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王府亲眼看到楚韶的双手,只觉得这不是一对馒头,这分明是一对红薯。
他的手腕从旧伤的伤疤开始,一路红肿,整条胳膊有一大半都充血发淤,看得让人心惊,楚韶双目紧阖,双唇惨白干裂,状况及其不好。
楚明姿抓着手帕,吓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哭出声添乱。
淮祯还算镇定,毕竟楚韶在他面前险些死了两次,如今这个情况,跟前两次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
他耐着性子等慕容诊脉完才问:“如何?”
慕容叹息道:“旧疾被外力二度重创,血堵了一大半,要是对方再用点力,楚韶性命堪忧。”
楚明姿一地,立即跪地告罪:“都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他。”
淮祯让温砚将楚家小姐扶起,“这不怪你,他们刻意发难,轻易是躲不过去的。”
请帖只敢送去楚府却不送来王府,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他们只敢欺负府尹的嫡子,却不敢欺负裕王的枕边人。
“王爷也不必担心,所幸没有伤到根骨,臣开些活血化瘀的药内服外用,两日内,楚公子就能好转。只是这手要彻底消肿,至少需要半月时间。”
“你且开药,用最好的药材,不用吝惜钱财。”
“是,臣现在要给楚韶施针放血,还请王爷先去门外等候。”
淮祯定定看了楚轻煦一眼,转身出了卧房,只留下几个得力的侍女在内协助慕容医治。
他刚踏出卧房,门外的小厮就小跑过来禀报道:“王爷,孙刺史带着孙皆求见王爷,孙皆从假山上摔断了手,现在在门外负荆请罪。”
淮祯没好气地道:“孙重礼这厮,给孙皆平祸他倒是跑得快,孙皆闯祸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出来拦啊?!”
“那王爷是否要接见?”小厮听出王爷火气格外重,措辞格外小心,“孙皆说,说...比武一事,他...他只是想让楚公子强身健体。”
“他胡扯!”楚明姿愤愤不平地与淮祯告状,“是他们硬逼着小韶应战的,那个胡浑还是个土匪出身,招招都要见血,孙皆身边那群酸秀才还出言羞辱,那些话我...我都没脸复述!今日这场雅集,根本就是针对楚韶一人的鸿门宴!殿下,你切不可轻饶!”
淮祯心中早就有数,“既然孙皆这么喜欢强身健体,屠危。”
屠危立即上前拱手:“在。”
“把孙皆抓去军营里,挑每日太阳最毒的时候,把他抓去校场操练两个时辰,他要是晒晕了,就拿冷水泼醒,他要是敢消极怠慢,不用上报,直接军棍处置!他既如此热心肠,本王就让他好好强身健体一回。”
“楚韶的手什么时候消肿,孙皆就什么时候‘强身健体’完。”
屠危:“是!”
军营里的日常操练可不是孙皆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受得了的,这可比挨一顿板子折磨人多了!
淮祯:“至于土匪胡浑...”
楚明姿特意提醒裕王:“胡浑昔年杀了十位官兵,其中一位还是臣女家中管事的独子,后来此人受朝廷招安被孙府收留,狐假虎威招摇过市,欺凌老小的事他没少做,如今还伤了小韶,请王爷重惩!”
屠危也说:“臣看过那个胡浑,已经被楚公子踹成废人,日后不可能再仗着身手胡作非为。”
“匪盗一流,不足为惜。”淮祯轻描淡写地判了此人的结局,“找人押着胡浑,到那十户牺牲的官兵家中,戴罪下跪,之后收监,秋后问斩。想来这人跟在孙皆身边也收刮了不少钱财,清点他的财产,全部分给那十位官兵的家属,屠危,这事你亲自督办。”
“末将领命!”
打发完孙皆父子,淮祯见楚明姿脸上依旧有泪,出言安慰道:“今日你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不用太过自责。”
楚明姿依旧伤心,淮祯便让她先回楚府,安慰安慰楚家二老。
雅集这事现在肯定已经传遍整个随州城,楚宏夫妇估计已经知情。
楚韶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好,让他们见了也是徒增担心。
淮祯便让楚明姿先回家中安抚,等过两日情况转好时,再让他们进府看望。
大约两个时辰后,慕容满头是汗地推门出来,“殿下可以进来了。”
淮祯箭步走进卧房内,见楚韶虽然还在昏睡,但面色已经转好,嘴唇上也有了些许血色,露在衣袖外的两只手臂已经没有方才那般肿得恐怖,他身上有股很重的药味。
慕容说:“推拿过后,淤血就消了大半,之后每日上药即可,待他能下床后,可以适当多活动手骨,于恢复有利。”
“那这小半个月,他身边就得有人时时伺候着。”淮祯看向温砚。
温砚立时明白王爷的意思,上前道:“府里的听雪是个可堪重用的。”
听雪六岁被母亲卖进王府做丫鬟,对王府忠心不二,做事稳重,心细如发,一早便被温砚赏识,准备日后王爷娶了王妃就提她到王妃身边侍候。
现在看来,给楚韶也是一样的。
淮祯点了点头,算是许可,温砚便派人去知会听雪。
这时慕容忽然说:“府里的丫鬟只能照顾楚韶饮食起居,可如果再遇到今日这种困境,楚韶身边连个会武的人都没有,恐怕也是不妥的。”
这倒提醒了淮祯,如果今日楚韶身边有个会武的人代替他应战,他也不用亲身吃这种苦。
慕容一看有戏,立刻进言道:“殿下不必太过纠结,从前楚公子身边不就自带了一个武功了得的忠仆吗?”
“你说司云?”
他确实是个忠心的,只是不太好控制,毕竟是南岐旧国的人,万一到楚韶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淮祯想了半天,似乎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便趁着楚韶没醒,将司云召到王府前厅。
司云被押入随州后,一直关在一间配置不错的牢房里,别的俘虏牢房里有老鼠,他这边没有,别的俘虏吃糠咽菜,他的三餐里时常冒出猪蹄鸡腿等,总之除了没有自由和见不到楚韶外,过得比在南宫中那三年好多了。
被召来见了淮祯,听明白了裕王此番的用意,司云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
恨自己不能说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淮祯说:“你不能在楚韶面前提起南岐的人和事,也不准再抱着复国的心态去怂恿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已经忘了前尘往事,我希望你也能忘了。”
司云执笔在纸上写下:“我只忠心于公子,王爷对公子好,我也忠心于王爷。”
淮祯心中了然,原来这小哑巴的立场从来不是什么家国,只是一个楚韶而已。
——
孙重礼连裕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出了王府。
回到家后,他气得拿出藤条狠狠抽了孙皆两下:“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蠢儿子!?”
孙皆跪在地上,左手骨折,肩上又挨了两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委屈至极:“我说要送请帖去楚家,你也是答允了的!现在倒来骂我蠢?”
“我让你去邀楚韶,是希望你跟他搞好关系,哪怕你要给他下马威,我有没有叮嘱过,让你见好就收,不要跟他硬着来!?”
孙重礼只有孙皆一个儿子,自然是百般溺爱,这孩子对裕王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现在凭空冒出一个楚轻煦,他也知道儿子心里有气,便默许让他借雅集撒气。
裕王不在随州城时,刺史府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的那只猴子,仗势欺人惯了,但也只是欺人没做得太过分,盖因他们从前碰到的都是软柿子。
今日如果楚韶也是个软柿子,那么在赵无专出言挑衅时,楚韶就该默默容忍,不生事端,胡浑出面挑战时,楚韶也该知难而退,主动认输。
从前那些软柿子都这样,孙皆就以为楚韶也是这类人,没想到楚韶寸步不退,一点让他欺负的机会都不给,孙皆这才失了分寸,酿成今日大祸!
“来人啊!”孙重礼召来管事的,说:“把少爷养在府里的那群不干不净的武夫和几年都考不上功名的穷酸秀才,全都给我赶出府去!今后不准他们再跟少爷往来!”
“爹?!”孙皆还不肯了。
孙重礼劈头盖脸地骂道:“不过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东西,哪天你被他们唆使害了整个孙家,你才知道错是不是?那个赵无专连科举的资格都被王爷削了,胡浑从前杀了十个官兵的事情被翻了出来,马上就要秋后问斩了!你还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孙皆吓哭了,“那难道我真要去军营里晒脱一层皮?”
孙重礼:“傻儿子,你知足吧,你要不是重臣之子,你以为裕王今日会留你一条性命?!”
“那楚韶就那么金贵?我不过是让人...”
孙重礼抬脚轻踹了蠢儿子一脚,把他未说出口的话都踹了回去:“你还敢说?!脑袋不要了是不是?”
家丁来报,说屠危屠将军已经来“请”孙少爷往军营“强身健体”了。
孙皆一脸天塌地陷的表情,孙重礼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儿子被拉去军营“强身健体”。
作者有话说:
“强身健体”=军训。
第28章 锋芒(五)
时间随着孙皆的肤色逐渐推移,孙少爷从剥壳的白鸡蛋被晒成卤水茶叶蛋后......
楚韶的手终于消了肿,只是淤血还散在疤痕附近,每日早中晚都需要用药油按揉化淤。
白日里淮祯忙于公务,这事是让听雪这个小丫鬟做的,她只同慕容学了两回,就掌握了按揉的诀窍,将楚韶的伤照顾得很是妥帖。
到了傍晚,淮祯回到王府,用过晚膳后,会亲自替楚韶按揉手臂。
那药油能活血生热,春末的天气体内燥热可不好受,淮祯便将楚韶带到花园的小亭里,在月色中一边乘凉一边替楚韶按揉伤处。
雅集之后,楚韶在随州的日子舒服了许多。
外界对他的流言蜚语彻底杜绝,再无人敢质疑他在南岐旧国遭遇过什么不堪之事,别的不说,就这种一脚能踹废一个五大三粗的土匪的身手,谁敢欺负他?他不欺负人就不错了吧!!!
那日他无心插柳,居然大出风头,一下成了城中少女倾慕的对象。
现在随州百姓都认定楚轻煦和裕王是天生绝配,甚至断了许多人想争裕王妃宝座的念头,他们自知要超越楚韶实在太难,孙皆就是最有警醒作用的前车之鉴。
这日夜晚,淮祯照例撩开楚韶的衣袖,见上面的淤青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他抬手轻轻按了按,比之前几日嗷嗷喊疼的情状,今天楚韶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说:“不疼了。”
他眨巴两下眼睛,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伤好之后,又变得能吃能睡了。
淮祯放心一些,起身道:“我去拿样东西,你就坐在此地,不要走动。”
楚韶疑惑地看着啾咕往书房而去,顺手又往嘴里塞了块绿豆糕——王府的糕点实在是做得太好吃了!
一旁的听雪怕他噎着,主动倒了一杯温茶放在楚公子手边。
楚韶往四周一看,司云又不见踪迹。
听雪笑着指了指园中那棵桂花树,说:“司云小哥又上树了。”
楚韶往树上望去,仔细盯着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抹深蓝色的身影,司云隐在夜色中看得不太真切。
但那日楚韶在花园小桥上不小心绊了一脚,还没摔到地上,就被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司云给扶住了。
他身手极好,尤其轻功一道,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
淮祯说司云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因早年受伤,所以成了哑巴。
楚韶不疑有他,只觉得司云格外面善,似乎早就见过,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司云察觉到楚韶的视线,抬手朝公子挥了挥,引得楚韶淡淡一笑。
有时司云也庆幸自己是个哑巴,因为口不能言,所以裕王才能如此放心地将他安排在楚韶近身。
很快,淮祯从书房出来,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袖箭。
他把袖箭交到楚韶手中,楚韶轻易握不动寻常铁制的武器,他以为这枚袖箭也会很重,没想到淮祯松手后,他居然能徒手将这把袖箭握紧了。
“我在库里找了块轻质的玄铁,专门为你打造的。”
“这是...专门给我的?”楚韶受宠若惊,拿起袖箭仔细端详。
箭匣呈圆筒形,周身光滑,很好握持,内里是梅花状的机关口,末尾处有个可以转动的蝴蝶片,遇到危险时,只需要触碰蝴蝶片,六枚暗箭就呈梅花状同时发射,三十步内取人性命不成问题。
都不用淮祯解释,楚韶自己就摸清了这把梅花袖箭的机械原理。
淮祯:“司云身手不输于我身边的武将,但人陷入险境时,靠自己总比靠别人要好,有袖箭防身,日后再遇到胡浑之流,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要他们的命。只是这块玄铁没有那把匕首的材质好,你别嫌弃。”
老侯爷给楚韶制匕首的那块玄铁世间罕有,淮祯南征北战,自认也算坐拥数万奇珍异宝,却找不出第二块可以与之媲美的玄铁来,只能退而求其次。
楚韶的关注点却是:“你亲手为我做的?”
“嗯。”
楚韶眼眶一热,扑进裕王怀里,感动不已:“啾咕,你真好。”
“...这就算好了?”这只是他随手施予的一点小小小小小小恩惠。
“嗯嗯。”楚韶用力点头。
淮祯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内心膨胀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