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孩拼了命地挣扎着,想要去抱住她爹爹,却怎么也挣脱不掉,只能在原地用尽力气哭嚎。
夏翌也不顾再一次被溅一脸的血,立马抽出短刀转身向小女孩刺去一一“锵——丨”卢钤当即拔剑挡住了他这一刀。
“幼女何辜?”
第75章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斩草不除根,只会养虎为患。”夏翌冷硬道。
“夏公子,我以为您不是这样的人。”卢钤厉声反驳道。
“卢小将军,你并不了解夏某。”夏翌笑道,刀锋一转向那小女孩儿的脖颈划去,却又被卢钤的长剑给挡下了。
“若是陛下在这里,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卢钤见这句话让夏翌分了神,连忙剑锋用力上挑,弹开了他的短刀。
“唰——”仅片刻,夏翌似乎是回过了神来,立即纵身一跃握住了被挑在半空的刀柄,稳稳地站在了桌子上,右脚一蹬借力向那小女孩刺去。
卢钤自然不肯轻易就范,顷刻间便与夏翌缠斗在了一起。
不过要杀一个人,远比要救一个人容易得多。
“噗——”卢钤终究还是没有拦住,他没有想到夏翌会用手来接剑,于是连忙剑转锋芒,却不料下一秒夏翌将短刀狠厉地刺入女孩儿的心脏!
“夏翌!”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喊他的人并不是卢钤。
没想到精打细算希望能够避开小皇帝,却被撞了个正着。
夏翌手一颤,忽地松开了刀柄,小女孩儿本能地捂着伤口,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在哭喊着爹爹,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群根本没有见过的人会冲进来杀了她的爹爹,大打出手,最后将刀对准了她。
“你在......干什么?”南文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身后站着的是孟奕瑶,她似乎早就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什么情绪的波动也看不出来。
他本不打算直接回宫,想要来夏翌上次说的那个酒肆探探究竟。
他知道夏翌的手段,零零散散了解一些他的过去,也关注过他从前在宫中任职时私下里的动作。
只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尤其是现在......“陛下看见了,臣在杀南疆细作。”夏翌攥了攥拳头,沉声道。
他本来想快点解决完这一切,不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她是你口中的细作?”南文卿激动道。
“但她的父亲是,若我不赶尽杀绝,将来便是她对一一”“朕的母后也是南疆人!朕的父皇害死了朕的母后,那朕是不是也该杀!”南文卿打断夏翌,咆哮了起“臣不敢!”夏翌连忙跪下。
满堂的将士也惊慌跪伏在地,天子的怒火,没有一个人承受得起。
这段宫闱秘辛,从来只存在于传闻中,没想到竟被大南皇帝自己摆上台面来。
“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南文卿步步走向他,夏翌衣衫上的血腥味太浓,越走近一步,这味道越是刺鼻。
“从前是,现在也是,夏翌,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偏执?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作主张?”南文卿苦笑道。
“朕的路,朕自己可以走,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手段去铺......”南文卿紧紧攥着他的领口,沾在衣服上的鲜血受到挤压渗出,沿着南文卿的手蔓延着。
夏翌不敢看他。
哪怕是今日南文卿要阻拦,在场的南疆人,也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拦得住。
“夏翌__”南文卿看着他,顿了顿。
“你要做的事情,朕从来拦不住你一一也罢,办完你手上的事情,再来请罪。”南文卿的手渐渐松幵,他早已看透了眼前的这个人,眼底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
“陛下,”夏翌忽然开口,隔了良久,又启唇有些苦涩道:“无论陛下看见与否,我这一生......手上沾了太多血,早已洗不干净了。”
所以无论南文卿怎样看他,他就是那个夏翌。
那个并不像在小皇帝身边百依百顺模样的夏翌,那个也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的夏翌。
南文卿顿了顿,却没有转身,而是带着孟奕瑶径直走出了酒肆。
王城上空乌云笼罩,怎么看都不是好迹象。
南文卿朝皇宫的方向走着,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失望哭泣,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
孟奕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陛下,臣觉得他并没有做错。”临近宫门,她忽然开口道。
“怎么,你想替他求情?”南文卿疑道。
“并非如此。”孟奕瑶连忙道,“臣只是觉得,若是臣......也会杀了她,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死于养虎为患。”
“朕清楚。”南文卿忽然停驻在宫门口,抬头往里望去。
被深灰色水泥糊得厚实肃穆的两侧城墙中间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黑漆漆的一片,直直通往宣政殿。再往后,是御花园、御书房,寝宫......皇宫的每一条路,每一个地方他都去过,这个外人崇拜艳羡的地方,金碧辉煌,是他从小便居住的地方,没有一丝的人间烟火气。
孤寂冷清。
“朕没有怪他。”南文卿忽然幵口道。
“朕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枉死,无论是我还是他,手上的亡魂都太多了。”
“说起来,朕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朕的王叔被朕亲手赐死,朕的弟弟被朕一杯毒酒断送在了王府......那日若你没有放阿翌走,或许朕早就在大臣们的口诛笔伐下,将他斩杀。”
“阿瑶,你说父皇当年为什么拼了命的想做这个皇帝?”南文卿疲惫道。
“分明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却做什么都身不由己......”“分明是天底下最受爱戴的人,却是个踩着尸骨走上来的刽子手......”“分明是天底下最风光无限的人,却被关在这个牢笼里,一辈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朕是在怪朕自己。”
南文卿摇着头,朝那个牢笼走去。
他厌恶这里,他也明了,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牢笼。
“一会儿夏翌回来,先让他去把衣服换了再来见朕。”想起夏翌那仿佛从血池里上来的样子,南文卿一阵反胃。
“是。”孟奕瑶应道。
第76章 可是臣怕陛下
宫墙内有人黯然神伤,宫外也没有多安宁。
“夏公子分明说过,此事陛下知晓。”卢钤看向他道。
夏翌理了理衣衫,冷静道:“怎么,难道陛下有说他不知晓吗?”
卢钤一怔,的确,陛下从走进酒肆到离开,只是气氛于夏翌滥杀无辜,却并没有提到他假传圣旨,私调羽林军之类的事情。
“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卢小将军费心了,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一一羽林军听令!将这家酒肆彻彻底底地搜一遍,务必找出炸药的藏匿之处!”夏翌语调一转,厉声道。
“是!”
羽林军立马沿着酒肆每一个角落细细搜查了起来,夏翌也没有闲着,这么小的一家酒肆可藏不了什么炸药,必然是有密室的。
要空余出这么多空间存放这种东西,从这酒肆外部的结构看,藏在楼上的可能性不大。
要建密室,只能往地底下挖,要进入底下,就必须有机关。
不过他可没有多少时间去找什么机关。
夏翌讨来一根粗大的木棒,用力地敲打起了地面,边走边敲。
忽然,一阵“眶眶眶__”的声音比别处都要沉闷厚重。
敏锐的听觉使他立马察觉到了这不同,不仅是他,听到这声音,卢钤也从楼上翻身跃了下来。
“砸幵这块地。”夏翌向后退了几步,下令道。
卢钤得令也不犹豫,方才同夏翌打架有所顾虑因而束手束脚,这敲地砖可不一样。
“眶__!”长剑猛地落地,地面瞬时裂开了七八条缝向四面眼神,剑锋一转,地面“啪啦一_”一响,裂纹更深更广了,卢钤立即抽出长剑点地跳离原地,仅片刻,地面轰然塌陷,数十块板砖向下掉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果然是一个密室!
“我以为你至少回去讨个锤子。”夏翌笑了笑,纵身跳下密室,刚刚站稳一抬头,瞳孔猛地骤缩。
他知道炸药的量不少,也估了估数目,却还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这群人往城里搬运了这么多炸药居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看来这城门的守卫是该换一换了。
夏翌蹙眉,忙令卢钤带人来进行销毁。
待上面彻查完来者身份,酒肆的门也被死死关上了,只传出阵阵惨叫声,鲜血四溅,从门缝里止不住地往外渗,攀爬过石阶,又流入地缝,流到最阴暗处......像极了努力挣扎着逃命的人们。
今夜注定无眠。
寒风乍起,天空竟飘起了细雨,倒是天公作美,为夏翌清理了这血腥的地方。
日则月盈,明日这王城内照样是市井暄嚣,叫卖声连街。
他命羽林军处理完便回去了,自己却在酒肆坐了很久,直到看见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是该回去了。
夏翌没有带伞,马也早令人牵回去了。
干了一半的鲜血在雨水的浇灌下瞬时又晕染开了,沿着衣袍流动着,腥臭难闻。
他拿着那把短刀,踏着血水在雨中不紧不慢地走着。除了路是对的,没有人能从他那空洞的双眸里看到任何别的东西,仿佛行尸走肉。
洗一洗,洗一洗或许就干净了。
夜幕漆黑,打更的更夫被他派人敲晕,装作醉酒带回了家中,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就这样一个人,一直走到了宫里。
“夏翌。”刚入了宫门,便被人拦住了。
一袭白袍,负剑而立。
“孟将军在这里等我?”夏翌苦笑道。
“陛下让我等你,啧,先带你去沐浴,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就你这鬼模鬼样的,哪敢把你放寝宫去?”孟奕瑶散漫道。
“好。”夏翌讷讷道。
孟奕瑶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索性不多言,将他带至里寝宫不远的小轩中。
隔着老远却看得见寝殿中灯火通明。
“孟将军不出去?看我更衣吗?”夏翌湿漉漉地站立在门口。
“这......”孟奕瑶愣了愣,“那行吧。”
说完,她立即伸手抽走了夏翌手中提了一路的短刀。
夏翌一怔,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这凶器握了一路。
“你别胡思乱想了,陛下没有怨你。”孟奕瑶叹道,“他只是......太难过了。”
他只是,太难过了?
夏翌在原地呆滞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孟奕瑶拉上门。
外面是细雨不断敲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似乎只要再大一些,就可以淹没那些冤魂的呼号。
寝殿内,南文卿正坐在龙椅上批着奏折,连夏翌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有察觉。
“咳咳__”还是孟奕瑶率先打破了沉默得尴尬的气氛。
南文卿抬头,便看见这个头发还没有擦干的家伙,正攥着衣角,不知从何说起。
“既然人带到了,那臣先退下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孟奕瑶心里嘟囔着。
于是随着关门声响,空气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陛下。”良久的沉默后,夏翌忽然开口道。
南文卿起身走向他,缓缓道:“朕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怎么,不说话了?夏翌顿了顿,“臣是天不怕地不怕。”
待眼前的人越走越近,他低着头道:“可是臣怕陛下。”
第77章 柳白安
“是吗?那你说说,怕朕什么?”南文卿板着脸道。
“臣......”夏翌攥了攥拳头,“臣怕陛下,再也不喜欢臣了。”
南文卿眯着眼注视着夏翌一一他埋着头,声音也在发抖。
“你啊__”小皇帝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嘴角忽然泛起笑意:“真是拿你没办法。”
南文卿晃着扇子,松开手退回到龙椅上。
“阿瑶没有告诉你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阿翌,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枉死,无论是我还是你,手上的亡魂都太多了。”
南文卿叹了口气,靠在龙椅上眉心紧皱。
他想起了自己。
虽说有父皇的偏爱,但一切哪里有那么容易?沙场征战、朝廷党争、勾心斗角,皇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他当初是踩着累累白骨登上帝位的,夏翌也是踩着尸山血海过来的......可这天底下没有谁喜欢杀人。
从前都只有各自知道,或者可以假装不知道,他们都不希望对方看到自己那些血腥的过去。
就像南文卿,登上帝位后便很少亲自动手,他巴不得离那些血淋淋的场面越远越好。
“若是一个人会对你产生威胁,我也一样会杀了他。”南文卿忽然启唇道。
“我只是,还是会难受罢了。”
夏翌闻缓缓言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小皇帝身上。那个靠在龙椅上,无精打采的沮丧的帝王。
“陛下......真的不怪我?”
南文卿:......“我若是真的怪你,也不会在酒肆里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不揭穿你私自调兵的事情。”南文卿揉着太阳穴,叹了叹气,“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看着你紧张害怕的样子,自己也不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