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信!如果阿暮你真的体谅朕,就不会再归京以后这般冷待朕,就连绡宓那没眼力劲儿的都来问寻过几次,问你同朕是不是闹了不愉,而且阿暮你还拿华淮音当借口企图让朕醋味。”
楚御衡当下笃定。
这哪里是在体谅自己,分明还在闹小性子,要不是自己信任他,定会被气恼到。
看男人不信的神色,容暮眉宇微抬:“于微臣所立的位置,是没有资格同陛下说体谅与否的问题的。陛下是一国之君子该有后宫的佳丽三千,这一点微臣心里早就已经清楚了;同样,微臣也明白,微臣不会永远地陪在陛下身边,因为总有一日微臣会离开陛下。”
“你还在说气话?”楚御衡不赞同地看着容暮,眉峰竖起,险些被气笑了。
“这怎会是气话?微臣现在在清醒不过了。”
楚御衡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含笑的男子,目里一抹幽暗肆虐而起。
不论是去牢狱看华淮音,还是今日一同用晚膳,容暮似乎总是话里有话。
按捺着几缕淡薄的惶恐,楚御衡直问:“阿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朕说……”
“嗯,有话,还是微臣想了许久的话”,杯盘罗列之中,容暮正襟危坐,笑意散了个干净,“陛下还记得上回在御书房里,陛下对微臣说的话么?陛下亲口对微臣说的,君是君臣是臣,陛下不会离不开微臣……”
就像预料到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一般,楚御衡无由来地突生心悸。
他想说不是的,那不过是他的一时气话,可眼前人押着烛火尾光的半面脸颊带着不可言说的冷冽和坚定,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中全然没有玩笑的意味在。
容暮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一字一句清浅却有力——
“所以现在,微臣要辞官。”
话音落下,方才钝钝地戳着楚御衡掌心的瓷勺蓦然落地,还传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楚御衡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你要辞官?”
容暮以手支颔,少见的轻松模样:“嗯。”
雷嗔电怒,楚御衡的面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朕不准!”
楚御衡现在只想把人箍在怀中圈的死死的,怎么可能准他辞官。
阿暮为何会突然提及辞官……
楚御衡抿了抿发干的唇瓣:“朕准你休沐,休沐到阿暮你彻底养好伤为止。”
看君王气恼,容暮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似乎已经过了因为一个人而神魂颠倒的日子。
第28章 归还微臣
况且楚御衡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自己都给了这个□□,为何楚御衡还不让自己安生下来,难道楚御衡真的想等到朝堂之上自己和闻栗对峙上了,再顺势而为除去自己。
倘若真打算用他丞相之位为闻栗铺路,的确情深……
不被准许辞官,金色的烛晖拉长了容暮的侧影,容暮松开支起的手:“不仅是身子的缘故,是微臣的心也累了。”
“所以朕准了你休沐。”楚御衡气道。
“可那也不够”,容暮笑了,看着鞋靴旁楚御衡方才落下的碎瓷片,“微臣倦惫,无得一年半载是养不回来的。”
一国丞相一年半载不上朝不是小事。
可容暮的身子要紧,迅速端量利弊,楚御衡果断言道:“那朕就许你这么久的休沐,等你养好了身子再回来,至于朝政的事……朕会慢慢选人来抵,朝堂上也该出些新人了。”
这还是容暮头一回被眼前的男人这么顺从着。
似乎自己说了要怎样楚御衡就会应下他怎样,若是旧时的他定会心口暖流滚过,但此刻男人目里的诚挚让容暮觉得讽刺。
如果当真这般关切他的身子,楚御衡昔时就不会看不见他是如何一步步将身子蹉跎如此,甚至在自己提出辞官休养时,他还想着提拔新人。
新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主动辞官不过为了给自己和华淮音寻一安全后路。
灯火摇曳,容暮弯下如竹般修长的身姿,细瘦的手拾掇起地上的残碎,像是在和男人对话,又像是在和他自己低喃:“其实微臣想求陛下华淮音的事。”
楚御衡讷言,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又觉得容暮会这般说理所应当。
不论是带着病躯去天牢看华淮音,还是现在为了华淮音求到他面前,容暮似乎和华淮音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更何况,二人还有那一面玉料一模一样的玉佩……
拢下惊疑,楚御衡看这样眼前坦荡的男子,将华淮音那儿得来的玉佩取了出来,且将试探摆在了明面上:“为何阿暮你看去那般关切那厮?你们还有一样玉料的玉佩。”
容暮看仔细了些,摇摇头:“这不是微臣的,微臣也不知华淮音的玉是从何处里的。”
“当真?”
容暮颔首,眸光清冷潺然:“当真。”
楚御衡冷着张脸,威压直让人倍感窒息:“可阿暮你的玉是从哪儿来的?”
忍不住长声嗟叹,容暮只觉好笑,原来楚御衡还在怀疑他和华淮音之间有着苟且。
“陛下既然已经不相信微臣了,有何必再来试探微臣,微臣最后再说一遍,微臣同华淮音之间并无那般情谊,这些关切也不过出于对他的愧疚。”
容暮认真地看着他,可眼里似乎只有空影:"华家如何落到这般破落境遇,陛下心中有数,大多出自微臣之手。可微臣当初到了北疆,华老将军还能以德报怨,善待于微臣,微臣惶恐。”
“难得见你心软。”听容暮夸华峥,楚御衡不满闷哼。
“心软?”容暮又蓦然笑了,“就当微臣难得心软了吧,华老将军在北疆对微臣颇为照料,北疆缺衣少食,可微臣却不曾被短过什么,就连微臣送陛下的那玉料也是华老将军赠与微臣的。况且华淮音是华老将军之子,为人赤忱,也算微臣十多年来唯一的朋友了。”
容暮自打少年起就是天之骄子,现在居然会说出这般的话来,楚御衡不喜看到容暮这般落寞神色,干干地哄着人:“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性子那般好,若要交友,还有好些灏京的人愿同你往来……”
楚御衡刚想说灏京有许多人喜欢他,但想到事实上的确不见容暮身边有三五知己。
但得出这般结论,楚御衡心里冒出隐秘的愉悦,他就是喜欢容暮全身心只有他的样子。
当下见楚御衡睁眼说瞎话,容暮觑了他一眼。
事实上容暮自己搜寻周身,哪里如楚御衡所言,灏京有许多人愿意同他往来:“陛下说的灏京的人……他们是否真心微臣不敢保证,这一路走来微臣做了太多血腥的事,这双手沾染的血是怎么洗都洗不白了的,微臣自己都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阿暮哪里有变?”楚御衡不解。
容暮还是那个容暮,是那个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容暮。
容暮回首看天子,慢慢抚平袖摆的褶皱,语气轻谑地自嘲:“而且陛下就没发现微臣已经变了么?同陛下认识快十年了,一路高官厚禄,金银幡胜晃了眼,微臣早就不是最初的容暮了,这样的人都会避之不及,怎会有人愿意真心愿意主动靠近,华淮音算是这么多年的头一个了。”
“可是……”
“陛下。”楚御衡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容暮打断,“陛下有亲眷,有公主殿下作陪,还有……”
闻栗的名字就在嘴边,为了不扫了自己的性子,容暮吞咽了回去:“但微臣不同,华淮音还是唯一一个不惧微臣,敢同微臣打交道的人。"
白衣在身,男人的寂寥恍若同敞轩窗外的雪色相融,分外浓郁。
楚御衡见此眉毛收紧,嘴角下拉:“那既然你焦心华淮音的事……朕就许你公正,若他真无罪,朕定不会错怪于他。”
不过这也不是阿暮第一次会离开他,早在阿暮从北疆回来,他就这般同他说过,还和他刻意闹起了生分来。
至于华淮音,定不会越过自己在容暮心里的位置。
出自式微的华家,华淮音能否保全都于朝堂无意义,不若就卖容暮这个面子,先将人哄回来。
看出这已经是倨傲男人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容暮长睫低垂着:“微臣就多谢陛下了。”
楚御衡应下,他还有旁的思量,那就是容暮想要辞官的念头他必不准许:“原本你辞官就是为了替华淮音求情,现在华淮音的事妥当了,辞官的事你不准再提了,安生养身子就是。”
几番交谈,兜来转去,自己的官位还是辞不掉。
楚御衡这又何故在推闻栗上/位的同时,还不愿放他走……
容暮顿了顿,方才破碎瓷勺被他用手拢在桌上,捻磨着指腹不知何时被划出的血痕。
即便是绿豆大的血珠,也让容暮想起当时在御书房的悲绝,胸口的淤伤已经快好了,但后遗的症状似乎还在,当下随着不断鼓动的心脉疼麻胀痛。
想走走不了,容暮单侧嘴角微挑,对待眼前男人就像和知己相交一般,温润谦和:“说来微臣有些贪心,现下还有一愿。”
“且言。”
“陛下可否将微臣之前赠与陛下的玉佩……归还微臣。”
楚御衡:……
第29章 让朕抱抱
那玉就像不能提及的东西一般,连带着楚御衡次日也对他避而不见。
但这也无碍,只要楚御衡答应他不会在华淮音用私刑,其余的都无甚重要的意义。
他只是尚且心怀唏嘘罢了。
明明华老将军将玉料赠与他的时候,还笑言这玉以后让他给心爱之人,可他送了,才知那人并非与他心意相通……
从天牢探望华淮音的第二日就是除夕。
灏京的士庶自早族中围聚,互相庆贺,宫中也是如此,大殿之中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桌上陈列着御膳房的拿手好菜,香药果子,炙犒腰子,入炉羊罨,或温或整,飘香四溢。
楚御衡特意下了叮嘱,所以几人面前的大多都是都是温补之物。
三人围坐,今儿没有闻栗的存在,楚绡宓可算扬眉吐气一会,刚上桌不过一刻钟,就用公筷给容暮夹了满满一碗的菜肴,还替人满上了一杯果子酒。
楚御衡不耐地将容暮面前那满上的一碗挪到一边,还将那满上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皇兄!你这是作甚!”楚绡宓又被气到,“这是我给阿暮斟的!”
“他身子骨还没好,用不了酒。”楚御衡看也不看气红了脸的楚绡宓,为容暮舀上了浓郁的羖肉汤,再推送到容暮更前,“暖中补虚,补中益气,你就该多喝些。”
楚绡宓今日穿戴了新作的宫裙,环佩在身,臂腕轻盈动作之间珠玉叮当作响:“好吧,阿暮你再尝尝这份五喜圆子!”
被兄妹二人夹在中间的容暮噙着浅笑。
他同楚御衡相识已有十年了,同楚绡宓相见则晚上了五年,还是他状元及第才初初见着楚御衡的这个妹妹。
在此之前楚御衡每回皱眉提及楚绡宓娇气,惹人烦的时候,容暮心中就席卷出淡淡的歆羡。
在他的成长路径中,没有父兄,有没有姊妹,所以他第一次见楚绡宓的时候颇为紧张。
好在楚绡宓并非楚御衡所言那般骄纵,再者,宫里的公主,骄纵些又有何妨,相处以后容暮对楚绡宓也更为谦让随和。
至于年关一同用膳的习惯,也是近几年才有的,腊月二十七的小年他就会入宫,随后宫中滞留几日再回丞相府。
当下楚绡宓为他夹取的小肉丸不甚滑出碟子口,滚落到地上,这又引得楚绡宓被楚御衡斥责。
兄妹二人吵闹起来,楚绡宓鼓着腮面上神色不大好看,容暮敛容,亲手夹了块糖醋的里脊:“殿下也用。”
“谢谢阿暮!”楚绡宓的不虞来得快去得也快。
轻易哄好了人,容暮收回公筷的手,就见眼前多了一只空碗。
帝王推碗而来的右手指节弓起,弯起的食指骨节有节奏的敲击着瓷盏,意思不言而喻。
容暮有一瞬间的怔愣,轻轻觑了一眼等着的男人,随即取了自己的汤匙,低下头尝着还热着的羊骨汤,并不加以理睬。
被人撂了脸子,楚御衡深邃如墨的眼睛一直盯着容暮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容暮无反应就将空碗抽了回来。
男人兀自垂头用膳,时不时饮着桌上的酒,看上去颇为可怜。
除夕一顿晚膳时间用得有些久了。
等用完以后,楚御衡便将楚绡宓赶回了自己宫里,然后还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容暮回了舒云宫。
容暮有些后悔方才楚御衡喝酒的时候不多加劝阻,以至于现在他拿这厮完全无法子,但有些人喝醉了就会听不进去话。
同人往回走,长廊距离他的舒云宫不远,四周的侍卫都四散而尽,就连以往服侍在楚御衡身边的小宣子也离得很远。
浩荡月色下只有他们二人行于雪幕。
华灯宝炬之间,这似乎就是二人唯一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温善缱绻消弭不见,容暮只想着回了舒云宫该怎么把人弄回去,实在不走的话,那他就在长椅上将就一晚也可。
容暮想着躲人的小伎俩,却半道被人重重一撞,反压在雕漆红柱上。
“陛下!”
“嘘,让我抱抱。”
后头是冰冷坚硬的木柱,前头是灼烫的胸膛,容暮被人紧紧箍了起来。
果真是喝醉了,平素都是一口一个“朕”的自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