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古代架空]——BY:霜见廿四

作者:霜见廿四  录入:08-14

  这晋国的都城上安京同南梁颇为不同,萧琢走在街上,一路都略感新奇的打量着路两边的铺子。
  南梁的都城透着江南独有的细腻与浪漫,一年四季都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中,粉墙黑瓦,翘角飞檐。
  即使是冬日,道路两旁种的大树依然绿的蓬勃,时有梅花斜倚着围墙,落花成泥,被路上的车马碾过,更留下些似有若无的冷香。数条小溪蜿蜒着穿城而过, 托着二十四道白玉桥。明月夜下,桥边是脂粉钗环搭起来的红袖招,桥下是水光潋滟的乌篷船,不知何人吹起玉笛一曲,更教人相思断肠。
  只道是人事不同风物在,怅然犹得对芳樽。
  萧琢叹了口气,路两边光秃秃的枝干孤独地擎着,风卷起地上薄薄的黄沙,不需擂鼓金戈,便已是一派肃杀之气。
  索性上安京富饶繁华,商铺都高挂着红灯笼,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牌匾都是鎏金的,显出龙霄凤宇的辉煌气派。如今入了冬,出来叫卖的小贩都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略显破旧的毡帽,脸色却是红润健康,中气十足地嚷着,手里麻利地翻滚着烧饼。
  他们的眼里都带着对生活的希冀与满足,萧琢收回目光,看来南梁这一仗,输的不冤。
  “公子,前头就是新开的酒楼了。”紫菀停下脚步,那酒楼上头还绑着新开业的彩绸,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西江月”三个字,与这古朴威严的上安京格格不入。
  “西江有水西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走,进去看看。”萧琢噙着笑,往里头走去。
  这酒楼里头的装饰也同南梁一般无二,梁柱上都雕刻着精细的荷花或是燕雀,整个大厅用几处鹅黄的帷幔隔开,层层叠叠,别有一番意趣。
  刚进门,便有小二小跑着过来迎接,态度恭敬:“二位来这边坐。”
  萧琢和紫菀跟着他来到中间的位置,萧琢看着窗边还有几处空着,想来坐在窗边一边吃菜一边还可远眺整个上安京,定是比坐在中间只能看对面的人强,便开口问道。
  “我们可否坐到那边?”
  小二看了看萧琢指的方向,赔笑道:“那边的座位都已经预定满了,二位下回要是想坐,得提早打声招呼。”
  “这样啊。”萧琢略有遗憾地坐了下来,接过小二递过的菜单开始点菜。
  同贺暄说的一样,这菜式确是都是南梁的名菜,有许多萧琢来了晋国后都没机会尝尝,于是他一时没忍住点了好许多,连旁边小二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像是再看一座金子山似的。
  “公子若是喜欢,下回我们常来便是了。”最后还是紫菀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到。萧琢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菜单,冲小二点了点头。那小二喜笑颜开地收了单子,马上就给他们上了许多茶点,态度着实殷勤得很。
  萧琢眼光扫过桌子中间的那盘豆沙糕,不免回想起国破的那个晚上,紫菀从地上捡的那枚沾着灰尘的豆沙糕,他只觉鼻头蓦然泛酸,忙掩饰着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拿起一块豆沙糕放进嘴里。
  豆沙绵软带着清甜,萧琢一块下肚,只觉那个黑黢黢、血淋淋的夜晚也随着这块香甜的豆沙糕一起被他拆吞入腹,那香味裹住了刀剑的戾气与血腥,慢慢抚平了他那岌岌可危的、脆弱可笑的自尊。
  “紫菀……”萧琢刚开口,话音却被旁边走来的几人打断,“哟,哪里来的小美人?”
  他僵了一瞬,转过头看去。只见来人面色蜡黄,一看便是泡在那温柔乡、销魂冢里掏空了身体的公子哥,那人穿着一身长衫,看那精致的暗纹与柔滑的布料,想必是价值不菲。
  来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模样的跟班,那人似乎是在这上安京横行霸道惯了,上来便十分轻佻地走到紫菀跟前,话语里掩饰不住的龌龊。
  “喂,小美人怎么不说话?瞧这一脸细皮嫩肉的,可是南边来的?”那人嘻嘻哈哈地便要伸出手去掰紫菀的脸,萧琢在一旁早便是强压着火气,此时猛地站起身,一把拍开那人的手,沉声道:“手拿开。”
  “哟呵!”那人转过头来,像是打量什么稀奇的物件似的上下看了看萧琢。萧琢身上披着的狐裘还没解下,他精致的眉眼裹在一圈洁白的绒毛里,更衬得贵气出尘。
  此时他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那人竟在这一瞬稍稍生出些退意。
  “你在这唬谁呢?”那人在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眯起浑浊的眼睛,道:“爷在这上安京不敢惹的人物都记着呢,就你这小白脸,爷半点印象也无。”
  那人咽了口口水,盯着萧琢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咧嘴淫笑道:“看着倒是穿的富贵,别是哪个公子爷的小男宠吧?”
  说完,那人同他身后跟着的护卫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你……”紫菀紧攥着手,她哪里能看着萧琢被这样欺辱,眼睛瞪得通红,就要倾身上前。
  “紫菀。”萧琢眸色深沉,看不出半分喜怒。他淡淡地拉住紫菀的袖子,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紫菀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咬着嘴唇坐了回去。
  只是眼前那帮人笑完了,站在那公子哥旁边的书童模样的人抬了抬下巴,神色轻蔑地说道:“你们可知我家公子是谁?在这上安京,还没有敢逆了我家公子意的人。别给脸不要脸,快把这小娘子交出来。”
  那书童同他主人笑得如出一辙的恶心,“若是让我家公子满意了,随便赏点东西,怕是一辈子也花不完呢!”
  “我不会跟你们去的。”紫菀低着头坐在一边,强忍着厌恶地说。
  那公子一看便是在情场上春风得意的,哪在女人身上碰过这样的壁,一时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了面子,气急似的骂道:“你这臭婊子,听这口音便是南边来的破鞋。这一路上早被*烂了吧,还在这装什么清高……!”
  “啊!”
  “公子!”
  萧琢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只觉得他恍然又陷进那铺天盖地的噩梦织成的泥沼里。南梁的百姓满身是血,像是地狱来的恶鬼一般,伸着手要把他往那泥沼下边拖。他捂着耳朵,来自四面八方的痛哭与呻吟却仍被阵阵阴风裹挟着贯穿他的耳膜,要将他也一起拖进地狱去,永世不得超生。
  “你敢打我!”那人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琢,萧琢木然地收回手,蹙眉扫了一眼刚刚被他打了一拳的通红的脸。
  他心下惴惴不安,面上仍是一副冷淡矜贵的样子,他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抬着下巴倨傲地吐出一个字:“滚。”
  “你个……”眼看着那人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他身后的护卫俱是蠢蠢欲动,萧琢右手死死地攥着手心,在这寒冬里流了满背的冷汗。
  “柳三公子?”坐在他们旁边的食客早在那人进来的时候便跑了个全,想来那人的泼皮名号早已是名冠上安京,像这种事,怕也不是第一回 干了。
  柳文耀回头,见那鹅黄色的帷幔被掀开,走出来一位气质高华,眉如冰雪的公子。萧琢见他两步走到跟前,朝柳文耀行了个礼,声音不卑不亢。
  “柳三公子,适才清霜在门口碰见了柳指挥使,他问我您是不是在里面。”清霜不动声色地挡在萧琢身前,笑道:“我跟他说,您在这儿马上便吃好了,就要回府去呢。”
  柳文耀是柳光远之子,他大哥柳文勋同他虽是亲兄弟,德行却天差地别。
  这柳文耀臭名昭著,柳文勋却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在征讨南梁中也立了功,如今更是领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一职,可谓光耀门楣。有这样一个珠玉在前的哥哥,柳文耀在家自是抬不起头来,是以很是畏惧这个大哥。
  他知道他这大哥吃喝嫖赌样样不沾,生平唯一的叛逆大概就是喜好南风,不过只要面上娶妻延续香火,私下里他这点爱好,在这晋国倒也无伤大雅。
  清霜公子如今在南馆可谓一面难求,他这大哥早已是倾慕日久,柳文耀也不是傻子,犯不着此时为了个姿色不错的小娘子得罪他。
  柳文耀面色阴晴变幻半晌,到底是不甘不愿地对清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去。”经过萧琢面前时,柳文耀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清霜看着柳文耀的身影被帷帐吞噬得一干二净,这才转过头来,向萧琢勾起一个清浅的笑。
  “柳家如今在朝里如日中天,柳文耀还是少招惹为好。”
  “今日之事多谢公子。”萧琢向他肃然行礼,眼中难掩感激之情:“我是萧琢,还不知公子贵姓?”
  萧琢听他方才自称清霜,却不知是何姓,想来也当是个名门公子。
  哪知清霜摇了摇头,声音听不出悲喜:“吾名清霜,下贱之人,何谈姓氏。”
  听得此言,萧琢不免有些意外。他见此人光风霁月,端正恭肃,俨然是名门之后,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连姓氏都没有的奴籍。不过只一瞬他便收敛好了情绪,既是他人伤疤,不提便罢了。
  “公子日后小心着些吧,柳文耀此人睚眦必报,必不会善罢甘休。”
  萧琢点点头,想到此处,一时只觉这些人事扰得他疲惫得很,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15章 南馆
  “在想什么?”贺暄低沉的嗓音穿过戏台上繁冗的吹拉弹唱,清晰地就像贴着他的耳边传来。萧琢猛地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带着些茫然地看着贺暄。
  贺暄自那段时日忙得不见人影之后,这几日看起来倒是闲了许多,晚膳的时候时常能见他带着各种新奇的南梁玩意逗萧琢开心。今日正值休沐,贺暄发现他竟然没听过晋国的戏曲,一时兴起,便非要拉着他来看看。
  不过萧琢听了这么一会儿,便觉这晋剧也无甚稀奇,同南曲相比,也不过就是念白通俗了些,调子更为短促铿锵,武戏也较文戏多了许多,倒是和这上安京的气质很是相符。
  古朴威严,雄浑壮阔。
  贺暄定的是个包间,萧琢半躺着靠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盘子里的果饼。看样子贺暄也并非什么晋剧爱好者,萧琢观察了他半天,戏台上统共唱了六折戏,贺暄有一半的戏都在同他闲扯。
  “你看你吃的。”贺暄抿了抿唇,很是自然地伸手将萧琢嘴角的碎屑擦去,他手指上的薄茧粗粝,索性力道还算温柔,不知是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太过恼人,抑或是这包间只他二人带来的安全感,萧琢突然玩心大起,竟趁着贺暄还未收回手,倏尔张开嘴,一口咬在了贺暄的食指上。
  二人俱是一震。萧琢没想到自己一时的突发奇想,贺暄竟然没有躲开。他心下尴尬与赧然糅杂在一起,只觉整个戏台上挂着的红灯笼烧成了一片,映得自己的脸也红透了。
  “松口。”
  贺暄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深潭一般的眼瞳此时泛着暧昧不明的晦暗光影。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却仍是古井无波的沉静。
  萧琢猛地张口,他圆睁着慌乱的眸子,手足无措地往后缩了一点,似是难以启齿地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
  “闭嘴。”贺暄收回手,他食指上还残留着萧琢的一丝透明的津液,被他用拇指随意地擦了擦,莫名的带着点荒唐的淫靡之感。
  偏生贺暄在一旁正襟危坐,腰背纹丝不动,神情专注地看着戏台。萧琢只得依言闭上嘴,像是做了错事一般靠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起了戏。
  贺暄余光瞄了一眼身侧乖巧的小猫,不知是不是回想起方才指尖微妙的触感,他蹙眉烦躁地解开了上衣的两粒纽扣,将桌上早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萧琢看着看着就有些困了,他朦朦胧胧地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贺暄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萧琢揉了揉眼睛,他身上盖着贺暄暗紫色的外衣,上面还残留着贺暄身上那种冷香,带着雪松的清冷寒意。他往外看了看,戏还未散场,只是也不知是演到哪一折了。
  “侯爷。”包间的帘子被掀了起来,走进来的是个脸生的下人。
  “殿下有事先回府了,吩咐奴才送侯爷回去。”
  萧琢点点头,他将贺暄的外衣搭在臂弯里,翻身下了软榻。
  冬日里天黑的早,萧琢走出戏院的时候,外头已是漆黑一片。寒风席卷着所剩无几的落叶兜头拍下,冷得萧琢打了个寒噤。
  “侯爷快上轿吧,外头冷得很。”
  萧琢扫了一眼停着的轿子,看着倒不像是太子府的样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下一阵北风吹了个趔趄,他忙朝手里哈了口气,撩起帘子钻了进去。
  这轿子的布帘遮得不严实,外头无孔不入的冷风便顺着边沿钻了进来,萧琢缩着脖子跺着脚,只想这轿夫走快些,早点回屋里取暖。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感觉从戏院到侯府的路不应该这么远。萧琢又兀自呆了一会儿,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便掀开了前边的轿帘,想看看到底到哪儿了。
  哪知他刚探出头来,什么都还未看清,便觉得后颈被人劈了一刀,萧琢眼前一黑,身子软倒了下去。
  萧琢知道柳文耀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是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
  他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这寒冬腊月里被凉水一浇的滋味,萧琢算是体验的淋漓尽致。他身上的外衣不知被谁剥去了,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贴身里衣,此时还被凉水浸透,湿湿嗒嗒地往下淌着水,湿冷地黏着在他的后背与腰侧,冻得他直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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