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顾明州脸红得不像样,仿佛也成了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局促又紧张,丢下一句“我等你回来”,便逃一般跑开了。
白雨信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一股热度从脖子爬上耳根,整张脸都红了个透。
顾明州跑到书院门口,好一会儿才平复心境,此时方才感到后悔。
好不容易跟白雨信相处得这么好,跑什么呀!
还害羞,两辈子加起来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真当自己是纯情少年么?那是你媳妇儿啊!
顾明州简直痛心疾首。
“是顾公子吗?”
顾明州立刻收敛了神色,转过头去。
来人是个小厮,见他应了,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知州大人事务繁忙,马上就要启程离开扬州了。”
话只说了一半,其实是萧豫想见顾明州。但顾明州也就是个寒门学子,萧豫却是高官,总不能是萧豫上赶着要见顾明州吧?
顾明州这时候哪有心情跟他啰嗦,假笑道:“哦,那知州大人一路走好。”
小厮气了个倒仰——这家伙竟然听不懂人说话!
但他怎么着也是给知州当差的,给一个穷酸书生解释,多掉价?
不等他解释,顾明州竟然走了!
这顾明州何止是走,还扭过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简直蹬鼻子上脸!
满腹受气的小厮回到萧豫府上,当即添油加醋地一通告状,萧豫自然知道小厮说话不客观,可听在耳朵里就是不舒坦,脸上的神情也淡了几分。
“他既不识抬举,那便罢了。”
若是让书院里的人知道这回事,多半要气得捶胸顿足,恨这等好事怎么没落在自己身上。
要知道,得了知州的赏识,日后只要考场上表现尚可,多多少少能捞个差事;若是侥幸考中了进士,与知州同朝为官,那更是晋升的大好机遇啊!
可顾明州却丝毫不放在眼里,真是奇也怪哉。
顾明州自然不是视权利于无物,但面对一个手下败将,他实在敬畏不起来。
上辈子当首辅的时候,这厮多谄媚啊,结果一朝回到十几岁,还得在衙门管萧豫叫大人。
顾明州叹了口气,无比怀念当年的威风八面。
第31章 结仇
刚走进书院,就见吴家兴迎面走了过来,笑着发问:“顾贤弟,你都抄好了吗?”
顾明州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赚钱的事。
这抄书的生意还是多亏了吴家兴从中转圜才这么顺当。
“家里出了些事,没抄完,过几日便拿给你。”
“若非是贤弟你抄的书太好卖,我也不想催的,”吴家兴拿了二两银子给他,笑道,“这是你的工钱。”
“多谢。”
“再过几个月就是乡试,抄完这几卷,就先停一停吧,免得误了贤弟。”
顾明州啊了一声,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科举每三年才一次,吴家兴从十三岁开始,已然考了三次,如今二十二岁没有半点功名在身也就罢了,就连甘泉书院也是屡考屡败,十分倒霉。
今年也不知怎么,竟然时来运转,有幸进了书院,吴家兴简直兴奋死了,对今年的乡试也充满期待。
但记忆中,吴家兴进入官场是已经三十有四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交谈之中,吴家兴才知道原来顾明州已经成家,相当吃惊,又得知上次扶他离开的少年就是他的妻子,登时更惊讶了,夸贤妻良母之类的怎么想怎么怪,一时竟无话可说。
顾明州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淡笑:“俗事礼教怎比得一生挚爱?吴兄若是介意,以后离我远些便是。”
吴家兴闻言大惊:“顾贤弟此话怎讲?婚嫁不过选择不同,怎至于断交?顾贤弟不仅不嫌弃我没用,还肯与我相交,我才要感谢你呢。”
“顾贤弟相貌英俊,前途无量,又如此痴情,可是再好不过的良配,”吴家兴说着又叹息,“哪像我,成了婚却始终不能立业,家妻跟我实在太委屈了。”
旁边传来一声忍不住的憋笑。
两人扭头,都看清了来人,原来是他们的同窗周峰。
周峰在书院里地位有些不同,同是学生,他却已经考上了秀才,正在准备会试,只要名次不太丑,大大小小都能当个官,故而在书院里颇受敬畏。
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故而作风嚣张,尚未考取功名的书生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顾明州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吴家兴拉了他一下,摇摇头,只没听见。
按理说,他们都已经这般避让了,讲点理的都差不多了,周峰此人却偏偏有点嘴贱,笑嘻嘻地跟他打趣。
“吴家兴啊,你这般努力求学还是屡考不中,今年恐怕又要睡在书院里一整年喽!你新过门的小娇妻太委屈了,我倒是可以替你出面安抚一下哩!”
此话一出,吴家兴猛地停了脚步,霍然转头,一把揪住周峰的领子:“你说什么?”
别说是周峰,就连一边的顾明州都吓了一跳。
吴家兴经常受到失败的打击,被人嘲笑惯了,他们还是头一次见他发怒。
周峰愣了一下,立刻大喊:“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私自斗殴是要被夫子逐出书院的,有胆你就打啊!”
“你骂我可以,但不许侮辱我妻子!”吴家兴眼睛里爆出血丝,“不然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你不得好死!”
周峰吓住了,嘴上却不肯服软,不依不饶道:“怎么,我就是说了又如何?不过开些玩笑,玩不起啊你?”
吴家兴涨红了脸,抬手便是一拳下去,拳风袭面,周峰怪叫一声紧闭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睁眼,却是顾明州出手拦住了他。
周峰以为顾明州是想巴结自己,得意至极,底气也足了不少:“怎么不打了?这会儿知道怕了?我告诉你,今日你敢动我一下,他日我做了官,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吴家兴挣不开顾明州的手,有些心凉,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顾明州,你也要做这等趋炎附势之人吗?”
“冷静些,狗咬了人一口,人还要反咬回去吗?”顾明州淡淡道,“他不过动动嘴皮子,你现在动手,反是给他留了把柄。”
周峰的笑意消失了,狠狠咬牙:“你说谁是狗?”
书院之中,大伙儿都是读书人,谁都有可能出头,周峰平日还有所收敛,今日却敢这样嚣张,便是因为顾明州年纪尚小,能考上甘泉书院便是走了运气,中举中进士都还远着呢。吴家兴更不必说,周峰断定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以说,他们二人是这个书院最底层的人物,却丝毫面子也不给他,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吴家兴撤了劲儿,后退两步,冷静了下来。
“我念你们初入书院,给你们一个机会,”周峰声音冰冷,高高在上,“现在低头认错还来得及。”
顾明州奇怪地看他:“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们。”
“你难道不知道,明年我就能做官了吗?”
“这么说,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啊,”顾明州忍不住笑,“秀才年年有,有什么稀奇的?本以为甘泉书院够大了,想不到还有这么自命不凡的人。”
少年一头黑发束起,衬得五官越发清隽,两只手松松地拢在棉袍的袖子里,笑得如同旭日暖阳,却叫看得人心头发恨。
周峰脸色越发的沉:“你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从何说起呢?方才周兄说的话,便是拿到夫子面前,也只有你道歉的理啊,”顾明州假意苦恼,“周兄说的是,我刚来,还什么都不懂,的确得向夫子问问才好呢。”
这下,周峰总算是投鼠忌器,不敢再纠缠下去了。
只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撂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然而跟顾明州和吴家兴的仇也算是结下了。
吴家兴眼睛眉毛全都耷拉了下来,相当自责:“贤弟,都是我不好,叫你惹下麻烦不说,方才还错怪了你......”
“他有病,别理他。”顾明州摆摆手。
吴家兴失笑。
转眼便是几个月过去,天气由热转凉,期间周峰几次找茬都被不咸不淡地挡下了,随着时间推移,周峰也开始忙了起来。
秋闱近在咫尺。
第32章 崛起的第一步
对于科举,顾明州比旁人要多几分从容。
要知道,当年他一穷二白没书读的时候,尚且能够考中秀才,然后才能身价上涨,得到更多的资源去读书,考进士,全凭一颗聪明的脑袋。
在官场浮沉了那么些年,顾明州连考官都当过好几次,再回来考科举,几乎没什么难度。
于是,就在其他人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天用的时候,顾明州却一连几个月来将抄书当复习,赚了不少银子。
但就在他又抄了三本书交给书店老板时,老板却告诉他,书得降价。
原因竟然是顾明州效率太高了,他抄的又多又快,再加上秋闱将近,书生们该买的书早就买好了,杂谈之类的闲书也没空读,市场一下子饱和了。
“这本孤本藏书近来有人要,你拿去抄吧。”
顾明州拿著书回去,虽然遗憾,但也明白抄书不是长久之计,不如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有吵嚷的声音。
走上前去才发现,原来是一群匈奴人在买卖东西,可随行的译者官话水平不高,翻译得乱七八糟。
两边吵得凶,围观人群也越来越多,匈奴人忍无可忍,将腰刀拍在柜台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店家只当他在寻衅滋事,吓得高声大喊:“报官,快报官呐,这群蛮子要杀人啦!”
匈奴人别的听不懂,却知道“蛮子”二字是在骂人,当即怒了,拔高了声调喝骂。
双方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这位店家,稍安勿躁,他们没有恶意。”
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脸上带笑,又用匈奴语安抚了一番外域人。
原来匈奴人就是想跟店家讲讲价,可惜原来的译者在路途中病死了,才闹成这样。
顾明州翩翩有礼,容貌俊秀,说话处处熨帖,很快让双方冷静下来。
事后,匈奴人松了口气,眼看顾明州要走,连忙拦住他。
为首的向他行了一礼:“这位少年,我叫阿提拉,是从北方过来的商人,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做我们的随行翻译?”
顾明州说:“马上就是秋闱,我没有太多时间。”
“没关系,只要在扬州本地帮帮忙就行,我们也正在找其他翻译,耽搁不了太久。”
顾明州望着手中破旧的书,为难了。
阿提拉立刻懂了——对一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而言,只要给够银子,还怕他不答应?
“十天十两银子,如何?”
“可......”顾明州态度有些松动,仍是犹豫,“我还得读书......”
“二十两!”
顾明州不说话。
阿提拉咬咬牙,肉疼道:“三十两!”
顾明州摇头叹息:“这不是钱的问题。”
三十两对他们而言也已经是大数目了,阿提拉实在无法再加价,其他匈奴人脸上也显出焦躁,目光不住在阿提拉和顾明州脸上来回。
“但小生既然读了这圣贤书,自然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顾明州万分艰难地接下他手中的银子,大义凛然道,“置诸位于水火之中的事,小生也做不出啊。”
随即暗暗颠了颠。
三十两银子啊,他抄了几个月的书才不过攒了不过二十两呢!
匈奴人们也是大喜,阿提拉大力拍打着顾明州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好!小兄弟真是太讲义气了!”
匈奴人身材高大,手掌比常人宽厚,又是习武之人,这么一拍,险些将顾明州拍进地里去。
这具身体也太弱了。
顾明州极为不满,决定有空就让匈奴人教自己多练几招,把身体连壮实些,免得日后连媳妇儿都抱不起来。
匈奴人显然也心疼着三十两的报酬,当即带着顾明州去了米行。
他们只当他是普通书生,说话之间也没有过多遮掩,即便如此,也没有透出过多的信息。
顾明州面上纯良宽厚,眸中却是精光一闪。
匈奴人,在购米?
千里之外的白雨信也在几个月前发现了一伙人在买米。
彼时还是春日,他没有顾明州那样的政治嗅觉,却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在不断警示,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兴朝商人地位虽低,但比起从前要好得多了,而且匈奴、中原、南国三国鼎立,还得靠商人来往于国家之间,换取百姓日常需求的物品。
白雨信也是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顾家跟随扬州富商收购的东西,是贩往北境,再从北面收购皮毛香料回到中原。
这个时节,百姓都忙于春耕,卖农作物的人不多,不过女眷们在冬日里闲来无事做的手工品倒是很多,白雨信跟着顾家人走街串巷,便是在收这些东西。
观察了一段时间,白雨信有了确切的信心,便向顾老爷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屯米?”顾老爷子手上的烟枪险些掉在地上,直问他,“你可知现在才刚春耕,米价正是贵的时候啊!”
“知道,但再过些日子就是夏天,家家户户存粮吃尽,地里粮食又还没成熟,青黄不接的时候米价才最高,”白雨信不急不缓道,“届时才是大赚一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