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照汤言所说,居影十分钦慕自己的画,那么他了解自己身上熏香的味道也不足为奇。
江雎贺顿了顿,他的心思千回百转,可面上却一点没表现出来。他看着居影的眼睛回道:“都是下人准备的香料,雎贺不曾留意,难道居少爷喜欢?”
可居影却躲开了江雎贺的视线,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大步走到东边那间屋子,江雎贺的视线随他移动,然后看着居影坐到椅子上。
这小少爷松开紧皱的眉头,将手中的玉佩郑重地放在屉子里,他桌子上摆着几张纸和毛笔,角上摆着一个深红色的木盒。
居影垂着眼睛看着屉子里的玉佩,缓缓地嗯了一声。他将屉子合上,抬眼看向江雎贺,说:“同你说说也无妨,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想起一个人。”
江雎贺神情不变,眼神亦没有丝毫的变动,说:“是谁?”
居影收回视线,嗤笑一声,说:“果然是巧合,料想你也不会知道。”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江雎贺后知后觉感觉到温度再次低下来,可他并不想就这么离开,于是主动往前走了几步,慢慢靠近居影。
居影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回神的时候,江雎贺已经站到桌子面前。他一抬头刚好对上江雎贺的视线,发现江雎贺垂下了眼睛。
江雎贺相貌很出众,可又气质冷淡,左眉眉尖处生的红痣给他添了别样的颜色,他垂着眼睛不说话的样子,莫名的让居影熟悉,仿佛自己早就见过他。
“居少爷不说,我又怎会知道?”江雎贺一边开口一边用余光扫着书桌。
居影没说话,大概是觉得和江雎贺此流没有共同语言,所以不屑于回答。可下一秒江雎贺的话却让居影神情一震,不得不抬头看他。
“雎贺听闻居少爷喜欢即墨公子,不久前雎贺曾拍下即墨公子的两幅画,只是雎贺见识浅薄,不知画作真伪。”
这小少爷闻言猛地站起,拔高声音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江雎贺还是垂着眼睛,视线落到桌角深红色木盒上,他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下,居少爷不必再同我打哑谜了吧?”
这小少爷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雀跃起来,只是垂着眼睛的江雎贺并未发现。居影随手拿起桌角上的深红色木盒,道:“你身上的味道同即墨公子很像。”
江雎贺看着木盒被居影拿走,随即也将视线从木盒上收回。他闻言心道果然如此,而后抬眼看向居影道:“这倒是巧。”
居影赞同地点了点头。
“居少爷连即墨公子平日里用的香都了如指掌,果真是对他十分的钦慕。雎贺实在好奇,居少爷为何喜欢即墨公子,难道只是单单喜欢他的画吗?”江雎贺是真的好奇,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追捧自己,他很想了解居影的想法。
“他是我命中的贵人,即墨公子曾救我于水火之中,那年若不是他护我,我现在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居影说道。
居影说完,小麦色的脸颊竟然微微泛红,眼神也陷入回忆,他情不自禁一般地说道:“当时他还是一位籍籍无名的画师,我多方打探,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我原本想着报恩,可我又找不到他,只好买他的画,聊以慰藉。可当我看着他的画技越来越出彩,便...”
江雎贺看着居影这幅样子,慢慢地皱起眉头,仔细回忆自己年少时做过的事,可当时自己年轻气盛,做过的荒唐事太多,实在是想不起来。于是开口问道:“居少爷见过即墨公子?”
谁知道居影却一顿,表情突然由娇羞变得僵硬,他抬头看向江雎贺,拔高声音说:“当然。”
江雎贺看着神情坚定的居影,而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心想居影必然是认错了,他可从未以即墨公子身份见过人。江雎贺的心里一松,他从居影口中得到他不喜欢自己,或者说错将别人认作自己,这个结论让他无比心安。
毕竟自己此番前来,并不是同居影游玩做戏。居影此人虽然荒唐,可到底无辜,本不该卷入这件纷争之中,若再加上居影欣慕自己这一条,江雎贺心中的负担只会更重。
但江雎贺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到底还是有点难以言说的失落。当江雎贺知道还有人喜欢他时,并一直关心他的情况,他的心里无疑是感动的。
可是当他知道喜欢自己的这个人是居影,这份欣赏又让江雎贺觉得无比沉重,但是当他知道居影将他认错旁人,他欣赏的另有其人,江雎贺心中不禁长松一口气。
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一股失落和自嘲也漫上江雎贺的心头。
居影看着陷入沉思的江雎贺,手指收紧,生怕江雎贺察觉出他的异常。屋子里变得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绵长的呼吸声,江雎贺不说话,居影也就停下。
可这份安静没保持多久,就因为居影而再次打破。原来居影太过用力,一不小心将手中的木盒捏裂,木盒里的东西顺着缝隙随之滚落出来。
江雎贺被清脆的响声一震,随之回过神来,视线下移,一眼看到滚落到自己脚边的舍利子。他呼吸一窒,心脏继而狂跳起来。
第七章 大雨
江雎贺慢慢弯下腰将地上的舍利子拾起,舍利子呈椭圆形,不是纯正的雪白色,反而是透着一股古朴的光泽,这舍利子表面光滑,入手微凉。
最重要的是,这与沈默在信中所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玄冥大师的信物舍利子与寻常的舍利子不同,其形状呈椭圆形,更是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几乎是一眼就可以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所以江雎贺可以断定,这舍利子就是自己所要寻找的信物。
江雎贺揣摩着手中的舍利子,故意装作不懂的模样看向居影,问道:“这是何物?”
居影看着江雎贺弯腰,他身后的长发随之散落下来,雪白的颈子在乌黑的长发间若隐若现,只是江雎贺太白了些,不大像寻常男子。
太娇气了。
江雎贺见居影一直不回答,心中略微有些慌乱,以为这小少爷又有什么不满,于是上前将手心摊开,微微泛黄的舍利子与他微红的掌心相衬。
居影回神的时候就看到江雎贺的手掌在自己眼前摊开,而他刚才竟然因为香江雎贺而走神。想到这,他不免有些恼怒。
这小少爷这样想着,语气不免就带上了点怒火,道:“这是玄冥大师开过光的舍利子,你好生捧着些,莫摔了。”
江雎贺与居影不过认识第一天,便觉得心身俱疲,这小少爷也太容易生气了些,动不动就恼。
这一次江雎贺也不是没有收获,最起码他已经找到信物。
想到这,江雎贺再次伸了伸手,意思是让居影伸手将舍利子接过去。这小少爷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他迅速地伸出手,但是离着江雎贺的手掌隔着一大段距离,说:“不准碰到我,就这么给我。”
江雎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而后手掌一翻,舍利子顺势滑入居影的朝上的掌心,期间两个人没有任何接触。
做完这一切,居影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江雎贺看着居影的态度,觉得要想居影心甘情愿地将舍利子给自己,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
因为居影这个人特别厌恶江雎贺,刚开始只是躲避视线,现在已经发展到连肢体接触都不准了。
只是心甘情愿的道路不通,江雎贺也不会就此放弃,大不了换条路。
江雎贺正这么想着,居影门口的帘子一掀,一群仆人走了过来,为首的老仆人朝江雎贺一拱手行了个礼,紧接着就朝向居影,道:“少爷。”
居影这会也平和下来,看着老仆人微微点头,道:“汤叔,父亲有什么吩咐吗?”
老仆人回道:“老爷这几日身子一直乏,晚上睡不安稳,说是明天去山上找一找玄冥大师,托我来问少爷借一借舍利子。”
居影笑了笑,道:“巧了,我正拿着玩呢,如此,先给父亲送去吧。”他说完,老仆人就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手中的舍利子接了过去。
江雎贺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老仆人的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老仆人眉眼有些眼熟,相貌看起来和居影身边的侍从有些像。
等到屋子里又剩下江居两人,江雎贺此行收获颇丰,这小少爷也看自己不顺眼,于是也不准备继续呆在这里讨人嫌,他微微颔首,开口道:“玉佩既然已经送达,雎贺先行告退。”
居影摆了摆手,直到江雎贺走到门口处才像想起什么一样,突然出声道:“对了,你若是无法分辨即墨公子的画,可交由我。”
江雎贺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居影一眼。他的头发因为动作朝后散开,细碎的光洒在江雎贺露出的脖颈上,白得晃眼。
居影的心神被他的颈子乌发夺了去,一时间没来的及接着往下说。直到看到那乌发晃了晃,似乎是要离开,也不知道为何,他就着急地开了口,道:“我可以帮你识别画作真伪。”
江雎贺闻言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居影怔怔地收回视线,过了好一会,他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处的衣服,狠狠的皱着眉头,心烦意乱地道:“乱跳什么。”
*
路上的时候江雎贺就将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当归,然后他吩咐当归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沈默。
居道拿着舍利子去见玄冥大师,或许他们可以乘着居道这道东风,并不需要耗尽心思得到舍利子,就算见不到玄冥大师,让沈默跟着居道,也是对他们的计划有利。
沈默只有尽早找到居道身上的把柄,并借此威胁居道,才能从他口中得到当年的真相。
江雎贺松了一口气,加快步伐往回赶,两人一同回到院子,这院子偏僻的紧,看起来格外荒凉,倒也方便他们行事。当归很快将消息递了出去,不久之后就能得到回应。
居影当真说到做到,说不来江雎贺的院子便不来江雎贺的院子,自打那日敬茶之后,江雎贺足足有三日没见过居影的身影。
要不是今日居家主母刘氏在主堂训话,要求所有在家的居家子弟必须到场,江雎贺怕是还见不到居影。
刘氏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一袭墨蓝衣袍,身上是葡萄色松子针佛相花缎鹤氅,坐在高堂上,十足十的主母气派。
江雎贺不准备惹人注意,吸取上一次晚去的教训,没有等居影,他直接带着仆人极早地就去了。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被刘氏挑着了毛病。刘氏罚他在众人前跪着,说是身为长子媳妇,应当是众人典范,怎么能一个人前来,而将自家官人抛在身后。
居影来的时候,江雎贺正和刘氏三斤拨四两,嘴上麻利地认错,可就是迟迟没跪下。居影只能看到江雎贺因为说话而微微泛红的侧脸,可能是说的太快,所以他右耳垂下的那颗褐色的小痣都生动了起来。
众人见居影来了,纷纷出声,尤其是二姨娘,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打趣道:“不为房中娇人求求情?”
居影直接没搭理她,他先是朝主母行了个礼,叫了声母亲,接着就冷着脸站到江雎贺身旁。在此期间,他一句话也没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江雎贺。
座下的众人都是人精,看居影的样子就知道,这夫妻两人并不和睦,笑声便渐渐止住了。
刘氏也觉得没意思,但是她还是想借着江雎贺敲打敲打居影,只是江雎贺为人做事极为谨慎,几乎挑不出错处,只好逮着这一点小事来回说。
众人刚到齐,外面就下起大雨,不过这是夏季,天气正是一年当中变化最多的时候,大家也见怪不怪。
江雎贺这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刘氏火大,她憋着一股邪气发不出来,再加上目前也不找到居影的错处,只得暂且把居影放在了一边,先好好给她这个新儿媳一个下马威。
可还没等刘氏发作,二姨娘突然开口夸刘氏今日的衣裳好看,连忙问是哪家绣工。
刘氏瞥了她一眼慢斯条理说了一家绣工的名字。
“我记得姐姐的女红最好,我尚还记得入府前的时光,咱们府里的姨母还教导如何用女红来讨丈夫喜爱。”二姨娘一边说,一双美目转了转。
刘氏计从心来,眼睛一转,看着江雎贺道:“雎贺既然嫁到居家,便要学一些本事讨丈夫欢心。”
“我瞧着绣工最是磨人心性,雎贺看着沉稳聪明,想必一学就会。”
可江雎贺还没说话,身旁的侍从就急忙跳出来,道:“主母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家公子从来没碰过这些活计。再说,公子前几日因为敬茶被烫伤的手指还没好全。”
今日当归有事,江雎贺又急着来,就随意挑了一个侍从,他也是运气好,格外会挑找事的。这侍从表面上是护主,实则暗指江雎贺对敬茶的礼仪不满,故意递给刘氏话柄。
果不其然,江雎贺就听到刘氏冷笑一声,道:“江少爷嫁到居家竟然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不过这官家子弟,竟也这般不会管教下人。”
“小小奴才也敢顶撞我?”
第八章 退出
江雎贺不咸不淡地瞥了这侍从一眼,这侍从顿时心虚地垂下脑袋,而他身旁站着的居影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一旁看笑话。
外面的大雨噼里啪啦往下砸,还有大风,门外的槐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看起来格外令人怜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大雨,江雎贺觉得这屋子里的温度也低了不少,他今日来得急,穿的不多,来到这里更是连一杯热茶也没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