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陛下在想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不是?丞相大人就先在这里歇着吧。”林尚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心里瘆得慌。
即使是一年多没见,即使是病恹恹的样子,丞相大人也余威犹在。
“我早已不是丞相了,你也无须再称我丞相。”夏翌顿了顿道。
“那,皇后娘娘?”林尚德小心翼翼道。
“嘭__”茶盏被猛地敲在了桌子上,夏翌的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吃人,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盯着林尚德,半晌,晈牙切齿道:“大可不必。”
“有什么不必的?难道林尚德喊错了吗?皇后。”小皇帝摇着扇子从门外进来,瞧上去心情不错。
“御医呢?”南文卿问。
“御医方才已经走了,说丞相一一哦不,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目前还不知道什么原因,便打算先开一些调养的药来。”林尚德俯首道。
“知道了,下去吧。”南文卿摆了摆手,却听见夏翌忽然开口道:“林公公日后还是叫我夏公子吧。”
林尚德一怔,险些晕厥。
你们两个闹脾气,干嘛要将我搅和进去?抬眼看了看自家陛下一一果然,南文卿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林尚德,出去。”南文卿沉着声音道。
“是。”他巴不得现在能跑多远跑多远,免得被误伤。
南文卿走近被锁在椅子上的夏翌,用金扇挑起他的下巴,笑道:“怎么,对新身份不满意?”
“陛下,不要胡闹了。”夏翌闭眼叹道。
“你说朕胡闹?”南文卿的手颤了颤。
“难道不是吗?从娶妻到囚禁臣,你做的哪件事情不是在胡闹?你是皇帝!你若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查查——”“啪一一!”扇子一抡,突然狠狠地抽在了夏翌的脸上,幸好链子够长,他及时用手支撑住了身体,否则头砸在金椅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将翻涌到嘴角的血生生吞了回去,转头看向南文卿,似是早有预料般,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翌,我、对不起,我......”南文卿微怔,看着他脸上深深的一道红痕,瞬时慌了神。
他没想要打他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夏翌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握住小皇帝那握着扇子,且还在颤抖的手。
他的身体也颤得厉害。
是在害怕吗?
“我没事。”夏翌看着他这个模样,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安慰,索性将他拉过来抱在怀里,虚弱笑道。看见南文卿这个样子,他总是忍不住去抱住他,好为他驱散所有的阴霾与寒冷。
“阿翌,对不起,对不起一一”小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面对夏翌脸上那道伤痕,干脆将脸埋在夏翌胸口鸣鸣地哭了起来,像是要哭尽这一年多的委屈。
夏翌什么也没说,将他紧紧抱着任由他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南文卿哭得这样难过。
那日先皇驾崩,举国哀悼,他没有哭;那日上元佳节众目睽睽之下,他用剑指着他,他没有哭;那日在地牢诀别,自己万般伤他的心,他也没有哭。
所有的委屈,都汇聚在了今日的这个怀抱中。
过了不知多久,怀里的小皇帝总算消停了,抬头轻轻唤道:“阿翌?”
“哭累了?”夏翌擦了擦他的泪珠。
“嗯。”南文卿点了点头。
“下次别哭了,哭起来丑死了。”夏翌笑道。
“丑就丑,丑死你得了。”小皇帝出奇的没有反驳。
“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你是皇帝,就更不能随随便便动眼泪。”夏翌掐了掐小皇帝的脸,这一年多瘦了不少,掐起来手感都不对了。
南文卿将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不悦道:“阿翌,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们一个个的都跟我说,你是皇帝,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可是阿翌,我也是人啊。”南文卿声音有些哽咽,似乎是刚才大哭的后劲还没过。
南文卿抬头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夏翌,似乎是僵住了,便不欲再提这个话题。
见夏翌一直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皇后,不叫便是了,你如果__”“对不起。”夏翌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低沉,出奇的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
“什么?”南文卿顿了顿。
夏翌看着愣愣的小皇帝,也不解释,笑着想转移话题:“那废后一事__”“这个不行,想都别想。我为了立这个皇后付出了这么多,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现在就算我废后,也挽回不了什么,你们在乎那劳什子千秋功名,我可不在乎,你既认为是错的,那干脆将错就错下去吧。”南文卿当即打断他,坚定道。
过了片刻,他又抬手将夏翌伤口旁的碎发离开,就像当年夏翌为自己整理头发那样。
“阿翌,你是不是很疼啊?我记得你最怕疼了。”南文卿皱了皱眉,小心道:“我去叫御医。”
“不用。”夏翌拉住正欲起身的小皇帝,“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南文卿皱眉看着他,要是吹吹痛痛就能飞走了,还要医生干什么?不过他并不抗拒夏翌的要求,只是待会儿还是要去找御医拿药来。
“那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就叫我。”南文卿说着,双手环住了夏翌的脖子,半个身体都贴在了他身上。
小皇帝却丝毫没有察觉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觉得坐着方便,然后轻轻吹了起来,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感受到了胸膛传来的温度,还有这个小家伙在身上蹭来蹭去的,终归是某丞相先受不住了:“陛下。”夏翌忽然唤道。
“怎么了?”南文卿关切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好好坐着?”夏翌的身体往后缩了缩。
“啊?哦哦。”南文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了,不过却并没有起身,反而计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怎么?阿翌把持不住了?”
他反而得寸进尺地往前靠了靠。
“陛下,你下来,这样不好。”夏翌被束缚着手脚,退无可退。
“这样啊?那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下去。”南文卿抿了抿嘴,不怀好意道。
瞧见夏翌并未反对,他补充道:“其一,我们这位置啊......以后都由我说了算,就算是你音信全无一年多的补偿。”
夏翌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努力按捺住了想要打他的冲动。
这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面竟然装的都是这些东西?
“行,答应你就是了。”夏翌不情愿道。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加上自己身上带着剧毒,那些事情也做不成,答应就答应了吧。
“这么爽快?”南文卿心下暗喜,又道:“其二,你得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你还能活几天,都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跑掉,还有__”,他认真地盯着夏翌温柔的眼眸,“说你喜欢我。”
“陛下,这是三件事了。”夏翌无奈笑道。
“我不管我不管,你答应我。”南文卿自然是有恃无恐,将人抱得更紧了。
“行行行,我答应你,都答应你。”夏翌笑着妥协道。
“南文卿,我喜欢你。”夏翌认真道。
南文卿抬头,对上他那柔和的目光,如春风缱绻,款款而来,如同那年风吹桂花摇曳,珊珊可爱。
“哦。”南文卿有些失神,跟着讷讷地应道。
“我不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走了,死也要死在你身边。”夏翌的眼眶湿湿的,已经有泪珠在打转,小皇帝生怕那泪水滴下来碰疼了伤口,连忙给他拂去。
可是似乎......越擦越多了?
“阿翌你别哭,我又没欺负你。”南文卿慌了神。
“臣高兴。”夏翌笑道,也不管脸上撕扯着的伤口,反正都不争气地哭出来了。
他放下了,他从前太执着于让南文卿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结果总是自作主张地为他安排,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他的南文卿那么好,他舍不得离开。
“卿儿,你把我松开,这铁链拴着很难受。”夏翌动了动手,晃动得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你不走?”南文卿还是不放心。
“我真的不走,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一辈子都跟着你,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夏翌沙哑道。
“那好吧。”南文卿也妥协地从他身上下来,解开了铁索。
谁知道锁链刚刚解开,自己的胳膊便被大力一抓......怎么还压上了?
躺在龙椅上,南文卿推了推夏翌的肩膀,小心翼翼道:“你不是说这样不好吗一一晤”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两片温热的唇堵住了,他有些惊讶,却还未来得及细想,夏翌已经起身。“你,你干什么?”南文卿结巴道。
“我脸疼,去给我拿药。”夏翌没有接他的话茬,笑着自顾自道。
“拿药就拿药,你亲我干什么?”南文卿小声嘀咕着。
“还不快去?没亲够是不是?”夏翌挑起他的下巴,假作威胁道。
“去去去去一一”慌张地从长得可以当床用的龙椅上爬起来,南文卿踉踉跄跄地往外跑,跟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第70章 还有苍生黎民,万千小家
“阿翌,你还疼不疼啊?”南文卿蹲坐在夏翌旁边,轻轻涂抹着膏药。
“疼。”某不要脸的直言不讳。
“疼啊?”南文卿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蹙眉嘀咕道:“那......那我也没办法,你忍着点吧。”
夏翌笑了笑,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小皇帝的额头,无奈道:“你这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心疼心疼我,我这可都委身嫁给你了。”
“嫁给我?”南文卿心里一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是嫁给我。”
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南文卿抓住夏翌的手,将脸轻轻贴上去蹭了蹭,满足道:“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是有点生气,这个册封大点不作数,你得补我一场婚礼。”夏翌浅笑道。
南文卿抿了抿嘴,心里当然知道夏翌不怀好意,便打起了马虎眼:“那,那再看吧,婚礼办起来好麻烦的。”
“等你的毒解了来。”
夏翌的手忽然颤了颤。
南文卿抬头,瞧见夏翌的表情忽然暗沉了下去,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连忙补充道:“我已经找到医治你的办法了。”
夏翌心下一惊,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沉声道:“我和楚霁寒一年多都没有半点头绪,你哪里来的办法?”
“我自有办法。”南文卿答道。
“卿儿,这件事情不能胡闹,你__”“我知道。”南文卿打断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清楚。”
顿了顿,他认真道:“这世上不止有爱,还有责任与担当。我长大了,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该如何选择,但是__”南文卿沉默了片刻,启唇道:“但是如果有一丁点回旋的余地,我都会用尽全力去守护我的爱人。”
嘴角荡开一丝微笑,南文卿轻轻抚上夏翌未受伤的另外半张脸,轻声叫了叫他的名字,“阿翌,曾经我做过选择,你也看到了。”
“阿翌,你信我吗?”南文卿追问道。
没有药,只有方。
漠北的野心之大,必然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若是让夏翌知道这一层交易,肯定是宁死也不愿解毒的。
未来会发生什么,这一切背后是怎样的风云诡谲,他不愿去深究。至少当下,他希望将他能做的做到最好,他也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夏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皇帝。
一年多,这个曾经生涩懵懂的小皇帝已经成长得能够独当一面了,他更笃定,更有主见,也更像一个帝王。
其实他说的没错,他扛得起肩上的责任与重担,也掂量得清其中的分量。
苍生黎民,万千小家。
“我信。”
沉默的良久,夏翌认真道。
眸中的坚定与信仰,就像当年一样。
“那解毒一事,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好吗?”南文卿得到了他的肯定,心里安定了许多,接着问道。
这个呆子,真好。
“行,交给你。”夏翌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握住,“不过既然都说到了这里,我这里也有件事情想请陛下帮忙。”
“什么事情这么客气?”南文卿笑了笑。
“先前在王城内发现了一家酒肆,那酒肆的匾额上有一个小图案,同当年在月欢阁见到的黑袍上的图案—模一样,我见弥颉频频出入那家酒肆一一总觉得有必要查一查。”夏翌沉声道。
南文卿皱了皱眉。漠北有暗探在王城这不足为怪,毕竟大南也派了不少探子久居漠北。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漠北那位女帝不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但进出的人又是摩柯尔手下的弥颉,两人若不是串通一气,便是女帝在漠北有所掣肘。
那阿瑶孤身前往漠北,恐怕是凶险万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对漠北那边,我早有对策。”南文卿自然不愿意让夏翌知道大伙儿为了他冒险,于是拍了拍胸脯,自信道。
夏翌看着小皇帝这可爱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我的小皇帝,长大了。”夏翌感慨道。
“我也没比你小多少好吧?”南文卿心里一万个不服。
“是,臣失言了,请陛下责罚。”夏翌嘴上说得好听,脸上早已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