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声消遣的旁桌儿侧目,倒不是在看姿娇貌美的聊江,而是直接越过两人看向了另外一桌大声谈论的人。
聊江明目张胆地瞟了一眼那桌儿的几人,又闷了一口茶,和思华对视一眼,闭了嘴听他们说话。
“上次出门远游的时候怎么没见着?”
“往南走还是往北走的,这大什南方佳人妙,北方丑人吵,去了那南边看那美人儿跟一捧水儿似的,到北方那就是跟咱铁拳一样,一句骂人的话能砸晕你半个脑袋。”大胡子男人大笑,往后半躺在椅子靠背上,惬意得很。
生活在大什族北方的聊江有被冒犯到。
“哈,七十多年前签了城下之盟的那伙人就是北边的人吧?那雄赳赳气昂昂的还不是服服帖帖地认输了。”
瞥了眼不为所动的聊江,大胡子更起劲,灌了一口酒答道:“且不说虔国大军直接杀穿大什边疆,单说陈大将军领三千骑兵从偶驼山奇袭起塔城,当众表演金蝉脱壳,只有一千精兵命丧大什毒手,另外两千精兵擒敌首,你猜那敌首怎么样?”
“怎么样了?”聊江好似一个随意听书的人,顺口就接下去。
大胡子心头奇怪,上下打量他,其长相气质都似大什族女人,却乐意继续听下去。他道:“那敌首搔首弄姿,自觉躺到了陈大将军怀里,交了起塔城印玺,还领着全城姑娘老小伺候那两千精兵!”
聊江点头,跟着那两人笑:“嗨呀,以前看话本时倒没听过这些,这段可比话本里的有趣多了。”
“以前看的是陈大将军进攻起塔城时见城门大开,五百兵在城外精心布防后领着四千精兵直接进入城内,一夜过去全军覆没呀。那五百兵没进城,一夜间也莫名只活了一人,听说那人是特地被放回来报信的,报完信就被处死了。”
聊江捏起一个花糕吃起来,嘴里塞得鼓鼓的,像乳臭未干的好吃小姑娘,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大胡子讪讪地笑了一声:“这说法我倒也是从未听说过。”
思华巧笑嫣然:“七十多年过去了,留存在世的人也所剩无几了,那些传闻多为不可考 。”
跟大胡子一桌儿的小年轻突然像猴一样蹦起来,盯着聊江看:“莫不是,你莫非是四万五千两的聊江姑娘!?”
聊江嘻嘻笑道:“哪儿止四万五千两,我的身价可不止这点儿呢!”
小年轻被大胡子按住,唯有两只眼睛黏在聊江身上下不来:“喔喔我慕名而来!前几日听说尧城长泽楼拍出了四万五千两的花魁,可把我吓懵了,那四万五千两可以买多少打铁材料!今日终于到这长泽楼,没想居然能见着大名鼎鼎的聊江姑娘!”
大胡子露出难堪的表情,用力扯拉了一把小年轻,把他按在凳子上坐好。
小年急吼吼地:“叔您看见没有,这就是四万五千两,黄金!”见聊江笑盈盈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聊江娇俏地朝两人举了一杯茶,作酒饮下,思华也不缓不慢地举茶示意。
四人对饮之后,聊江旁桌儿那安静消遣的一人放开美女的腰肢,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发出尖利的声音:“聊江姑娘为何在这大堂,既然未被二王爷破|处,那就该好好在自己的楼里好生呆着。”
该人颧骨突出,干瘦的眼眶里窝着俩浑浊的眼珠子,对着聊江挑起来的眉毛又长又细。
小年轻跳脚:“关你屁事!”又被大胡子一把按住。
“若你先破了规矩,”长眉男人站起来,阴鸷的眼盯着聊江不放,“那我这也不算违法了。”
长眉男人直接坐到聊江身边,瘦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握住聊江纤细的肩膀,嘴里哼出奇怪的似笑非笑的声音。
小年轻被大胡子按住,思华脸冷了下来却没有多说什么,旁人看戏的目光也粘了过来。
聊江还是那副随意的姿态,笑嘻嘻地:“可是我还没有履二王爷的约,怎么能先和您玩闹呀~”
长眉男人无所谓地笑,不安分的手指已经抚摸到美人的肩胛骨,低头看时,手下人已经媚眼如丝。
带着一分说不出的诡异。
这一方安静之中,听大胡子悄声为小年轻介绍这长眉男人,说是——国师。
聊江嗅着他身上浓郁得快化作实质的菱花香味,露出暧昧的表情。
这人以后该怎么死才好呀。
屋外突然传来女人吊高的嗓音:“二王爷到——”
聊江笑嘻嘻地:“哎呀这真是巧了呀。”
小年轻、大胡子和思华几人已经站起来恭迎二王爷,唯有国师和聊江未动。
聊江的肩膀被国师的手抓得死死的,动弹不得,眼巴巴地看着逆光而来的二王爷,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眸光泛滥。
“王爷~”
虔世雷还没看清是谁欺负了自家女人,就听见聊江一声软软的叫喊,心里顿时塌了半截。本来一张温和的脸已经冷起来准备责问那人,恰巧聊江身体一歪,露出了国师半张侧脸,那脸顿时和春日融了的冰时的,荡漾起来。
“国师安好。”二王爷行了礼。
国师从鼻腔里喷出一道气,算是回了虔世雷的礼。既然聊江四万五千两的正主到了,国师也不多加为难,直截了当地领着之前的美人离开了长泽楼。
几人目送国师离开,心思各异。
聊江对思华说道:“原来那位姐姐不是长泽楼的。”
思华迅疾瞟了眼王爷脸色,说:“听说国师自己豢养女人,来青楼只是忙里偷闲放松一下。”
聊江惊魂未定似的拍了拍小胸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而看向一脸温和的虔世雷,道:“王爷,您现在来做什么?”
“那日不是说要陪你玩,今日过来了,你又忘记了?”王爷拉上聊江的手,径直往雅间走。
这怕是昏睡了三日,恢复了一日,再拿一日迷茫,到现在大中午的来找他。
聊江笑得乖巧,和思华姐点头道别。
虔世雷也算是常客,不需要引路人,但照样的是由跟在李鸨母身边的药姐姐赶忙来领路开门,见聊江被虔世雷拥着进了门,用眼神安抚他。聊江对她致以一笑。
一到雅间,虔世雷带着聊江坐到了上次拍卖时的位置,笑着说:“看着江儿小小的一只,但坐我一条腿上都坐不下。”
说着就要搂过聊江的腰,让美人跨坐在双腿上。
聊江心里全是谩骂,脸上全是服帖,乖乖地站起来调整方位准备坐上去。意料之中的,虔世雷突然发出一声干呕。
“王爷?怎么了?”聊江受惊了似的抚上虔世雷的胳膊,一脸关切。
聊江的贴近让虔世雷头脑发晕,心里发火一样嗓子干渴得慌,赶忙把聊江推远了,拿起茶壶对着茶嘴就是一顿喝。
聊江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只是担忧的小眼神看着虔世雷。虔世雷重新能呼吸似的大吸一口气,和气道:“没事儿,你就坐在那儿吧,别过来了。我问你几句话。”
他问:“听说花车游街那日是顾念将你带走了?”
聊江点头:“是有一男子将我带至长泽楼,交给药姐姐。他自称是虔国最有钱的,不过还是王爷矜贵啦。”
虔世雷点头,严肃道:“江儿初到虔国,不要相信他人,尤其是作为商人的顾念,老奸巨猾,最喜欢拐骗少男少女,下次他再接近你,你要明确地拒绝他,否则被他带去当成他下酒料,我也救不了你。”
聊江哇了一声,惊得启唇,一双眼睛瞪得滴流圆,“他生得凶恶,那日带我走时脸拉得老长了。”
“他太吓人了,我们不说他好不好呀?”聊江委屈,垂头,“王爷为什么靠近我就不舒服呢?我,上次也是这样,我真的不能陪王爷吗?”
虔世雷正开口,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拍卖夜那时也是,刚躺下,兴奋之极时就被李鸨母推门打断,可真是一点肉沫儿都没挨着。
“二王爷,大什族女子怜巧上吊身亡,需您出面处理。”药姐姐带着处理公事的口吻冷冰冰的。
虔世雷让聊江呆着别动,推门离开了。
聊江在屋子里等一阵,清彤推门探进一个脑袋,说:“二王爷带着怜巧姑娘的尸体离开了。您出来吧。”
聊江微笑着出去了。
☆、第七章 房间
聊江不急不缓地下楼,走到长泽楼雕花大门前望着已经走远了的载着怜巧尸体的马车。
清彤缀在身后,解释到:“药姐姐吩咐我们多关照怜巧姑娘,玉珏姑娘死后,怜巧姑娘便一蹶不振了,整天忧心忡忡的。药姐姐说已经安排在近两日将怜巧姑娘送往拍卖者家中小住养回精神,哪想到今日就撑不下去了。”
十几岁小女孩生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唏嘘,接着喃喃自语:“怜巧姑娘尸身有归处,可怜我姐姐至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不在清彤知道的制香坊,那在何处?
聊江装作没听见后面句话似的,拧着眉头微微叹气,说:“说是来享受荣华富贵,没想到才过几天就丧了命。”
说实话这不应该。
聊江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拐角。
自愿前来的大什族女人本是知晓做青楼女子,在拍卖之前也明白是拍卖初|夜,那玉珏是出于什么目的与虔官人同归于尽?这其中的缘由应是被怜巧知道了,以至于郁郁寡欢,甚至因此自缢。
玉珏死那晚的清晨时分,等人声寂寥时他潜入房中查看过,发现房间被清扫得一丝血迹都没有剩下,房内整齐干净。若不是他能嗅出那浓烈的味道来,都会误以为玉珏之死是个幻觉。
想到此处,聊江说:“我想去看看怜巧姐身死之地。”趁没抹除痕迹前明目张胆地看,顺道完善一下“江儿”的性格。
“鸨母刚才吩咐过了,大家都不准踏进房间一步,不然就按照违反花街楼规处理。”清彤拽住聊江的裙子,平声说,“就算姑娘得宠爱,冲撞了鸨母气头也是得罚的。”
清彤拽得紧,裙子布帛都快崩开了,聊江瘪着嘴:“我自己去,你就说没看见我好了。”
不等清彤反应,聊江迅速将清彤手上的裙子一扯,一溜烟儿往后院跑了。
清彤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开始生气为什么抓不住他,为什么练了秘籍也没有精进,她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容易打发的小孩。
思华一直在大堂里没离开,见聊江留下清彤一人在门口发呆,便上去叫回清彤,让她和自己的小丫头一起玩,自己则只身往聊江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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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花魁,聊江住的是独楼独院,而思华三人则是住在一个大院子,但也是独门独栋。怜巧居中,玉珏和思华分居左右。本应是三人同进同出,如今反而只剩下思华一人与聊江来往。
从长泽楼穿过假山回廊,从长明湖畔经过,再穿过一个亭子,才能看见大什族女人的大院子。
路过假山旁的花丛时,一阵不同于其他蝴蝶的振动声音引起了聊江的注意。
后方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是思华轻柔的颇有韵律的走动,既然思华没有发声,他也装作没有察觉地往前走,没有丝毫停顿。
双眼飞快地瞟过花丛里的蝴蝶,见一只蝴蝶往手上飞去,他一时明了。待走过花丛,蝴蝶已经乖巧地蜷缩在手心里了。
聊江垂眸打量,以木骨制,黑色黄斑,腹大而短,翅宽,尾长须长。
是大什族族人的蝴蝶。
木骨蝴蝶舒展身体似的轻缓地扑棱两下,收了蝶翼。头部的长须呈现一个折断的角度,刺入聊江的食指,只听“咔”的一声响,腹部摊开,露出一小卷叶子。
骨蝶传信是大什族特有的传递信息方式,骨蝶以大什族人血脉做证,将大什族人血脉纯正与否作为划分优先延后的顺序,在骨蝶感知范围内,血脉纯正者优先获得骨蝶腹中信息。
聊江几乎以为这是给自己的,但事实上这是带有指定对象的直达骨蝶,接收者提前为骨蝶注入血液,骨蝶到达时再以长须刺入完成机关开启。虽说保密性较高,但直达骨蝶也能被像聊江这种血脉直系拦截,并再次传达信息。
骨蝶接收者一旦死亡,骨蝶即自毁,那么不会是玉珏与怜巧的。
也不可能是思华的,因为思华并非大什族人,毫无血脉气息,只有菱花的淡香萦绕在其四周,让玉珏等血脉较纯正者误以她为同族人。
聊江用中指拨开卷起来的叶子,从细细密密的纹路里清晰地识别出大什族文字,即“撒已已至”。
他惊了一下,难不成是祖母给大什内应的直达骨蝶?
李鸨母的呵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聊江食指一搓一捻,将叶片归入骨蝶腹内,轻轻一拨,骨蝶的长须恢复原来的弧度,它轻轻一扇,从聊江的裙摆处溜走,飞到一大丛花后隐匿了身影。
聊江小跑起来,隔着些许距离就开始叫喊:“鸨母!我来了!”
李鸨母站在院门前,怒气消散不开,语气尖利:“清彤那丫头没提醒你不准过来?”
“是我自己要过来的。”聊江过去挽住李鸨母的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部,“我见不到怜巧姐最后一面,就想着能不能看看她离开的地方。”
李鸨母胸口还是憋着气,但已经缓和许多:“没什么好看的,仆人已经在打扫了。”
打扫什么?
聊江垂头丧气地:“刚才二王爷是来找我的,都已经到雅间了,但是怜巧姐突然出事,二王爷不管我,直接来领了怜巧姐的尸体。我有很多不如人的地方,连怜巧姐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