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宁远邱和在场诸位都懂了。
劫新娘之人,不敢在亲王坐镇的大州郡动手,比如随州和花州,哪怕要劫也只敢劫商户人家的女儿,因为这样,至少不会闹到亲王面前,他们不敢惊动亲王,实则就是不敢惊动京都。
可见背后之人,忌惮的是溱京的某股势力。
淮祯合上公文,往桌上一放:“还有一点,中溱境内只有京都没有相似案件。”
话说到这,书房里除楚韶以外,众人心中都已经冒出了一个人:瑞王。
这么多起案件,能在三年内不掀起波浪甚至连嫌犯都没有被抓到一个,这样强大的包庇势力,京都内除了皇帝,就是瑞王。
皇帝坐拥后宫三千,真要贪念女色,大可选妃,何必去觊觎已经待嫁的女子?况且如今的溱帝沉疴在身,哪会有这种心思?
那便只有瑞王淮旸最可疑。
宁远邱:“可瑞王爱妻之名远播,瑞王妃背后更是镇国公,以温老将军的威严,瑞王应当不敢。”
楚韶对瑞王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淮祯的长兄,他喝了一口温茶,单纯好奇:“瑞王对他的正妻很好?有多好呀?”
瑞王的事,没人比淮祯更清楚。
“大哥的正妻是温老将军的幼子,叫温霈,字露白。温霈年少时是宫中皇子的伴读,12岁那年冬天,淮旸不顾劝阻在御花园的湖面上走冰,最后在湖心的位置上踩碎了冰块,摔入冰水中。”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淮祯已经以为玉妃的事情失宠,人不在宫中,诸多细节,都是听镇国公和宫内的眼线说起。
“淮旸落水后,离他最近的就是温霈,温霈也识水性,他是第一个跳下水救人的,淮旸是皇室嫡长子,又是宫中最受宠的皇子,他落水,岸上的人都只挂心他,于是也就忘记了,第一个跳下水把瑞王推上湖面的温露白,等瑞王上岸吐出呛的水后,才有人想起水里还有镇国公的幼子。”
“温霈被救上岸后,浑身僵硬冰冷,只剩半口气,以镇国公在朝中的威望,这件事很快惊动了父皇,父皇又惊又怒,要知道镇国公最疼爱幼子,温霈要是出事,朝中武臣必定动荡。”
“父皇几乎端了整个太医院去,救治了三天三夜才将温霈从鬼门关拉回来。”说到这里,淮祯轻叹一口气,异常惋惜。
“温露白本来是极好的习武苗子,经此一劫,身体被那日的湖水冻坏了,此后再不能习武,只能仔细将养在家中。”
“当年我并不在现场,只听温老将军说过,以温露白当年的水性,救上瑞王后完全可以自行脱身,是瑞王在水中惊恐挣扎,在被侍卫拉上岸时,双脚胡乱在水下踢踹,居然一脚把本来可以顺利从水中脱身的温霈踹回了深水之中,这才让温霈险些丧命。”
楚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这事之后,瑞王顽劣不化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且非常不受镇国公待见,镇国公是朝中武将之首,瑞王惹怒了镇国公,等于和满朝武将站在了对立面。”
“淮旸的生母赵皇后眼看儿子失了人心,心急不已,直接遣散了王府中那群近身的莺莺燕燕,瑞王沉寂一年后,忽然大张旗鼓地追求起温霈来,当时闹得整个京都都知晓,大概倒追了四五年,期间瑞王的名声也因为专情而被美化了不少。”
“到温霈成年可嫁娶那年,皇后向皇帝求了赐婚的旨意,说是淮旸出于愧疚想照顾温霈一生,并让淮旸同镇国公发誓永不纳妾,此生只要一个温露白。这样半推半就,加之圣旨施压,瑞王才娶到温霈这个正妻,因为这段姻缘,瑞王专情爱妻的名声在京中广为流传,近几年在朝中的人心也有所回拢。”
“这就是瑞王爱妻名声的由来?”楚韶轻轻摇头,“乍听这些往事,明明都是温露白在牺牲,我虽然不知道当年细节如何,但是这桩婚事从头至尾都是皇室在拉扯,有谁去问过温露白的意愿呢?瑞王也不过是在利用对温霈的专情洗清从前的顽劣名声,实在看不出他有多爱自己的王妃。”
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况且瑞王也不是不近女色,他只是被愧疚和这道婚约压着不敢近,欲望压制久了,往往会酿出违背纲常伦理的恶果。”
“就凭三两句话,你就认定瑞王不是好人?”
瑞王是什么品性,没人比淮九顾看得更透。
他看得透,是因为他同这位兄长一同长大,人说三岁看老,淮祯自记事起,就知道要提防这位大哥,他心里早已有了确切的答案,但这是建立在他对淮旸十多年的相处之上才下的定论。
而楚韶,连淮旸的面都没见过,单凭这几篇公文给出的线索和自己的三两句话,就把这件案子的幕后主使给判定了。
该说他聪明,还是轻率?
他这么轻率地认定和淮祯同父异母的瑞王不是好东西,日后是不是也可以因为旁人两三句话认定淮祯同样不是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韶儿:啊这?你扪心自问你是吗?
第30章 锋芒(七)
察觉到啾咕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楚韶放下茶盏,说:“自然不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衙门办案不都讲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么?”
宁远邱插了一句嘴:“公子这假设未免也太大胆了,你可知如今京内都是瑞王的势力。”
这话往深层想便是,哪怕是战功赫赫的淮祯,在京中的威望都不及这个瑞王。
“他再厉害,也只是个亲王,还只是个没有兵权的亲王。民心所向固然重要,但这民心背后如果没有军权支撑,也不过是只一掌就能捏碎的纸老虎罢了。”楚韶勾住淮祯的手指,脸带骄傲,“依我看,同样是亲王,裕王殿下比他厉害多了!”
“......”
他这话把淮祯的脾气都给说没了。
“好了,这件事先商议到这里,你们先退下吧。”
淮祯把众人支出书房,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猜到楚韶该饿了,就让温砚去准备糕点。
“你今天不是去了书斋?”
他不会刻意约束楚韶的行踪,却能对楚韶分别跟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了如指掌。
“嗯,我买了几本话本回来。”楚韶掏出怀里的话本,告状道,“你不知道那群书生编的故事有多离谱!你看看这个。”
淮祯看了一眼话本标题:《金屋藏娇:裕王心尖宠》
“............”
楚韶揉了揉发热的耳垂,赶忙帮啾咕翻页,想尽快掀过这个让人脸红耳热的标题,没想到翻页之后,内里居然是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楚韶大为吃惊,方才这本书里明明写满了字,现在每一页却都是白纸!
“这里面明明有字,我买的时候它还有字!”
淮祯接过话本,翻了一遍,除了封面有个标题,内里确实是空空如也。
他怀疑楚韶是被人骗钱了。
“你花多少钱买的这个话本?”
“...两锭金子,买了六本。”楚小韶老实交代,他失忆后一直衣食无忧,对钱财就格外大手大脚,反正每天荷包里都有好几锭金子。
“两锭金子能兑100两白银,而这种民间话本,既不是名家作品,装裱也十分随意,五文钱左右最多。”
他合上话本,轻轻敲了敲楚韶的额头:“你这是被当做小金猪宰了。”
看楚韶有些失落,淮祯只好端起一旁的茶杯,翻开话本的内页,往上面撒了一些水,纸上却也没有任何变化。
“有些江湖骗子会在纸上做手脚,撒些水才会有字迹冒出来,现在看来,这骗子连这点功夫都不愿意做,轻轻松松赚你一百两。”
至于裕王是怎么知道民间这点小伎俩......谁年少无知时还不曾被花里胡哨的江湖骗子骗过几锭金子啊?
“你说他是骗子?”楚韶如获大赦一般松了口气,“对,他就是骗子,胡言乱语,信口雌黄的骗子,说的话写的东西都荒唐至极,做不得数。”
“你原先在上面看到了什么?”淮祯看他这个反应,实在是好奇上面的内容。
楚韶顿了顿,既然已经验证是骗子在危言耸听,那就没必要说出来给啾咕添堵。
难道要告诉裕王,话本里写你日后不仅会杀兄,还会被我弑君吗?
“只是一些淫词艳曲,我没脸复述。”他胡扯一通。
淮祯凤眸微眯,想不到在床上柔柔软软动不动就羞得卷成虾米的楚轻煦,居然有这种癖好?!
他笑起来:“小韶,你居然会花两锭金子买淫词艳曲?傻不傻?”
楚韶:“......”
淮祯温热的气息忽然扑进楚韶的耳窝里:“你想听的话,晚上睡觉的时候,为夫亲自说给你听,不比这话本有意思?”
“!!!”
楚韶难堪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这还解释不清了!
就算他真地看了淫词艳曲,也总比某人亲身实践强上百倍吧!
他一拳锤到淮祯胸口,这几日他手上的伤一好,不知被这人逮着吃了多少次,现在他还敢说他傻!吃干抹净得了便宜还卖乖!无耻之徒!
淮祯失笑,把生气的人搂进怀里,轻轻在他脖颈上啜了一口,算是饭前甜点了。
——
新娘失踪一案,矛头指向了京都,在随州是查不出什么端倪了。
淮祯原想利用城中即将成婚的富商来设局,连官兵都埋伏到了新娘家中,那日却是无事发生,婚礼一切顺利,官兵毫无收获。
想来是因为杨家喊冤闹得太大,背后那伙人有所收敛,但归根究底是因为裕王已经回了随州。
三年间,中溱各地此类案件频发,相比较而言,随州最安全,到目前为止只失踪了一个新娘。
且那杨家姑娘有“随州第一美人”之称,想是背后之人实在不忍错过这样一条大鱼,才趁裕王南征时下手,但等裕王回城着手调查后,那群人立刻就怂了个彻底,轻易不敢再出手。
他们忌惮裕王的雷霆手段,不敢在随州过度造次,却在中溱其他州郡为所欲为。
如果不尽早查个水落石出,不知还有多少妙龄女子要遭此无妄之灾。
只有回到京都,才能布网引出幕后之人,若真是瑞王所为,相关惩戒也必须由溱帝亲自下达。
淮祯正这样思量,京中就传来了圣旨,召他回京述职。
他借口肩伤在随州逗留了一个月,安置好了楚韶的新身份,如今确实该回京面圣,已经拖延不得。
“你要回京都?”楚韶乍听此事,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红豆酥,酥掉到桌上,他来不及收拾,用沾着红豆的手抓住了淮祯的衣袖,“怎么这么急啊?”
淮祯解释道:“从岐州回来时,我本该先进京,现在耽搁了一个月,父皇都下圣旨来催了,不好再拖。”
“那我同你一起回去?”
握上楚韶的手腕,裕王眸中载着温柔:“我此番是带兵回京,前后大概七日便可全身而退,等一切稳妥后,再让人接你进京,可好?”
他离京一年有余,虽然在京都内布了眼线和心腹,但贸然将楚韶带回溱京,带到多疑的溱帝面前,总是不妥的。
皇家会吃人,哪怕是贵妃都不能幸免于难,更何况一个顶着敌国身份的楚韶啊?
楚轻煦听出自己的请求被裕王婉拒,隐隐失落,他不安地抓住淮祯的手:“你真的会来接我吗?会不会跟上次一样,又骗我把我抛下了?”
淮祯心疼地捧了捧楚韶脸颊上被他养出来的二两肉:“我绝不会再丢下你,只是京中水深,我先蹚一蹚,知道深浅后,再带你回去。”
溱京是皇城,是淮祯这个皇子的家,怎么被形容成了虎穴深渊一样?
楚韶看着天真,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史书里那些皇室哪个不是面上兄友弟恭实则暗流汹涌,为了皇位恨不得斩杀手足,弑父杀母的都有,人心远比豺狼要恐怖万倍。
但他相信啾咕绝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好皇子!!!
楚韶深明大义,不想添乱,他抱住淮祯,忍着分别的痛苦让他宽心:“我相信你,我等你回来。”
三日后,淮祯清点军队,准备回京。
大军出发前,裕王解下了腰间的麒麟玉令,交到楚韶手心,告诉他:“见此玉令如见本王,你仔细收在身边,如有必要,就亮出此令,城中所有人都受你调遣。快则七日,我就回来接你。”
玉令触手升温,楚韶紧紧握住,把藏在怀中的一包糕点递到淮祯手里:“带着路上吃。”
这团糕点被他的体温捂着,还冒着热气。
淮祯失笑:“随州到京都,快马两个时辰,大军行进也只需半日,饿不着。”
“你收下吧。”楚韶把糕点塞进啾咕手中,琥珀色的眸中尽是不舍。
淮祯拒绝不得,只好收下让楚韶安心,他上手摸了摸楚韶的头顶,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屠危和司云,叮嘱道:“照看好他。”
屠危道:“王爷放心。”
司云说不了话,只用力点头。
淮祯这才放心,翻身上马,看着即将同裕王一起离开随州的三万将士,楚韶鬼使神差地摸上白龙驹的马背,问了一句:“城中还剩多少兵马?”
淮祯一愣,这个问题问得实在突兀——楚韶突然关心起随州城的守备做什么?
他坐在马背上,逆着光看了看楚韶的耳垂,朱砂依旧鲜艳。
淮祯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就算现在交给楚韶一座中溱的空城,他也无法再改变南岐灭国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