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纯真的,话语却是血腥的。
那种血腥气似乎都有了实体。
师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阿鸾,浅色的眼瞳里无悲无喜,只是映着阿鸾的脸。
那张脸还是和从前一样。
皮肤很白,眼睛微圆,显得天真又无辜,干净的像个还未涉世的孩子。
就是这样的孩子,哄骗着,将他囚在了这间小室里。
阿鸾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说:“ 我开玩笑。”
“师隐,我不会这样做的。”
师隐还是看着他。
阿鸾却不再看向他了,也不要师隐配合,自己给师隐穿好了衣服,又理了理,还是一件浅灰色的僧衣。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他们荒唐了几乎大半个下午。
阿鸾明明天天都在忙着,师隐也不知他到底是从何处偷来的空闲,竟还能挤出这半日来厮混。
阿鸾轻轻地摸着师隐腕上的那圈深红痕迹。
脸上露出来很心疼的神情,眉心都皱着。
阿鸾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怎么会越来越重了呢?明明我已经天天都在给你涂最好的药了啊……”
“怎么回事呢……”
师隐微微抿了下唇,声音还是哑的:“你可以不锁着我。”
大约是药效快要过了,他能感觉到力气在慢慢恢复了。
“不行啊,”阿鸾挖了一块药给师隐涂上去,有些高兴师隐肯开口,又很是为难地说道:“我也不想锁着你的,师隐。”
“可是,你总是要逃走。”
师隐说:“我不会走。”
偌大宫城,他能逃到哪里去?
他大概连这间小室都是走不出去的。
阿鸾摇头,道:“不行啊。”
“只要我不在,你就会逃走的。”
“每次都是,你明明都已经答应我了的,最后却还是逃走了……”
师隐便不再说话了。
阿鸾的意思明显。
果然,阿鸾给他上完药,在药效全然失去前,拎来链铐,重新将他锁了起来。
师隐握了下拳头,带的锁链发出微微响动。
阿鸾听见了,便问他:“师隐,你可是要起来吗?”
“要不要我扶着你呀。”
师隐没有回答,松开手,仍闭上了眼睛。
阿鸾也不恼,转身去叫了哑奴进来,伺候着他沐浴更衣。
重换了一身常服,领口紧紧地裹着阿鸾的脖子,遮住了下面的痕迹。
哑奴将小室里收拾干净。
阿鸾又在榻旁坐下来,指腹温柔地描摹着师隐的眉眼,很依恋一般地说:“师隐,我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饿了就吃饭,今天我不会再下药了。”
……
等小室安静下来的时候,师隐才重新睁开眼睛。
屋子陷在半昏半明的光线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随着袅袅细烟散出来的香味都迷惑着人。
师隐起身下了床,拖着身上的锁链,走到那扇门前,将门推开。
一阵冷风猛地扑过来,师隐也并不觉得冷。
师隐在门空站定,从院子看出去,只能仰着望到窄窄的一小片天空。
大约西边正在日落,晚霞概如织锦炽烈。
师隐都看不到。
他只能隐约窥见一些色彩,艳艳的随着风飘过来,参杂在昏然天色里。
明天的天气该是极好的。
师隐就在这里坐下来。
身上锁着他的镣链不许他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晚膳时,哑奴送了饭来,师隐便用了。
阿鸾再来的时候,师隐已经洗漱过,在榻上歇息了。
师隐闻到了一点酒气。
并不很重。
阿鸾倒在师隐身旁,贴着师隐,说:“谭钧元发了急报回来。”
“说是北边雪灾的事情暂时按下去了。”
“不过这段时日还走不脱,他们应当是赶不及回来过年的了。”
师隐没睡着,却也并不接这话。
这些事情,他本来不该听。
但阿鸾要说便说了,他也就只能听着。
阿鸾叹了一声:“又要过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师隐忽然叫他:“阿鸾。”
阿鸾偏头应了:“嗯?”
“当初……”师隐犹豫了下,还是继续问了下去:“当初与韩宗言一起去津州的人,是你吗?”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可就是很想问一问。
阿鸾愣了一会儿,才道:“师隐……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师隐不答,只道:“告诉我。”
阿鸾就笑了笑,说:“嗯,是我。”
师隐毫不意外:“好。”
果然。
他心里是有数的。
阿鸾躲在韩宗言后头,而阿鸾的后头,更还有一个人在。
阿鸾眨眨眼,有些意外:“师隐,你不生气吗?”
师隐淡淡道:“我若生气,难道你就会将一切告诉我吗。”
阿鸾难得沉默了许久:“……每个人皆有不能说的。”
“更何况我还是个皇帝。”
说着话,阿鸾又笑起来,凑过去揽着师隐,用很甜蜜的声音说:“不过师隐你可以问我呀。”
阿鸾的声音更小了些,热意却灼人:“在榻上……的时候,你问我。”
“说不定师隐你便得到答案了呢……”
师隐淡漠着,并不理他。
床笫之言,如何能信。
阿鸾似乎知道师隐在想什么,便黏糊着吻了上去,说:“你试试么……”
“师隐,你试一试呀……”
“嗯……问我……”
……
冬夜漫长,尤其是这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
第68章 悠悠动所思
就快要过年了。
阿鸾却是闲不下来的。
甚至比着前些天还要更忙了些。
但阿鸾总是能找到机会,跑来小室里,缠着师隐待上一会儿。
师隐若不搭理,阿鸾便要自己胡说八道起来。
阿鸾抓着师隐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脸上装着一副紧张的情,问道:“师隐,你摸到了吗?”
师隐皱眉:“什么?”
手下的小|腹温热平坦,并没有任何异样。
阿鸾就很失望地道:“没摸到吗?明明就有了啊……”
师隐便要抽回手。
阿鸾顺从地放开了他的手,然后说:“师隐,我怀孕了。”
师隐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确实没听错,他便不知做出什么神情来才合适:“你……”
阿鸾就定定地看着师隐。
过了片刻,终于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就像这是最好笑的事情了。
阿鸾笑着倒去师隐身上,揩掉眼角溢出来的泪,仍是笑的停不住。
“师隐,你真是可爱啊……”阿鸾终于慢慢停住不笑了,却还是赖在师隐的身上不起来,说:“我可是男人啊。”
“男人,怎么会怀孕呢。”
“要不然,师隐你每次给我的……都那么多……我的肚子该不比皇后的小了。”
师隐笑不出。
是啊。
阿鸾还有后宫。
后宫里头,有皇后,有贤妃,大约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女人。
阿鸾说喜欢他。
阿鸾大概还太小了。
他不该当真的。
可既然阿鸾许了他的,他就要抓紧了,他有的实在太少了。
师隐顶了顶上颚,淡淡地道:“是吗。”
阿鸾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十分敏锐:“师隐,你不高兴吗?”
师隐垂眼看他:“没有。”
“没有吗?”阿鸾凑近了点,眯着眼睛笑起来,却继续问道:“因为皇后?还是因为那个孩子?”
“或者……贤妃?其他人?”
师隐微微抿着唇。
是不愿意说的样子。
他没什么不高兴。
只是心里有一点不舒服。
若说不高兴,早在第一回 知道阿鸾是皇帝的时候,他就已经不高兴过了。
可阿鸾说了喜欢他。
即便是一句妄语。
他也认下了。
阿鸾勾着师隐的肩,将自己送上去,他贴着师隐的下颌,轻轻吻了一下那里。
“师隐,我要是告诉你,自皇后怀孕之后,我不曾碰过她们任何人……”
“你会高兴吗?师隐,你有没有稍微高兴一点呢?”
师隐看向他,又问了一句:“是吗?”
阿鸾说:“当然是。”
说罢,又像是有些苦恼,阿鸾将声音压的更低了:“师隐,我觉得我像是……被你弄的坏了……”
师隐额角的青筋又鼓动起来。
他告诫似的叫道:“阿鸾……”
阿鸾嘻笑着应道:“我在……”
师隐放在膝上的手便握紧了,带着腕上的锁链哗然作响。
阿鸾拽住那条细链,然后顺着链子往上寻过去,摸到师隐被铐子锁住的手腕,再往上去,细长而柔软的手指分开师隐的指缝,交叉着钻进去,最终缠着握住师隐的手。
师隐就看着这一切。
阿鸾挠了挠师隐的掌心。
师隐反过来将阿鸾的手扣住,链子又被带着响动。
阿鸾失去了掌控,却毫不在意,还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师隐,你是要看看我哪里坏了吗?”
就像是在享受一般。
师隐倏然松开手。
但阿鸾已如影随附,没再给师隐留下更多的余地。
阿鸾问:“不看吗?”
“还是看看吧……”
师隐闭上眼,阿鸾吻过来的时候,渡了一粒药。
屋里太热,他们也太热。
师隐想,他该收回那句话。
他们是时时在做这样的事情的。
……
除夕来的很快。
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而师隐也已经被阿鸾困在这间小室里一个月有余了。
宫宴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才散了。
阿鸾是立刻就赶过来的。
师隐还没睡。
阿鸾来了,很高兴地问道:“师隐,你是在等我吗?”
师隐没去看他,将手里的书翻过去一页:“只是不困。”
阿鸾凑过来,亲吻的动作像是已经做惯了的,他吻在师隐的唇上,说:“等会儿我还要去给太后那老妖妇请安。”
“时间短的很,不抓紧些么?师隐。”
师隐把书合上,看向他,淡色的眼瞳里映出来阿鸾的面容,他问:“抓紧什么?”
阿鸾却不再往下说了,转口道:“师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马上便是新年了。”
师隐问他:“想要什么,都行吗?”
阿鸾笑眯眯地回道:“自然。”
师隐便将链子提起来一些,意思很明显:“这个。”
阿鸾握住那链子,意思也很明显:“除了这个。”
师隐放下手,意料之中,并没有什么失望。
阿鸾倒是失望了起来:“没有了吗?”
师隐打开书,翻到先前在看着的那一页,继续看起来。
阿鸾不高兴地去抽掉那本书:“师隐,你真的没有别的想要的了吗?”
师隐注视着他。
想要的,自然还有。
只是不能说。
至少此时还不能说。
阿鸾回看向师隐,带着点叹息似的吻过去,说:“你都不想要我吗?师隐……”
除夕就在阿鸾的声音里结束了。
师隐抱着阿鸾,他们贴的太过近了,就像是那些锁链同时也将阿鸾锁住了。
阿鸾的衣裳被弄的皱了,不得不提醒道:“轻些……师隐,轻一些……”
“我还要穿着这个去给太后请安的……”
师隐便放开了手,向后倾了点,由着阿鸾伏在他身上喘息着。
他们还远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
第69章 春风花草香
正月里,一直到十五之前,阿鸾都是不必上朝的。
可不上朝,阿鸾还是忙的很。
大约是众人都知道他忙,故而阿鸾成天地泡在小室里也没有人生疑。
阿鸾腻在师隐身上,没个坐相,歪七倒八的。
手上正拿着一本奏疏,三四行地看过,便随手扔去了地上。
师隐直当没有看见。
阿鸾不满意,又随手拎起一本,递到师隐面前去,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道:“师隐,你陪我一起看看吧,好不好呀?”
师隐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将手里的书翻过去一页。
阿鸾就扔了那本奏疏,把腕上的那串戴珠滑下来,握在手里转了转。
正是师隐的那一串戴珠。
不过自从师隐在这间小室之后,便就被阿鸾拿走了。
前些天也没有见阿鸾拿出来,今日不知怎么的,阿鸾倒是将那串珠子戴上了。
阿鸾一颗一颗地拨过去,指腹摩挲着珠子,眼睛却是看着师隐的。
师隐又翻过去一页书。
阿鸾觉得没意思,便将珠子重新带戴了腕上去。
“师隐,你可听说过镇国公吗?”
师隐终于答了话:“没有。”
他不知道的人太多了。
阿鸾笑着继续道:“我说的可不是如今当家的那位——我说的是,从前的那位镇国公,许老将军。”
“说他是我大盛的战神,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