别忘了我们此次出使的任务。”
“切__”弥颉觉得他无趣,便不再搭理他。这个小子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
整个漠北就没人觉得那娇弱的丫头能做漠北的帝王,大家都等着摩柯尔篡位,基本上已成定局。
偏偏这小子说什么还不是时候。
分明贺达在位时,招兵买马蠢蠢欲动就数它最积极。
“驾__让开!”正郁闷着,忽的,身侧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雪袍无暇,骏马疾驰,还不容人反应便从摩柯洛身边擦过。弥颉愣了愣,直勾勾地盯着那远去的背影。“是碎霜!那把剑,是碎霜......”半晌,弥颉才反应过来。
“是她?”摩柯洛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碎霜剑原本是漠北王室的秘宝,后来被漠北皇子贺风带走,从此杳无踪迹。几年后,当漠北的将士们再一次看见这把剑,是在镇南关一役,一剑曾当百万师,孟奕瑶的名字从此声震边关。
“大南皇帝为何在此时召她回来?”摩柯洛顿觉不妙。
“阿洛,我们先去使馆,剩下的事情明日入宫再说。”弥颉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乌西沉,殷红的残阳被揉碎了洒在大南王城中,连空气里都镀上了一层泛着光的血雾......“陛下,我回来了。”白衣将军持剑而入,依旧是那般风姿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