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楚韶急忙去看司云,司云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在屠危和司云的护送下,楚韶暂时离开城楼,城楼外又响起行军的声音。
“看来他们也想速战速决,要强攻第二波了。”楚韶眉心紧拧,“如果对方是正规军,城楼这道防线迟早要破。王爷到现在都没有回信,恐怕送信之人一出随州就已经遭遇不测。”
他转头看向司云,知道他轻功一流,不用依靠马儿也能在两个时辰内抵达京都送信。
主仆多年,不用楚韶多言,只一个眼神,司云便能会意。
屠危是裕王身边的老将,在军中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此时此刻他不能离楚韶而去,便解下身上的令牌,交给司云:“京都城门守卫里有王爷的人,亮出此令牌,他能带你直接面见王爷!”
司云郑重接过,城外厮杀声再起。
楚韶握住司云的手腕,沉声叮嘱:“路上无论遇到何人,只要对方不是裕王身边的心腹,胆敢阻你进京者,不必留情,就地绞杀!”
第32章 生死一线(二)
司云从随州的另一个隐蔽出口往京都的方向飞赶。
城楼上第二波对战已经如火如荼。
这群“土匪”不仅有云梯,还有重弩,弩箭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大小如同标枪,近距离发射后可以直接钉到城墙里面,万箭齐射时,数以百计的“标枪”钉入城墙,攻城兵就可借此攀缘而上*。
好在随州城楼是坚固大理石所铸,重弩的威力被大大弱化,但也给守城的士兵造成了巨大压力。
原先他们用火油和带火星的弓箭配合可以轻松击退以云梯攻城的土匪,如今这一招被重弩压制,城楼上渐显颓势。
重弩在墙上形成可供攀援的标枪后,便有人扔了云梯,直接飞身上城楼强攻。
屠危立即吩咐众人取来大量热油,大范围浇到弩箭上,立刻就有大群土匪因为脚底滑溜从城楼高处摔下。
此法也不过能挡一时攻击。
这群土匪是铁了心要在今晚攻进随州,因为一旦天亮,随州今夜之变就会传进京都,要是引来京中注意,就会难以收场。
这群人既然是正规军伪装,又拿得出重弩,再过一会儿哪怕开出攻城车都不是不可能。
如此精良的攻城设备,说是普通土匪,谁会信?!
这就是一场早有预谋趁虚而入的藏在匪患皮下的“兵变”!
“再死守下去不是办法,一旦他们拿出抛石机和飞火枪,城中百姓必遭牵连!”
抛石机和飞火枪都是攻城利器,并且射程可以直投一千米以内,一旦越过城楼,砸中城中居民住宅,死伤必定异常惨重。
楚韶断定土匪背后之人还在犹豫,因为一旦祭出这两件利器,就很难再把这次攻城归结为匪患。
毕竟没有哪个山寨的土匪能囤积如此高成本的攻城武器,更何况狼山那群人还是被官兵重创受过招安的。
摆在楚韶面前的有两条路,死守到底和出城迎战。
用死守逼出对方最后的杀手锏,届时秋后算账,这些武器的残骸就是最有利的指控证据,代价便是把城中百姓的性命视做赌注,很可能伤亡惨重。
这不是楚韶想要的结果,却是这群“土匪”的最终目的,只要城中有大范围的人员伤亡,裕王守城不力的罪名就会板上钉钉。
楚轻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路:出城迎战。
他让屠危召来一支小队,让他们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城中妇孺老小集中带到最为安全的裕王府中暂避,并疏散城楼百里范围内住宅的所有百姓。
屠危听了,想起昔日王爷扬言要炮轰南岐时,楚轻煦也是这样,费尽全力去保百姓的性命安危。
“裕王府本身有重兵把守,又是城中腹地,最为安全。”
“再传我一道口令。”
楚韶在战场上磨练了十年,哪怕前尘尽忘,发号施令时仍然带着杀伐果决的威严,让底下这群小将不敢出声异议,他们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其实楚韶连官职都没有,在场最底层的小将权利都比他大。
楚韶铿锵有力地道:“一炷香后,随州开城迎战。但对方有数万之众,人数悬殊下,城中需要临时征召平民守城。军中开放武器库,给各家成年男子配备武器,如果最终土匪进城,砍匪徒一刀,可领五十两白银,杀一个土匪,领黄金百两,若是杀十人,则按军功论功行赏!”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众人即刻领命去办。
城内百姓已经乱成一锅粥,士兵带着他们往王府赶时,忽然有人蹿到街上,疯了一般大喊:“完了完了!随州城要完了!满城将士居然要听一个岐州蛮子的指挥!大家千万不能听他的!说不定他跟土匪是一伙的!!”
楚韶凝眸望去,乱喊乱叫之人,是当日在雅集上对楚明姿扔石头的秀才李伪。
人言可畏,李伪这么一叫嚷,立刻便有胆小的人动摇,绝望痛哭,好像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一般,这种时候,一个人的情绪可以传染一大片。
本来大部分百姓还觉得这只是个虽然严重但肯定能被解决的小问题,现在,却都以为是亡国前兆!
“这个姓楚的,他是敌国之人,王爷身边的人都被他蛊惑了,居然在这种时候听他一个男宠的指挥!滑天下之大稽,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李伪这么一闹,跟他一伙的书生立刻高声附和。
在夜色中因为晒得太黑而不被人注意的孙皆一时也慷慨激昂,居然想冲出去加入这群人,被孙重礼拼死按下了。
这群科举屡次不中只会纸上谈兵的穷酸秀才,自被赶出刺史府,日子更加潦倒,于是更加抱怨是天道不公,自己是怀才不遇,在这种危难关头还要来演一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戏码。
楚韶原不想搭理,但李伪越骂越难听,还严重耽误了官兵疏散百姓的进度。
“大家千万不要听从灾星的指挥,他这是在害我们啊!依我看,现在就应该躲进家里不要出来!那土匪决计攻不进城!他不过是想要装模作样去找王爷邀功而已!”
“我中溱泱泱大国,岂能受一个岐州南蛮调遣,诸位清醒一点!”
“随州太平了几十年,偏你来了之后,土匪就敢来攻城,先是带衰南岐,现在又来祸害我中溱国土!他就是颗灾星!灾星!!”
“亡国贱民,在王爷床上摇尾乞怜才得以苟活的男宠,居然敢对我等清流人家发号施令,楚轻煦,你何德何能?!”
“那群土匪就喜欢你这样的玉面小白脸,你就该出城献身,做出这等救世天神的模样来给谁看!”
话音刚落,一把梅花箭当众射穿了李伪的喉咙,血溅了旁边两个秀才的一脸。
李伪浑身一僵,口吐鲜血,头朝下倒地。
楚韶理了理衣袖,遮住腕上的这枚袖箭,冷声开口:“生死存亡之际,还敢开口惑乱人心,该杀。”
他抬眼,慵懒地扫了底下动摇的众人一眼:“还有谁,想来发表‘警世恒言’?”
那两个秀才如被当众割了舌头,一个屁都不敢再放。
第33章 生死一线(三)
此时,天际飘起了细雨,夜里气温纵降,火攻的威力大大减弱,外头被火油压制的土匪欢呼叫好,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除去李伪一流拎不清轻重缓急的蠢材,城中大部分百姓还是愿意相信准裕王妃的——不相信的也被王妃这一箭给吓相信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听说杀土匪能领黄金甚至立军功,李铁匠当即抡起一把刚打好的利刀,隔壁寒窗苦读的举子弃笔提剑,平时杀猪的张二娘提了两把杀猪刀报名。
楚明姿自发拉来几个平日玩得好的小姐妹,协助官兵一同将城中妇孺老小送到裕王府避难。
城中留下的那批人,各个手持刀剑,杀气腾腾,人要是多点,气势都快盖过城楼外那群土匪了。
眼看城中百姓暂时脱离危险区域,内患也已除去,楚韶才敢放手一搏。
淮祯留在城中的三千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这三千骑兵戴着铁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浑身重甲包裹,枪箭轻易不能入*。
他们腰间系着八棱棍,手中握着一丈二尺的铁枪,背上负着弓和百余只长箭*。
战马也覆盖着铁甲,还用铁索将骑兵固定在马背上,哪怕骑兵死,依然不会掉落马背*,战马在敌军中疾驰时,身上绑着的刀剑照样可以割了敌人的血肉。
这是裕王麾下最出名也最让人胆寒的一支军队,甚至都为溱帝所忌惮,被打怕了的北游人称这支铁甲骑兵为“铁阎罗”。
楚韶一眼望过去,铁甲生寒,枪戟如林,杀气腾腾。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支“铁阎罗”,本来高悬而起的心却忽然回落了许多。
淮祯既然敢只留这三千骑兵守城,这三千人必然有过人之处——他留下的是精锐中的精锐。
“铁阎罗”只听命于裕王。
楚韶一个身形单薄之人在他们面前显得毫无说服力,直到他拿起手中的麒麟玉令。
为首的骑兵登时低头,他身后三千将士,呼声如雷:“但凭公子差遣!”
楚轻煦正欲下令,心口忽然像被火灼烧一般痛了一下。
屠危看他脸色忽然差了下来,吓了一跳,赶忙着人去请军医来。
楚韶忍下不适,他知道这阵痛很快就会自行消散——只要离开淮祯,心就像患了病一样,但是只要等到九顾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持着玉令,目光郑重地扫过三千骑兵,诚恳道:“请诸位将士,替裕王殿下守住随州城。”
城门大开,铁骑踏碎蜩沸的匪徒,外头的喊杀声渐渐被厮杀和惨叫代替。
铁骑可以一抵百,很快,那群土匪就毫无攻城的余地,甚至被杀得溃不成军。
屠危趁着这个功夫,找了军中的一位军医过来,让他给楚韶看看。
王爷回京前特意叮嘱过要照顾好楚韶,屠危当军令来奉行的,要是楚韶出点什么事,他怕也是要被军纪处罚。
楚韶淋了雨吹了夜风,又始终紧绷着一根弦,身体确实撑到了临界点,军医被请来时,他也没有拒绝。
一通把脉后,军医满脸疑惑,又诊了两次,依然不给论断。
楚韶心系战事,在自己这件事上就没多少耐心:“你直说就是。”
军医斟酌着道:“...公子的脉象,像是中毒多时了。”
楚韶:“?”
“不过只是微毒,不会伤及性命,但多少有损身体根基,容易气虚体弱。”
他确实经常生病,楚韶信了几分,追问道:“是什么毒?”
“...这正是让我困惑的地方,在下才疏学浅,竟是毫无头绪,不过可以肯定此毒才入体不足一年,且随着时间推进,毒性正在不断减弱。”军医如实说。
屠危这会儿才听出点不对来。
他想起楚韶最开始被王爷抱回军营时是抵死不从的,后来过了一夜,忽然转变态度,简直是对王爷死心塌地了。
鉴于淮祯身边有个江湖游医慕容犹,这事大概率跟他脱不了关系。
万一楚韶是被慕容下过药的?!
“老张,你既然给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先开药吧,我看楚公子有点发热啊。”
他赶紧插嘴打乱两人的思路,生怕一不小心把裕王殿下给卖了。
经他提醒,军医才想起现在是生死关头,拖延不得,连忙着手写药方。
楚韶满头雾水,还来不及细思中毒这件事,外头小兵紧急来报:
“土匪像是有数万之众,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涌下来,杀都杀不尽,还请王妃定夺!”
当兵的都是实心眼,裕王把麒麟玉令这样的贴身要物都交给楚韶了,不是王妃也胜是王妃。
那就先喊着!
楚韶冲出小屋,见外头厮杀不断,血流遍野,时不时有几个土匪趁乱想攻进城中,都被铁骑及时拦杀。
对面毕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正规军,整体素质不会太低。
这样无尽的厮杀,只会耗尽铁骑的精力,绝不是长久之计!
被人攻进城楼几乎已成无可逆转的事实。
到了这个时候,楚韶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他清点了城中最年轻有力的那群平民,临时想了个平民与军队结合的战术组合。
他将城中男丁和官兵按照七比十的比例划分为一组,七名男丁手持长枪居前,十个官兵各分五人,居于男丁稍后的左右两边,充做左右翼。
等土匪进城,必会先挑战斗力不高又是平民身份的男丁开刀。
如此便可形成一个以平民做诱饵,官兵呈两翼包抄围杀之势。
这样的战术阵型,能在扩充临时武力的情况下,最大程度放大未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平民的战斗力,在绞杀敌人的同时,也可以保护好上阵百姓的安全。
月亮被云遮住半边时,三千铁骑在对方过于夸张的人数压制下暂落下风,有不少土匪趁乱攻进城中,临近城楼的住宅已经空无一人,大多数百姓都藏在了裕王府中。
要想攻进裕王府,得先过街上士兵这一关。
他们按照楚韶给出的阵型配合无间,有几个胆大的屠夫,做的就是屠宰一事,现在打起土匪来,居然也跟杀畜生一样得心应手,路子虽野,却也真的很有用。
“五十两,五十两,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