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儿只是不碰巧罢了。”李鸨母道,心里一凉。
毫无同族之情,连人死了都还在争风吃醋,更狠毒的是人死后还要去作践一番。当初只看见聊江懵懂一面,想是可被客人予取予求,等二王爷玩完了可以迎合其他富贵子弟乱七八糟的癖好。现在一看,此懵懂更是毫无道德之心。
“我不骗鸨母啦,我去看看嘛。上次二王爷也没碰我,这次也没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聊江不停地往院子看,转头时恰好看见凉亭处思华的衣袂,便大叫,“思华姐你也来了!带我去看怜巧姐的屋吧,我就看看!”
思华露了马脚,丝毫不慌地走出来,向鸨母施礼:“江儿想看得很,不让她看,她能闹一宿。”说着,露出无奈的神情。
聊江见思华帮他说话,欢喜溢于言表,瞅着李鸨母松懈的眼神,拉着思华的袖子进了院门直冲怜巧房间,站到房门前听见里面仆人整理的声音又不敢推门,便道:“思华姐,你说两位姐姐的鬼魂会不会突然出来抓住我们,然后整个口吞掉?”
思华一笑,脸便柔和开来:“人死不能复生,说的便是再也不能对这世间有所动作。江儿要看,大大方方地看便是。”
说着,门“吱——”一声从内到外打开,有一个仆人拎着坐具往外走,屋内的尘埃涌出来铺到两人身上,带着一种腐朽的气息。
思华只是略微不适地捂住了鼻子,领着聊江跨过矮矮的门槛往里走,而聊江此时强撑着给自己用药。
腐朽的味道里夹杂着浓郁而显得刺鼻的花香,从鼻腔直冲天灵盖,对大什族人来说则是如毒药一般会迅速麻痹思考。那种花香即摇琅花香味,与菱花为敌。
摇琅花只开短短三天,那花一旦出现,便会漫山遍野地开着,和风摇晃,太阳下白色的花瓣因琅石反射的光斑散发着奇异的光彩。
开至第四日时开始腐烂,其香开始变为剧毒,大若有人收集以炮制,可作毒药使用,任何大什族人吸入后都无法逃脱,陷入昏睡三日不觉醒,不疼不痒。
所以摇琅花在大什族几乎绝迹。
摇琅花唯有菱花可解。菱花成为大什族人出行必备之物。
聊江也捂住了口鼻,轻轻舔了一口放在手心的菱花干花粉末。疑惑道:“为什么像是很久没人住了呀?”
思华避开扔掉坐具回来的仆人,指着案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茶壶,道:“旁边的水渍还未干,应该是前不久怜巧喝水时留下的。你看发霉的梁柱,屋子的味道可能是近日返潮,怜巧未开门通风闷出来的。”
聊江恍然大悟,松开思华的手四处看,摸了绣了金丝银缕的床帘,看珠玉串成的门帘,上手翻弄怜巧的妆奁,还打翻了抹面的铅粉,唯独没有关注怜巧上吊的地方。
他举起妆台一角的残花:“思华姐,你看。”
思华过来接了去,叹道:“伤春时节伤己,人作花逝去,怜巧是真的心存死志。”
聊江也面露悲伤地摇头,拿起一片干瘪的叶子说着可惜,下一秒又随手打飞了桌上几片被虫啃噬状的叶子,扭头向怜巧处放衣物的柜子去,打开时空空如也,一直沉默的仆人突然开了口:“全被二王爷拿去给怜巧姑娘陪葬了。”
聊江啊啊几声,没说出话来,思华以为他心中有悲,却听他说:“二王爷认为怜巧姐的裙子比我的好看吧?思华姐,我穿得朴素一些能抓王爷的心吗?”
说着便去牵思华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估计是想到花车巡街时,他看上了思华的车便坐了。
思华温和的声音果然变得有些冷:“江儿别看了,一会鸨母来催。”
聊江看到想看的,也不再胡搅蛮缠,顺顺当当地跟着思华出去,见李鸨母在和前来的药姐姐说话,打断说:“现在长泽楼只剩我和思华姐了,要不让思华姐住我那儿去吧?”
药姐姐没见聊江缺心眼的地方,笑道:“这可不行哦,长泽楼没有这样的规矩呢。”
李鸨母却开口:“思华就住过去,多管教管教江儿。”
李鸨母和思华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有不满,思华行了礼,算是应下了,弄得药姐姐一头雾水。
只有聊江没心没肺似的嘻嘻笑。
☆、第八章 高手
聊江成功让思华入住花魁楼,他住东侧,思华住西侧。
当晚思华接完客熟睡,他便趁着黑沉的夜,躲开巡逻,乔装成富家公子进入长泽楼主楼,大摇大摆地出去。
长泽楼彻夜不眠,此时大堂里还喧哗得很,觥筹交错宛如熟人聚会。
聊江撸了一把后脑勺的头发,手中的扇子一张,马上就要踏出长泽楼金贵的门槛,衣摆却被一人拉住。
“好兄弟救救我!”
只见白天那跟着大胡子的小年轻哭丧着满是唇印的脸,窘迫道:“兄弟!”
聊江无动于衷,冷眼看小年轻被酩酊大醉的大胡子揪着后领拖了回去,被一群穿得裸|露的姑娘团团围住。
“救我!在下千剑阁冯向红,今日救我必有重谢!哥,大哥!!”冯向红挣扎着从人群中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某物,结果被一女子半袒露的胸脯压下去,吓得他“哇”一声哭出来。
“……”
大胡子一巴掌捂他嘴上:“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给我享受!来!上他!”
冯向红哭得更凶了,鼻涕眼泪被大胡子糊了一脸。
聊江没眼看,把他从女人堆里拽出来,搁下虔国通行银票:“把大胡子服侍好便可,这位……我带走了。”
女人们喝了点小酒,面对冷面聊江也不敢多造次,一个劲儿地点头答应,拥着大胡子往里边去了。
冯向红跟在聊江身后出了长泽楼的门,被折磨将近小半个时辰,发冠歪斜,头发乱翘,整个人几乎蔫作一团,却自信地挺直了腰板:“敢问大哥大名,来日好相报!”
被高自己大半个头的男人轻轻一瞥,冯向红忙改口:“小弟说错了,大哥您现在有何需求,我马上就可以报!”
聊江没应,径自往东边走,听冯向红跟在身后,骄矜的声音过分冷淡:“不用跟来。”
冯向红大惊:“那可不行!大哥今天救了我,大哥就是我恩人!怎么能忘恩负义离您而去?”
说话之间两人已走到长泽楼与另一楼宇相交之处,聊江低头看他一眼,冯向红崇敬的炯炯双眼直直盯着他,一刻也不放松。
“你过来吧。”
聊江转身进入两座青楼间的小巷,隐匿进氤氲花街灯火的黑暗中,冯向红毫不设防地跟进去,脑子忽然一晕,抬眼再看,已经不见恩人的身影。
他到处张望,惊呼:“是个高人!”
“大哥,你走了我上哪儿去啊!”
“高人!以后千剑阁您随便进!买剑买铁锅买锄头直接报冯向红姓名便是!我们什么铁器都卖的!”
“大哥!以后有事儿没事儿可以来看我!”
一个人在大街上吼得起劲儿,倒是不知道这位高人给他下了药,自己蹬几脚墙便跳上了围墙顶上蹲着,现在正面无表情地打量他。
聊江甩开嘈杂的冯向红,直奔木骨蝴蝶。
白日里直达的木骨蝴蝶沾了他的血,能被他感知。放飞后在长泽楼绕了几圈才飞出去,差点在混杂着深深浅浅菱花香的长泽楼迷了路,于傍晚时分处于正西方,停滞不动。
只需要找到木骨蝴蝶,就能知晓其主人,寻回菱花卷一事似乎能更快结束。
聊江此行仅有寻回菱花卷一个目的,至于大什族女人的事,他可以尽可能多地了解,等回大什族后尽数禀告祖母,若非必要,他绝不插手。
☆、第九章 云麓楼管事(一)
话说花街本是横穿尧城东部,花街入口处于中部,自长泽楼往东走,即越靠近富人区边缘。
虽说拍卖之日不管贫贱富贵,所有人都能进入青楼观摩,但平日里各自不会轻易跨越自然形成的分界线。各条街的管理人员颇为严格,见异常者会上前清问。
但花街最东是个例外,处于鱼龙混杂的地域,想隐藏足迹的高官子弟、沿街乞讨者、买菜老大叔都能随心出入,这一切都归功于云麓楼女人的豪放不羁和任意妄为。
夜深时分,聊江越往东走,灯火越旺,靠近街尾处更是如白日的闹腾。
聊江望向街尾处的青楼,便知道此为云麓楼,那飞檐高卷,高悬的大红灯笼通亮,照得大街亮堂,街里街外热闹非凡。
人群中有一胖女人眼尖,见贵公子摇着扇子望着那边,扬高了手帕往聊江处来了。
“哟小哥儿没见过,这是穿了整条街往云麓楼来啦?”
聊江往云麓楼一看,凝神之中断定木骨蝴蝶就在其中,便手持扇子遮脸一笑:“久闻云麓楼大名。”
胖女人长得圆润,额头脸颊下巴的弧度跟大红灯笼相映成趣,说话也字正腔圆:“原来是远来客,那可懈怠不得,小哥您这边请!”
胖女人在聊江斜前方引他进门,介绍到:“云麓楼没那么多规矩,一跨进这门槛,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讲什么尊卑贵贱,只图玩得开心。”
云麓楼装潢大气,拐角颇少,一眼望尽,大堂里的人还在把酒言欢,准备一夜不寐。
聊江抬头看向三楼一房间,问道:“那是谁在住?”
那房间门框宽而厚,门扉半掩,泄露出一些昏黄的光来。
“小哥好眼力,这是管事之屋,现在小哥要是想上去看看,管事现在在屋内,我带你去即可。”|
“咦?”此话一出,就算是聊江也不免惊讶,青楼管事之屋就这么随便地让人进入?他想起尧城大擂台那次和李鸨母并排而立的女人,那应该就是云麓楼管事,陆千千,五官生得清纯姣好,但浓妆艳抹,十分妖娆。
聊江跟着胖女人登上楼梯,四处所见皆是一女子和两三个男子一起嬉戏玩闹打情骂俏,与长泽楼千差万别。
两人来到半掩的门前,胖女人扣了门,道:“管事,有位小哥慕名前来。”说罢,也不等门内回应便推门而入,屋内围着一女子的男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哪位小哥?”果然是陆千千,此时衣襟半敞,脚正揣在一个男人的腿间,
聊江作揖,陆千千踹开男人,用眼神示意他们出去。胖女人“哇哦”一声,以为管事今晚看上眼儿了,要给和小哥独享春宵,混在骂骂咧咧的男人们里离开了。
屋外的谈笑交错成一片,只留屋内一片静谧,
陆千千从软塌上下来,一边整理好衣襟,一边绕过聊江把门关上,别上插销,无言之间恭恭敬敬地行了大什族大礼。
一向强势的陆千千哽咽出声:“我从沿街讨饭到云麓管事,在虔国八年有余,一度怀疑大什早已遗弃我。”
她依旧单膝跪地,双手伏在地上,落下的眼泪连成一线,啪嗒啪嗒地滚在地上。
聊江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只是让她起来,冷漠伸手,要那只藏在屋内的木骨蝴蝶。
陆千千用衣袖擦了眼,到软塌下方抽出隐匿的抽屉,摸出一个匣子,双手递给聊江:“八年前族母取我心血做了五只蝴蝶,一年一只,第五年却再没有消息。今日最后一只忽然从西方而来,还以为是我过度思念出现了幻觉。见叶子上的字,心里慌得紧,不知您何时前来。”
她看着聊江打开匣子,取出木骨蝴蝶放在手上,用长须刺入手腕的青筋。长须慢慢变得猩红,吸饱了血液,渗到了头部。
她的直达蝴蝶如果二次注入血液,则可以双方传信互通。
聊江拔出长须,重新放回雕琢精致的匣子里,他合上匣子,问:“当年祖母为何派你来?”
陆千千:“为了查明被青楼购入的我族女人去处。”
聊江大概明了。他只是来取回菱花卷,一旦完成任务即刻回程,但是这一只木骨蝴蝶将他与陆千千联系在一起,告知陆千千协助她的人已至虔国。
在虔国潜伏八年之久的陆千千有了这一契机,怎么会放弃?况且前来之人又是族母之孙,撒已,必定要与他一起堪破虔国之秘密。
陆千千将聊江引至今日新增的桌椅旁,替他倒了茶水,坐到他的对面。
“我当初只身尾随我族队伍前来尧城,一连八年,除了那四只木骨蝴蝶,与大什族再无联系。如今坐到云麓楼管事之位,上下传闻都有所收集,眼线也遍布四处。”
陆千千提到了大什族血液的传闻,与聊江以前了解的相差无几。
“如今尧城东南郊外十里处的制香坊已经查得水落石出,一线人与制香坊地下管理人员成婚,其他散落在尧城郊外的制香坊地点也有了明确地点,只等到时一举摧毁。”
聊江思索。他猜得没错,而清彤之前服侍过的花魁不知道被安置在了哪一座制香坊里,并不是清彤自己了解的那座制香坊。
那么,清彤知道的又是哪一座?
☆、第十章 云麓楼管事(二)
陆千千:“除了制香坊以摇琅花迷晕我族女人以取血制香,为朝廷之人所用,而那些意外死亡之人的尸体会直接送往皇宫,单为王族享用。长泽楼一共四人,这才几天就死了两人,尸体已经被送进皇宫,这会儿估计已经不存于世。”
陆千千咬牙切齿:“饮血啖肉。”
“是,长泽楼今年奇怪,剩下两人不知命运如何,特别是一个叫聊江的花魁,四万五千两黄金,初到虔国却又同钱庄老板有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