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少爷今日穿着深红色外衫,上面用银线绣着花纹,造物主对他多有眷顾,身量相貌都是顶等的。外面这日头一照,由内而外散着青年特有的活气。
居影余光瞥到门口处的金丝雀,联想起面色苍白但难掩高兴的江雎贺,顿时得意涌上胸膛,不屑夹杂着欢喜,乱七八糟的情绪堆到一块,促使着这小少爷开口。
“这鸟不错。”
第十章 好过
江雎贺看向声音来源处,待看到站在门口处的人是居影之后,脸上的神情瞬间一僵。他先是招招手示意当归站到一旁,然后才开口,说:“居少爷。”
这小少爷站在门口处,正好背对着阳光,从江雎贺的角度去看,这小少爷仿佛置身于金光之下。
太晃眼了。
江雎贺移开了视线,他这会刚醒,还没那么多心力去和这小少爷斗智斗勇。不过,这小少爷能来他的屋子倒是出乎江雎贺的意料。
毕竟,居影厌恶他可算是厌恶到了顶点。
居影看到江雎贺冷淡的反应,刚刚升起的那点愉悦瞬间消失。他往前走了几步,在江雎贺不过半米的距离停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好在江雎贺的开口解救了他,由于江雎贺大病初愈,说话的时候声音有气无力,而居影平时一向烦男子这样说话,可不知为何,江雎贺这样说话却并不让他讨厌。
“事出有因,居少爷有闲心来我屋子,是因为即墨公子的画吗?”江雎贺一边说一边往后蹭了蹭,可因为他把握不好力道,身后伤口被牵连,疼得他瞬间咬紧了嘴唇。
居影闻言却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在江雎贺说完的那一刻,立马反驳道:“当然不是。”
江雎贺微微皱眉看向居影,毫无血色的嘴唇因他刚才的动作留下痕迹,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小少爷又作什么妖,调笑一般地说道:“总不能是担心我吧?”
居影在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因为他刚才的话堵住了后路。其实居影照着江雎贺刚才的话就坡下驴,完全能说得通。
可坏就坏在,居影在听到江雎贺这样揣测他,心里便生出一股浓重的反感。所以那句反驳几乎是脱口而出,可以说是居影的本能,没经过大脑的思考。
江雎贺看着小少爷收紧的双手,这小少爷骨节都绷得泛白,想必是这个问题冒犯了这位金枝玉叶的“贵人”。他自嘲似地摇了摇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再次扑了空。
居影活像个愣头愣脑的木头桩子,平时能言善道的本事也不知去了哪,站在人家面前,愣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站在居影身后的汤言状似无意的撞了居影一下,居影一踉跄,又往前走了两步,和江雎贺的距离更近了。
这小少爷恼怒地回头瞅了汤言一眼,可当他回头看汤言的同时,也看到搁置在门口的金丝雀。
居影仿佛在这一刹那打通了七窍,就像是差生得到确定的答案,他胸有成竹地回头看着江雎贺,然后开口说:“这我来是来看鸟的,我想说,这鸟随主人。”
“金丝雀,名字也配你。”
江雎贺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他之前只觉居影行为顽劣,但也不是坏心思落井下石的人,可眼下看来,他并不是江雎贺所想的那副模样。
居影说的话分明是将金丝雀暗暗地比喻成他,古往今来,金丝雀华美,但却不是比拟男子的好物,居影这样说,就是在恶心他。
他们两人阴差阳错搭伙,要在一起过两年日子,原本江雎贺想着相敬如宾,平静的过完这两年。可倘若居影天天给他使绊子阴阳怪气恶心人,江雎贺也不会让他好过。
江雎贺笑了笑,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对着居影笑,颇有一点冰山消融的震撼感,他慢斯条理地说道:“多谢少爷,往后这金丝雀还得多承您的关照。”
“相信金丝雀,他会过的很好。”
居影被戳到痛点,他又想起新婚前夜,父亲警告他的话,要他在这俩年之内,不准娶妻,也不准和离。
他脑子一嗡,只觉得气血上涌,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直到身后的汤言拽了他一把,居影这才回神。
汤言为什么拽居影,因为居影现在和江雎贺的距离不过分毫。居影提着江雎贺的前襟,将他上身拉到自己身前,江雎贺的病未好全,根本无法抵抗。
这小少爷人高马大,拽人一下就要人命。居影就着这个姿势脑袋缓缓地压低,看着江雎贺的眼睛,说:“那咱们等着瞧,看这金丝雀会不会在这两年里香消玉殒。”
江雎贺后背上伤口因为他俩人的动作彻底崩开,很快染红了江雎贺后背的衣服,在雪白的里衣上格外显眼。
居影说完就松开手,但好在江雎贺早有防备,在居影放手的那一刻及时伸出双手撑在床榻上,可动作间难免牵连伤口,江雎贺皱紧了眉头,刚有些泛红的脸颊再次变得毫无血色。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不过淋了一场雨,就娇贵成这副模样。我实话同你讲,就算是你痛死,我也不会可怜你。”居影盯着江雎贺泛白的嘴唇,心烦意乱地说道。
江雎贺没说话,只是抓紧了手下的床褥。后背上伤口崩裂,已经有血顺着脊背淌下,又痒又痛,他还得听着居大少爷的风言风语。
目睹这一切的汤言叹了一口气,想上去替自家少爷说几句话,可谁知道,他一走动,候在一旁当归就拦住了他。
汤言气极,刚想骂一骂这不识好歹小子,但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江雎贺的后背,却发现那里星红点点,再仔细一看,竟然有血顺着上身的衣摆往下掉。
“江主您的后背是怎么了?”
居影眼睛顺着汤言的话往后看,但他这个角度看不到江雎贺的后背,只能依稀看到江雎贺翘起的里衣上有点点猩红,这时他才发现,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只是他刚才被气昏了头,暂时没察觉出来。
“你后背怎么了,不就是在雨里跪了半个时辰吗?怎么会有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居影抿了抿嘴,声音缓了下来。
江雎贺抬起一只手朝当归挥了挥,示意他放开汤言,而后才开口道:“这就不劳居少爷费心了。”
“雎贺伤还未好全,就不送居少爷了。再过几日,我一定听母亲教诲,将绣好的东西送给居少爷。”
居影不满意江雎贺的回答,想要继续追问。可当他看到江雎贺面色苍白,也知道他身后的伤大概率需要换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小少爷冷哼一声,开口道:“我等着。”
居影说完就转身,可当他走到门口处,一直没叫唤的金丝雀突然嗷了一声,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这没良心的玩意,居影养了它小半年都没养熟。这小畜生每每见居影都要扑棱翅膀,然后在叫唤几声,就差挂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不待见居影。
居影来江雎贺这里受了一肚子气,但看到江雎贺之后,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他冷冷地瞅了这畜生一眼,抬腿就走了。
汤言连忙跟上,他从小跟少爷长大,可少爷今天这波操作,他也是没看懂,但汤言敢确定一件事,就是少爷绝对不像表面那般讨厌江雎贺。
他非但不讨厌,说不定还非常喜欢。少爷只听了一嘴江雎贺要金丝雀,他就巴巴地给送来,这绝对不是厌恶。
正当汤言这么想着,身前却突然传来居影的声音。
“去查查江雎贺后背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一章 娇儿
江雎贺这天晚上一直发着高热,而且他后背上的伤迟迟不见好。当归突然想起居影送给江雎贺金疮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试了试。
谁知道隔日晌午江雎贺的高热就退了,就连一直难以愈合的伤口也开始止血凝固,江雎贺的精神才好了点,心里就盘算着如何应付刘氏。
他要在明天绣好帕子给居影送过去,其实绣花这件事,江雎贺也不是一点也不了解。只不过他妹妹江流兮不爱说话,好好姑娘家就跟个冰块一样。
那时候江流兮还小,这小冰块哪也不去,就整天窝在江雎贺院子里做女工,他在一旁照看着她,对女工多多少少也知道些。让江雎贺做大物件是不行,小玩意还是难不住他的。
江雎贺想着小时候的时光,眼里就带上了点点的笑意。一阵叫声将他拉回现实,他凝神去看,发现声音的来源竟然是居影送的那只鸟。
这金丝雀的笼子被当归挂在窗户口,它这会见江雎贺醒来,颇通人性地叫唤起来,但不是那种扰人的尖叫,反倒像是细细弱弱的撒娇。
这鸟长得短小圆润,翅膀敛于背后,绿灰色的羽毛夹杂着黄色绒毛当中,晌午的日头一照,憨头憨脑的显得格外漂亮。
它侧着头观察江雎贺,仿佛在试探江雎贺有没有恶意,它看了一会,竟然抬起翅膀飞到江雎贺的手指上,桔红色的爪子抓着江雎贺的食指,红色的尖喙好奇地戳了戳江雎贺的指甲盖。
江雎贺被这小东西搞蒙了,一动也不敢动。他只觉得一坨温热架在自己的手指上,细软的绒毛还带着热度,爪子抓人也不疼。
他看着金丝雀黑漆漆的眼珠,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它的尖喙,这鸟便舒服的眯起眼睛,且喉咙里随即发出细细的叫声,看起来娇贵的要命。
倒是和它先前的主人想像的很,江雎贺想到居影,便忍不住恶作剧一般点了点金丝雀的脑袋,说:“以后就叫你娇儿。”
金丝雀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能笨拙地用脑袋蹭了蹭江雎贺的指腹,看样子是想要因此表达自己对新主人的喜欢。
其实江雎贺在昏迷前喊金丝雀并不是想要金丝雀,而是说他回来的路上,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想到了金丝雀,他想绣这个,借此来讽刺后宅里的刘氏以及依附于居家的居影。
再加上当时的他已经神志不清,根本不记得回屋之后做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问当归关于沈默那边的情况,怕就是那时候当归误会了。
江雎贺将金丝雀小心的放在自己的床头,抬头就望见当归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当归见江雎贺神色好了些,连忙就托盘中的东西给江雎贺看。
当归一边弯腰,一边开口道:“这是我先前就准备好的帕子,公子先拿去应付他们。”
江雎贺拿起帕子看了看,摇了摇头道:“这不行,绣工太精致了,咱们处境太糟糕,不能再多出事端。”
“帕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只需找一些针线给我。”
当归点了点头,一不小心看到窗口空荡荡的鸟类,马上皱起眉头道:“对了,这鸟呢?这鸟不好,我早晚将它处理,不会让它碍公子的眼。”
江雎贺垂下眼,这人长了一副冷淡的面相,不说话的时候浑身冒冷气,看起来不好亲近,但当归知道这人面冷心热,心肠又软。
果然,江雎贺开口道:“不必,索性咱们也无聊,养着玩玩也无妨。”
当归了然地点了点头,将早就准备好的针线递给了江雎贺。然后他就看到江雎贺熟练的穿针引线,三下五除二地在黄色的布上勾勒出大体轮廓。
只是这形状像,像只雀。
等到夕阳落下的时候,江雎贺才算是彻底绣完,帕子上的金丝雀绣的娇憨可爱,但针脚不齐,一看就是初学者的手笔。
江雎贺将东西收拾好,抬眼看向窗外,发现天边余霞漂亮,映着院子里深绿色的槐花枝叶,格外的闲适惬意。
他笑了笑,妹妹身上的病如何解,总算是有了苗头。金丝雀见江雎贺不再忙,便扑棱着翅膀跳到江雎贺微微摊开的掌心上,而后顺势窝了下来。
一人一雀相依,江雎贺懒懒地倚在床榻上,他们身上还染着酷热夏日里的余晖。
另一边,居影正低头摆弄着即墨公子的玉佩。当归站在书桌前,他将江雎贺之前在江家的处境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居影。
居影这才知道,江雎贺原来也不是自愿嫁给他,他也曾激烈地反抗,以至于身后全是鞭伤。
江雎贺在江家不是受宠的管家少爷,反而是人人都可以欺辱的庶子。可即便是这样,江雎贺也是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气质斐然,身形挺拔。
要不是江家主母墨氏用江流兮要挟江雎贺,他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妥协。居影想到这,慢慢地捏紧了手中的玉佩,对江雎贺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居影以为江雎贺嫁到他家是因为他家的财产,或者另有什么目的,所以他才对江雎贺百般不顺眼。
可就是这样,在他处处为难江雎贺的情况下,江雎贺也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江雎贺他带着没愈合的鞭伤在雨中罚跪了整整半个时辰,因此高热了两个晚上。还有男子之身却委身后宅,被妇人拿着绣花羞辱,以及敬茶时手指上烫出的泡。
一桩桩一件件在居影眼前闪现,居影控制不住一般代入自己,再联想当时江雎贺的感受,越想越觉得江雎贺实在可怜。
居影猛地抬头,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眼睛里透出一股奇异的光彩,说:“原来他也不喜欢这场婚事,只是因为他小妹被主母挟持,他根本无法拒绝这门婚事。”
当归看着双眼冒光的少爷,心里感到不妙,但还是点头应和说是。
只见这小少爷敲了敲桌子,胸有成竹地开口说:“既然如此,我替他教训教训那群不识好歹的玩意,再将他小妹接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