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很不对。
师隐在书案前坐下来,看着自己抄写好的那一本本佛经,心里想,这样,确实很不对。
他确实应该走了。
大兴寺……不是他该在的地方。
那个叫阿鸾的少年,也不是他该再见的人。
只不过,离开大兴寺之后该去哪里,他还要再想一想。
也许云游四海,也许定居山野。
都很好。
师隐想了许多,但是也仅仅只是想了许多。
他撂下的话,归云和归雨自然是一字都不敢落地传给上面的人去了,甚至是他自己写好的请辞书也让归云归雨转呈送去给了方丈,可上面的人却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只是一味地沉默着。
就像他自来了大兴寺待在精舍中的这两个多月一样。
无人知晓,无人过问,都是静悄悄的。
有人想将他藏起来——他一早就知道的,只是他以为,只是藏起来,至少,他是自由之身,并不受拘束。
如今,他明白了。
原来那人是要将他关起来,就禁锢在这里,让他变成了一个秘密。
师隐想起来前去清泉寺给他下帖的那两个人,又想起来从前在清泉寺中因为受戒之事大师父一次次的搪塞,以及住持不大希望他继续在清泉寺里留下去。
所以,想要将他关起来的,其实并不只是一个人吧。
师隐面向禅墙打坐,他不愿意再想这些事情。
他自寄身佛门,便终是要斩断尘缘的。
他便只当是有人帮忙罢。
至于其他更多的,师隐决心不再过问。
包括书案上的那枝白梅。
……
京城又落了几场雪,天更冷了些。
白梅早已枯萎了,师隐没有动,仍放它在书案上,只是一眼也不多看。
这段时日里,大兴寺举办了一场讲经会,归云归雨总是坐在门廊下谈论个不停,形容那场面有多盛大,讲经会上来了哪个贵人捧场,甚至皇帝带着丞相和一众高官都来露了面。
大兴寺真是无上荣耀了。
但师隐全不关心。
他只在精舍里,面向禅墙打坐,不发声音。
阿鸾一直没再来。
师隐想,他们最好是不再见了,就止于那枝白梅,应当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雪地里那抹枣红色,总是要一跳一跳地蹦出来,蹦到他的眼前。
有时师隐闭目禅坐,眼面前明明是黑的,却总觉得有一抹枣色掠了过去,这样的情形不常有,但是仅那偶尔的一次两次,就已足够打搅了师隐。
这样的时候,师隐再坐不下去,只能起身。
他不得不去看那枝已然枯了的白梅,他抬手抚过干枯的梅枝,想,阿鸾还是应该再来一次,再来最后一次,他该要和阿鸾讲清楚。
不过也许阿鸾会不太好进到精舍里来了。
大兴寺在他的精舍外又安排了些僧人,都是静悄悄的,大概以为如此他就会不知道,但他一清二楚,只是不去问罢了。
但阿鸾要来,总该会有办法的吧。
可阿鸾却不再来了。
师隐只好等,也只能等着,他没有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写的是啥……
怎么还没到酸爽的地方
好烦
想快进
啊
快进X2
另外师隐真的佛的很假
明明是个暴躁分子
还要强行佛下来,难啊
第7章 人约黄昏后
师隐还在等。
一日,两日,五日,十日……
阿鸾还没有来。
近来天气一直都很好,没有大风,更没有大雪,白天的时候,太阳和煦地照下来,大约连赶集市的人都更多了一些。
可阿鸾仍没有来。
师隐除了在精舍中继续等着,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他甚至都不能着急。
他只能等。
只是有时候,师隐会坐在书案前,看着瓷瓶里那两截都枯了的梅枝,眉心也会微微蹙起,想,也许,阿鸾是已经忘记了吧……
来第一次是无意。
来第二次还有些新奇。
至于第三次……阿鸾大约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来第三次了吧?
毕竟他这里这样无趣,他也这样无趣。
像阿鸾那样活泼的少年人,应该是不会那样热衷于跑到寺庙里来的。
那样也好。
也好。
师隐想,阿鸾若是当真再不来了,彻底将他的邀约忘记了,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情吧。
至少是静下来了。
那抹枣色也迟早会消失的。
但他不能弃约,他答应了阿鸾的,他得继续等下去。
又过了几日,精舍里是一如既往地安静,但大兴寺近来却总是很热闹。
除掉前些日子时,大兴寺已经办过的那一场讲经盛会外,这几日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人,而要再行大典。
师隐不出门,归云归雨却是常在大兴寺里走动的。
于是,师隐也听到了一些。
他们说,是万寿节快要到了,大兴寺的方丈要特地为皇帝祈福祝祷。
师隐听了,也并不在意,他只是想,为什么阿鸾还没有来。
已经半个月了。
他等他的,时间过时间的,彼此并不互相干扰,只是阿鸾还没有来。
这日,师隐并不出门,仍是在自己房中,面向禅墙,闭目打坐。
师隐手中持着一串念珠,以指拨动,念珠一颗一颗地滑过去,他也无声地宣了一遍又一遍的佛号。
突然地,师隐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里来。
不是归云和归雨。
那脚步故意放的很轻悄。
从门外进了来。
师隐没有动,仍挺直了背脊坐在那里,拨动着念珠,只当自己没有发觉。
然后,那人就扑过来从后面揽住师隐,伸出手捂住了师隐的眼睛,那种天真的笑意又在师隐耳边响了起来。
师隐听见自己耳边有气息拂过,是热的,甚至有点烫。
“猜猜我是谁?”
师隐眼睛被蒙上了,眼前本该是黑色的,但他仿佛又看见了那抹枣色。
鲜活的,跃动着的枣色,一跳一跳的。
师隐停住手上的动作,口中无声也停住了,他的唇角微微往上翘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阿鸾。”
阿鸾没有松开手,仍是挂在师隐的背上,声音里带着很恬然的笑意:“是我,我来啦!你想我了吗?”
即使眼睛被蒙着,师隐都觉得自己看见了。
阿鸾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定是微微眯起来的,藏住了眼睛里的那些光亮,但还是会露出来一些。
师隐抬起手,去拉下阿鸾的,阿鸾就顺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没有听见师隐回答,阿鸾就像是有些不满意似的撇了下嘴,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想我了没有呀?我们都半个月没见面啦!”
师隐抿了下唇,眼帘微阖,还是没有回答,只说:“上一次时,更久。”
阿鸾就说:“这不一样!上一次是因为天气不好,是风雪拦着不让我来见你的呀。”
师隐就问:“那这一次呢?”
但话才一出口,师隐就隐约有些觉得不大对。
可话说了就是说了,没有回头的余地。
阿鸾听见这话,果然笑了一下,眼睛眯着,很高兴地说:“这一次是因为,我在找京城里最好的梅林啊。”
“我找了好久呢,终于找到了一个。我保证,你去看了,绝不会失望的。”
师隐闻言,有一丝丝的错愕:“你……这半个月,是在找梅林?”
阿鸾点点头,说:“对呀。”
原来是这样……
师隐自己也不说清楚,反正,心里蓦地便松了,不再紧紧绷着了,就连脊背也是。
阿鸾说:“昨天我才找到的,所以今天就来接你啦。”
“我们现在就去吧?”
师隐又想起来精舍外面的那些僧人,微微蹙眉,问道:“你方才,是如何进来的?”
“对了,说起这个,我也正好奇呢,”阿鸾没回答,转口就问师隐道:“为何你这精舍的外面多了那么多和尚呀?全都围在那儿,像是看着什么似的。”
师隐问:“你都看见了?”
阿鸾点头:“嗯。”
师隐又问:“那你是如何进来的?”
阿鸾狡黠一笑,说:“当然是……走后门啦。”
师隐皱眉:“后门?”
这处精舍还有后门吗?
他住了这几月,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阿鸾就笑眯眯地说:“好啦,我带你逃出去吧。”
师隐怔了下,又想,阿鸾说的不错。
的确是逃出去了。
于是,师隐就披了件斗篷,覆好兜帽,由着阿鸾拉着他的手,走出了精舍禅房。
阿鸾只来了不过两次,倒像是已然摸熟这里。
他握着师隐的手,走到后院,路过去聆香亭,走过那塘枯池,最后穿过一片苍翠竹林,就到了后门。
后门正开着,师隐看见地上落了一把生了锈的锁,像是被砸开的样子,门上也有几道白痕,很新。
师隐没问,只跟着阿鸾出了门。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正在候着。
马车并不多华贵,甚至有些朴素的意思。
师隐看了一眼阿鸾。
阿鸾就说:“你先上去。”
师隐想了下,说:“好。”
师隐先行上去了马车,然后阿鸾就站在下面,把手递给师隐,笑眯眯地说:“来,你拉我一下,我上不去啦。”
师隐看着递到自己面前来的手,只顿了一瞬间,就握住了阿鸾递来的手。
然后将阿鸾拉到了马车上。
阿鸾上了车,捏了捏师隐的胳膊,说:“你的力气真大呀,我还以为你常年在寺庙里待着,会文弱些呢。”
师隐没有接这个话。
莫名地,只是直觉,他觉得这个话,他不应该接下来。
好在阿鸾也只像是随口一提的,说过便过了,转头去吩咐车夫道:“走吧。”
车夫应了声,先跑过去关了那道后门,才跳上车,扬鞭赶马。
师隐跟阿鸾坐在车里。
阿鸾说:“我们是去京郊呢,还有一段路要走的,你要是方才没有念完,可以继续接着念,我保证这回不打扰你啦!”
师隐看了看他,白净的脸上挂着笑,很单纯一般。
但最终师隐还是摇了摇头,说:“不了。”
念佛需要静。
此时此地,耳边喧嚣,眼前色眩,并不是能念佛的地方。
阿鸾也不强求,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师隐,看着他的脸,目不转睛的,仿佛在欣赏,又是在观察。
那里面的东西太多,师隐觉得自己大概不能明白。
于是,师隐便闭上了眼睛,端正坐好,不再接收阿鸾的视线。
一路颠簸,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师隐听见车夫在外面叫道:“到了,二位请下来吧。”
这回仍是师隐先。
师隐先下去,阿鸾才出来,却没有下来,只站在车上,看着师隐,眯着眼睛冲着他笑。
师隐心头一跳,然后,那枣色便向他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鸾:我,一个渣受,一个具备了优秀撩汉品质的渣受。
师隐:人心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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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废话两句(应该没人介意吧,毕竟也没人看……)
前期铺垫会有点长,会慢慢解锁其他工具人的,不着急
第8章 繁霜滋晓白
“你接住我啦!”
阿鸾的笑声飞扬恣意,回荡在师隐耳边,有如擂鼓,一直传到他的心里,心里面也是擂鼓。
师隐接住了阿鸾。
也接住了连日来总在他眼前跳动的枣色。
就在他的怀中。
阿鸾搂着师隐的脖子,还在笑着,他们靠的很近,他们靠的太近了。
师隐抱着阿鸾,没有动,去看了一眼车夫。
车夫站在另一边,只牵着马缰,背过身站着,并没有望他们这里。
师隐这才往后退了一步,将阿鸾放下来,等阿鸾一落地站稳,他就立刻又往后退了一些,拢了拢被阿鸾冲的散开了的斗篷,微微蹙眉:“胡闹。”
阿鸾笑嘻嘻的,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没有。”
师隐问:“为什么要跳下来?”
明明有马凳在那里。
阿鸾笑着,眼里明亮,瞳仁里装的全是师隐,说:“因为你站在那里啊。”
师隐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阿鸾。
阿鸾这才收了笑意,又换成了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向师隐那里凑了一点,小声地问道:“师隐,你……生气啦?”
师隐仍是不说话,但他并没有生气。
他甚至没太能控制得好,让唇角翘了起来,且弧度有那么一些大,是一个很明显的笑。
他是高兴的。
但这个原因不可说。
阿鸾看见,眼睛就更是睁大了。
师隐生的很好。
他不言笑的时候,就如宝象庄严,不由便令人恭之敬之;而他现在这样舒然一笑,展露出的竟是后面那片梅林也比不过的好风景。
阿鸾甚至都有些看呆了。
师隐转过身,去看那片梅林,果然是一片烂漫。
红梅如霞,白梅似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