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暄几杯酒下肚,又夹了几片鸭舌,新娘的花轿便到了。
许昱行牵着新娘拜了堂,便被一群人起哄着来一桌一桌的敬酒。贺暄他们是第一桌,许昱行二话不说先灌了一杯,便讨巧卖乖地哀求道:“这下边还有好些呢,各位便饶了小的吧,还要回去抱新娘子呢。”
“哎,旁人的不喝,孤的这杯也不喝么?”这天香楼的酒香醇醉人,后劲十足,贺暄此时有些微醺了,他眯起眼睛搭上许昱行的肩膀,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声音压得低了些,透着些感怀的意味:“一晃都十多年了,你都成婚了。”贺暄顿了顿,轻声说:“当年我文章背不出来,先生打你手心的事,我都还记着呢。”
“是啊。”许昱行也有些怀念,他叹了口气,将酒喝完了,“你又骗我喝酒。”
“今日大喜,多喝些无妨。”贺暄笑了笑,放开他道:“去下一桌吧。”
许昱行点点头,贺暄又坐回位子上,吃着新上的炖牛肉,他一时有些怔忪,眼睛余光瞥见许昱行鲜艳的喜服时,竟不合时宜地想起萧琢来,前面戏台上还在唱着贵妃醉酒,贺暄撑着下巴,听那个唱腔清亮,身段秀美的旦角唱。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第34章 恍惚
贺暄听得出神,又仿佛是醉了,等许昱行一圈敬下来晃晃悠悠地回到这边,贺暄竟觉得他醉得比许昱行还要厉害。
“殿下可是要回去了?”许昱行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大着舌头问道,贺暄扶了他一把,“可不是,新郎官进洞房了,孤还赖着不成?”
“那殿下小心着些,我就不送了。”
贺暄点点头,他示意一旁的小厮搀好许昱行,同许昱行的父亲说了会,便告辞了。
寝殿里银丝炭烧得暖烘烘的,贺暄抖落了一身寒气,哈着手提起桌上的壶倒茶喝。
哪知一口饮尽,贺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壶里装的是前些日子人家送的酒,他猛地灌了一杯,加上之前还酝酿着的酒意,竟有些上头。
“殿下,可要人来服侍?”李福海推开门问道。贺暄瞥了他一眼,他突然想起戏台上那个俊秀婉转的小旦,便开口道:“你让宋缨过来。”
“喏。”李福海点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殿下在府上么?”萧琢裹着大氅,两手缩在袖子里,见小厮过来开门,他探了探头,问道。
“侯爷来得巧,殿下刚回来。”守门的小厮弓着腰行了礼,引他进去。萧琢今日刚听说贺旸吩咐当地太守,在封地鼓动农民种植白耳,每亩种都能减税,并且由当地青苗司统一收购。估计要不了多久,贺旸的封地上大多农民都会铲了自家的小麦水稻,种上白耳了。
他正想把这事同贺暄讲讲,正巧晚间也没什么事,在府上闲坐着,便巴巴地跑太子府上来了。
“殿下在寝殿呢,侯爷要进去么?”菱香正从厨房端来醒酒汤,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裹成一团的萧琢,她顿了一顿,听萧琢说:“是啊。”
“那正好了,奴婢刚从厨房拿来的醒酒汤,侯爷带去给殿下吧,奴婢还要去准备宵夜呢。”
“好。”萧琢没有多想,爽快地点点头,便接了过来,穿过回廊往寝殿走去了。
贺暄嫌屋里太热,早便脱了外衣,只着了件单衣斜靠在床头,如今酒气上涌惹得他脑子昏昏沉沉地,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摩挲着被子上的暗纹。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他略有些燥意地喊了一声:“进来。”
敲门声顿了顿,便看见一个人影推开了门,他还穿着御寒的大氅,贺暄眯起眼睛瞧了瞧,只觉眼前恍惚一片,光影重叠晃得他头晕。
“殿下。”那人似乎端了个瓷碗,此时将瓷碗放在了桌上,声音轻轻地:“殿下怎么了?”
每回他醉了酒,厨房便会准备一碗醒酒汤,通常都是用那瓷碗盛的。贺暄一愣,这宋缨倒是聪明,还知道给他准备碗醒酒汤。
“把衣服脱了。”贺暄揉了揉眉心,见那人愣了愣,刚积聚起来一点温柔又被他这不解风情打散地无影无踪,平日里看着聪明,怎地来侍候竟还穿着大氅的。
“屋里这么热,穿那么多做什么。”
那人似乎被他这话说服了,顿了一下便顺着他的意思将那大氅脱了,里面是一件天青色的绸衫,腰间系了一条玉带,更显得腰身纤细,贺暄瞥了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此时脑子混沌一片,一时半会儿也觉不出哪里不对,便不再去想,招了招手道:“过来。”
那人将那醒酒汤也端了过来,道:“殿下是醉了?喝点醒酒汤吧。”
“哎。”贺暄摇摇头,将那醒酒汤放在一边,一把勾过那人的脖子,将头埋进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闻着倒不是宋缨常用的香,要更为清雅一些,贺暄感觉那人身体一僵,他玩味地勾唇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衔住他的耳垂吮了一口,压低声音说道:“怎么?还害羞了?”
贺暄揽过他的腰,用力摩挲着他的后背,正要抬起头调笑,猛地见那人抽出手推了他一把,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些紧张又受惊的味道:“殿下……自重。”
“嘶……”贺暄倒抽了一口冷气,萧琢方才手劲不小,他喝醉了酒没站稳,一时后背撞在桌角上,隐隐地发疼。他本也没有醉的不省人事,这下酒意全散了,他愣了片刻,抬眼看向萧琢。
萧琢也愣了,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一时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心下懊恼刚才的莽撞。他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似乎是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却突然听见贺暄轻声笑了起来,萧琢以为贺暄没往心里去,正暗自松了口气,抬起头想道个歉,哪知右臂被贺暄猛地一拉,他一时站立不稳,被贺暄扔上了床。
那重重叠叠的锦被上绣着的四爪金蟒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头顶上是名贵的云绣织成的锦缎床帐,贺暄撑着手臂弯腰将萧琢圈在他的身下,萧琢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一头撞进贺暄幽深漆黑的眼里,就像是他梦里那个深不见底的悬崖,看一眼便能让人粉身碎骨。
“萧琢。”贺暄的声音不见起伏,生硬得吓人,萧琢在他像要将他生吞入腹的眼神中生出一丝惊惧与恐慌,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起身,被贺暄轻松地镇压了下去。
贺暄两只手像是铁钳一般牢牢地攥着萧琢,他细嫩的手腕这么一会儿已经泛起红痕,却惹得贺暄更生出些道不明的凌虐的快感,他垂下头贴在萧琢耳边,语气残忍:“你真以为你还是什么真龙天子?旁人碰不得动不得?孤之前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忍了那么长时间,你可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萧琢沉默地看着他,面前的贺暄像是被这酒精催化,终于忍不住撕开了平日里还算彬彬有礼的伪装,露出蛰伏在他体内那只茹毛饮血的猛兽。
他浑身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贺暄眯起眼睛,像是很享受这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满足感,他松开一只手滑落到萧琢的腰间,摸索着去解他的腰带。贺暄的手刚碰到萧琢的腰侧,便触到了萧琢挂着的半边玉佩。贺暄一顿,他轻轻拨开罩着另外半边的衣角,露出的玉佩正是柳家惯用的样式。
萧琢见贺暄盯着那块玉佩,猛地想起来今日是紫菀帮他系的玉佩,他竟忘了告诉她哪个是贺旸送的那块。萧琢心里一紧,仓皇地抬头,身前的贺暄若说方才只是好整以暇逗弄猎物的捕猎者,如今他周身笼罩的黑气已是浓厚的如有实质,将他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活像是浴血而来的阎罗。
萧琢浑身一颤,看见贺暄一把将那玉佩拽了下来,狠狠往墙上一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萧琢在这一刻竟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荒谬感。贺暄右手毫不留情地攫住他的下巴,力道大的让萧琢觉得他的下巴就像是方才那无辜的玉佩,下一瞬就要碎在他手里。
“萧琢啊萧琢,你真是让孤刮目相看。怎么?觉得孤成不了事,这么快便靠上下家了?”贺暄微微眯起眼睛,眼里只剩下凶狠的情欲。
萧琢张了张嘴,他下半张脸被狠狠地禁锢在贺暄的手里,他只得呜咽了一声,艰难地摇了摇头。他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下巴已是疼的厉害,萧琢从小便怕疼,此时已是受不了了,眼神里忍不住带着哀求,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猫。贺暄浑不在意地扫过他的脸,自顾自说道:“不说话?好啊,那这一晚上你最好都给孤忍着。”
话音刚落,萧琢的绸衫便一把被贺暄撕开,亵衣单薄不当冷,萧琢忍不住颤了颤,贺暄扯过旁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拉开一旁的抽屉翻出了一盒脂膏。
萧琢咬着下唇沉默地看着他这番动作,贺暄瞥了他一眼,有些粗暴地将他翻了个身,那脂膏带着些细细密密的凉意,一路沿着他的尾骨爬上萧琢的头顶。
贺暄温热的手触到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萧琢猛地打了个激灵,挣扎着按住了贺暄的手,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如今的处境,就像是一只小兽被绑了四肢扔在祭坛上,恐惧不安而瑟瑟发抖,可是当他往台下看的时候,四周都是虔诚的信徒,他竟连一句呐喊都发不出来。
萧琢带着些乞求地抬起眼看着贺暄,“殿下……”是那样湿漉漉的眼睛,脆弱的,不安的,本应该用心呵护妥帖安放的眼睛。贺暄顿了一顿,探头在他眼尾泛红的地方亲了亲,声音却同他轻柔的动作相反,不容置喙的:“不行。”
萧琢似乎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他认命般放开了贺暄的手,顺从地躺了下来,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撕裂一般的疼,他一生都没有那样疼过,足以让他刻骨铭心。他竟在那样的疼里心不在焉起来,他整个人变得轻飘飘地,像是飘在云里,恍恍惚惚地听见外边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又连绵不绝。
“哭什么?”贺暄揽过萧琢的腰,伸手在萧琢脸上抹了抹,“疼?”
萧琢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没有。”那声音带着哭腔,厚重的鼻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贺暄捏了捏他的耳垂,“以后就不疼了。”
“乖。”贺暄还在喘着粗气,这时俯下身捧起他的脸,亲昵地碰了碰他的鼻尖。萧琢像是陷进了一场巨大的梦魇里,他只觉浑身都像被碾过似的,疼得四分五裂,像一只濒死的鱼。他太累了,昏昏沉沉得飘在梦里。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用湿热的毛巾给他擦着身,又或许不过是他在做梦罢了。
第35章 狼藉
第二日萧琢是被腹中饥肠唤醒的,他睁开眼想要杯水喝,却发现喉咙疼得厉害,微微发出点嘶哑的声音便咳嗽不止。他身上新换的亵衣有些宽大,松松地罩着,露出的锁骨上还能看见暗色的吻痕。
“别动。”贺暄手里拿着药,用指尖捻了一些,给萧琢身上涂了,“这两日晚上记得涂些,免得发热。”
萧琢抿了抿嘴,强自压抑下心中翻涌的想将那瓶药夺过来扔在贺暄脸上的冲动,到底是没有说话。
贺暄抬起他的下巴看了一眼,萧琢下唇被他咬破了,额头上沁着汗珠,面色也略微发白,此时垂着眼,睫毛像蝶翼一般微微颤着,贺暄将他贴着右脸的一绺碎发别在了耳后,凑过去想在他脸上落个吻,萧琢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留那缕碎发正对着贺暄。
“你……”贺暄皱了皱眉,似乎顾及昨晚萧琢的退让和委屈,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将药放在桌上,“孤传了午膳,坐起来用些吧。”
“多谢殿下。”萧琢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起来的时候动作大了些,牵动了伤口,疼的他微微咧了咧嘴角,轻抽了一口气。他稍稍缓了缓,笼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能回侯府?”
贺暄正打算催催厨房,闻言一顿,“这么想走?”
萧琢垂着头不说话,贺暄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放弃似的挥了挥手:“你想走便走。”
“我吃好了。”萧琢随意地舀了两勺菱香端进来的开胃羹便放下了碗,肚子饿的厉害,看见这些却又半点也吃不下去。菱香捧着一叠熏好的衣服站在旁边等着,萧琢掀开被子,脚刚踩在地上便觉得身后一阵钻心的疼。他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又赶忙掩饰住
了,他不好意思让菱香发现,便僵硬着身子立在原地半天,正想着如何开口,听见贺暄说:“这里不用服侍了,你去外面吧。”
“是。”菱香将那叠衣服放在床边,躬身退了出去。
萧琢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贺暄刚想上去扶一把,被他侧了个身躲开了,贺暄便也不再自讨没趣,抱着手靠在床边冷眼看着他。
萧琢自己系上了腰带,又穿上了昨日的大氅,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冠,便给贺暄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殿下,我能回去了么?”
贺暄看得着恼,一时又寻不到由头发作,只得生硬地挤出一个字来:“走。”萧琢得了他的话,立马便推开门走了,走的急还差点在门口绊了一跤。
“侯爷。”萧琢回来的时候,紫菀刚吃完午饭,正拿着毛巾擦着寝殿的桌子。她见萧琢走路有些不稳,留意地多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地丢了毛巾跑过去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萧琢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不愿让紫菀担心,只得使劲憋住了眼泪,摇摇头说:“没有。”
紫菀倒是急了,围着他一个劲地打转,嘴里不住念叨着:“怎么会没事呢?脸都白了,奴婢去找德清公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