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川抬脚那一瞬,听道一个声音道:“下人总该是该管教管教的,尤其是那些个不懂礼数的。”
庄子里没有好房子,全是破茅草盖成的小草屋。不知是否是提前打点好的,恰巧有三间屋子空着。小七怯怯道:“二位少侠,请罢。”
洛子川不应声,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回头张望,却不见林岁言踪影,心道:那少年究竟是何来路?他把房门掩了掩,冲陆云丘摆摆手。确定小七离开之后道:“云丘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云丘暗了暗眸子,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洛子川耐不住性子:“你不必把我当什么尊贵之人看待,我既然是公子是下属,就有必要了解所有与他有关的事。”
陆云丘轻叹一口气:“可,倘若细细说起来,子川兄怕是会说我家公子心狠吧。”
他挠了挠头发,手轻轻搭在桌子上。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那大抵该追溯到几年以前了。”
“那会儿,公子还不必如今这般低调。先是逼疯了朝廷将军愈渊,继而回到迷踪林,惹得不少人忌惮。只知这位面具罩半面的黑衣少年武功玄妙,能伤人于无形。”
“那日,迷踪林中忽然闯进两个人。这本是平常事,不管是误入还是有意闯入,公子都一概不管。若说特例吗,公子也只有救过余寻归和你了。”
“余,余什么?”洛子川问。
“余寻归,正是外面所见那位公子。他身边所伴护的那人已身受重伤,余公子也好不到哪去。公子对送死之人一向不管的,可怎料他倏然在林间大声说道:谁若救我,我必报答。我会送来一箱珍奇药材。”
陆云丘说道这时顿了顿:“子川兄,你知道吗?那时林间曾长着一种毒果,不少兄弟食用以后都……而且,尚未寻到解药。闻此,公子便让把余公子救了进来。他见到公子时,早已说不出什么话来。与他同行那人伤得太重,没过多久便不治而亡。但他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口,只是惊吓过度,又颠沛流离逃命至此,歇息几日便可。两三天后,余公子便离开了。”
“过了一些日子,就在我们以为余公子说假话时,林外出现了一路车马,号称是为我们送药材来的。那一车果真都是好药材!查探过后,公子起了疑。按理说,这些东西在寻常人家是见不到的。而且,就算有人暗自收购,余公子竟能毫不吝啬地以一车价格不菲的药材抵救命之恩。”
“他,是否与朝廷有些关系?”洛子川道。
陆云丘点点头,“不错,仔细想想,余公子的出身只有一种可能——他家中必然是培育草药的,而且这些药材是要直接送去朝廷的。”
“但若只是如此,那也便罢了。子川兄,你曾听苏情姨说过随林朔将军南下之人的名单?”
“没。”洛子川道。
“咳。林朔将军带兵南下的队伍中英雄豪杰层出不尽,但最后都落得个不得好的下场。而能够存活下来的,便只有叛徒和逃兵了。当初朝廷军队紧追不舍,曾有位姓‘余’之人说自己发了热,无法再赶路了。将军心善,特意留下二人照料他,待到他病好再追来。谁知那抱病之人竟是个叛徒,不仅不领林朔将军的恩情,反而害死了二人,把行军路线告诉朝廷追兵。”说到这儿,陆云丘脸上露出愤恨和鄙夷的神情,“我是不得知那人是如何睡得着觉的,听说后来当今陛下赏识他,他便修葺了一处药庄,专门将培育好的药材供送到朝廷。”
“他……”洛子川话音一转,“是那叛徒的儿子?”
陆云丘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公子坠在仇恨之中,莫说是余寻归,曾都起过对当今陛下的杀心。因为余寻归父亲的出卖,林朔将军惨遭围堵,除我与公子外,无人生还。公子知晓他的身份后,将那一车药材全部推翻,叫他滚出山林,再也别来了。”
“此处人迹罕至,我找寻了好久,终于寻到一处庄子,便进去求援。可不想,这庄子的少主,竟然是他。”陆云丘道。
洛子川张张口,没再说什么。仇恨真的能够篡改一个人的心智吗?真的是余寻归的错吗?林岁言做的有错吗?好像都不得而知了。
陆云丘继续补充道:“关外才下来一批士兵,急需药材,想必药庄庄主是去送药材了。我想着焉青应当不会不分轻重,因为抓捕想要我们就让朝廷与药庄的关系断裂,所以才求了人,叫他们看在公子对余寻归有恩的份上派人来救他。”
洛子川忽然坐了起来,吓了陆云丘一跳,“倘若公子真的把余寻归驱逐出迷踪林,他必然会怀恨在心。我们现在可是在他的地盘上,万一他想报复,那……”
陆云丘愣愣地说道:“应当不会吧。”
洛子川着了慌:“不对不对,若是他想害我们,不派人来救,把我们丢在焉青的包围圈内不就好了?他费了那么大周折,连药庄少庄主的身份都露出来了,是想帮我们的才对。可当初公子把他逼得那么难堪,是个人都会怨恨在心……不好!”
洛子川推开门,眼前突然出现一排人的身影,一行黑衣蒙面人擒着林岁言胳膊,黑衣少年脸色铁青,嘴唇苍白。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袍的男子笑得妩媚:“真是不知林岁言上哪收了个这么聪明的人呢。”
36、游戏
◎我不怕死,可我怕你死。◎
“你……”
余寻归笑得和善,头微微侧了侧:“怎么,二位?”
他细长的手指勾起林岁言瘦削的下巴:“鞭奕君,不说些什么吗?”
洛子川思索着,林岁言武功高强,绝对不会轻易被余寻归控制住。药庄药物繁多,余寻归只怕是拿了药物,偷袭了林岁言。
“你想怎样!”陆云丘站了起来,话语间带着恼意,“你救了我们,为何又要害我们!”
余寻归一招手,几人包抄着,把陆云丘围了起来。余寻归咂咂嘴,轻蔑地笑出了声:“我当然要害你们。当初让我那么难堪的是你们,我好心去送药,这位……哦,鞭奕君却把我驱逐出迷踪林,还扬言若我再去,便活剥我的筋骨。”他一咬牙根,眼神流露出一丝狠意,转瞬即逝,打量着眼前这位素衣少年。
“不过,我看你倒是挺顺眼的。你长得倒是不差,只是这脑子若是再笨一点的话,我大抵还可以收你在这药庄做个服侍我的侍从。”他眸子一转,友善地笑了笑,“不过,这林岁言身旁除了云丘兄嘛,迷踪林那么多人,还从未见他再提拔过人。单看上你的聪明劲儿了?”余归寻上前一步,对着洛子川的脑袋瞅了又瞅,“罢了,我倒是要挖开你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余归寻走上前了两步,肩上搭着一缕发丝,自语着:“不对,我要是把你整死了,云丘兄和鞭奕君都是要找我算账的。再说,我父亲回来还要好些日子,我还指望着,你们还能够玩上一阵呢……”
洛子川盯着余寻归的眼睛,他眼角弯弯,嘴微微张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洛子川知道,这个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和善,阴毒的笑容背后,一定隐藏着不顾一切、睚眦必报的恶魔!
洛子川沉了口气,有条不逊道:“当初,本就是你父亲当了叛徒,把林朔将军的行踪报告给朝廷,才让整个南下军队被包抄围剿。我家公子正因此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你被人追杀之时,也是公子救了你。只因得知你身份后,拒收你送的药材,将你驱逐出迷踪林,并放出狠话,你便耿耿于怀,还想伺机报复!你不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吗?”
洛子川愈说愈激动,已全然忘记,若是在以前,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般话来。
“我只是不曾想到,大名鼎鼎的药庄庄主和少庄主——主人和下一任主人,竟然同朝廷勾结,供给药材,且个个都是都是人面兽心、心狠手辣的王八蛋!”
“啪”的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在屋子里回荡。余归寻瞪着眼,那只打人的手还半伸在空中。洛子川的右脸迅速便红,嘴角隐隐泛着血花。
他目光越过余归寻,看到林岁言无事,继续道:“你敢打我?你算个屁!”
众人反擒住洛子川的手腕,把他推搡到余归寻跟前。
余归寻怔了怔,倏然大笑起来。
陆云丘亦道:“子川兄说得不错!你就是一个卑鄙的小人!”
余寻归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挑洛子川的下巴,做出一个有侮辱性的动作。目光飘离,径直对着陆云丘道:“不错,我就是小人。”他转过头,眼里皆是阴毒之色,“既然要报复,自然不能直接就让你们死了那么简单……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洛子川被推搡着出了屋外,尚才留意到有两根粗粗高高的树桩子。
余归寻一招手,小七等侍从押了林岁言和陆云丘二人,把他俩往树上摁。紧接着拿出两条粗麻绳,就要往他们身上捆。
“你要干什么?”
“不做什么。”余归寻后退两步,一伸手,便有侍从端来一个碗。他一勾手,那人便径自端着碗冲陆云丘走去,手指抵住陆云丘牙关,硬生生地把那碗褐黄色药汤灌了进去!
“那是什么药!”洛子川回过头,看到余归寻嘴角带笑。
“都说了要玩游戏嘛。”他活动活动脖颈,悄声道,“你们说我是小人,那小人当然要履行小人的职责咯。”
陆云丘脸部抽搐了一下,合着眼眸不动弹了。
“你看看。”余归寻指着那两个人道,“我这药庄是专门生产药材的,什么样效果的药物搭配不了?他们现在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状态,愈是挣扎,便愈是痛苦。你应该庆幸,你没有品尝过那药的滋味。”
“解药!”洛子川喊道。
“有。”余归寻顿了顿,微笑道:“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若答应了,我就放了他们。”
洛子川坚定地说道:“我不玩。”
“你可以不玩,也可以选择拖延时间。他们所喝的药,已暂时麻痹住他们的脑子,待他们亢奋之后,就会彻底失去挣脱药效的力气,最后与死人无异。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余归寻缓缓道。
“我凭什么信你。”洛子川道。
“信或不信由你。”余归寻道,“别忘了,你们是在我的地盘上,你必须得听我的。我的耐心有限,若是等到我烦了,就别怪我……”
洛子川顿了顿,做出妥协:“什么游戏?”
余归寻笑笑,纤细的手指拿着一个药瓶,里面盛着不知什么东西,近乎黑色,看起来有些恶心。
余归寻手腕微微晃了晃,嘴唇轻启:“这是我才炼制出来的一种药,也曾找过武林人士来试验,但全都没能抵住药性。”
洛子川半仰起头:“所以,你让我试?你想让我死?”
余归寻笑得和善:“自然不是。你没怎么练过武功吧?看你这纤细的身板,也大抵是了。据我所知,这种药与内力会发生一种强烈的冲撞,以至于食药人经脉紧断,沦为废人。”
洛子川一揩嘴角:“这世上没内力的人多了去了。”
“不。”余归寻道,“人一但有了执念,就不会轻易死了。你的主子,你的兄弟现在都在我的手上,唯独能救他们的只有你。你不会死,你会抗过药性,等着我实现诺言。”
“等什么呢?”余归寻略带着些蛊惑意味地说。
洛子川静静地站在那里。眼前此人已经强烈地触犯了他的底线,他敢保证,只要他一巴掌挥过去,那人定然防不胜防,结结实实地挨一拳头。可是……他不能。
洛子川不能那么做,因为林岁言和陆云丘都在余归寻手上。万一眼前这个“疯子”抽起疯来,把解药毁了,那该如何是好!
洛子川小脑隐隐有些抽痛。看着那瓶来路不明的药水,一阵反胃。
死是小的,就怕……
洛子川舌头抵抵牙尖,回头却见两滴汗珠自林岁言额头划下。少年一向能忍,被偷袭用迷药迷晕后,又灌了那碗不知什么药。而今脸色煞白,嘴唇没有血色,远远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死人!
洛子川可以想办法脱身,可是他不能。不管是在阙玉玲还是在鬼林,都是林岁言、陆云丘在护他。就算不看在主仆、兄弟的情分上,那么把他当亲儿子对待的林洛呢?将他奉为神明的小荣呢?洛子川怎好叫他们失望!
恰如此时,余归寻又在他耳边吹风:“你忍心吗?你的心没那么硬吧。”
洛子川保持理智,最后询问一句道:“你怎么能保证,你一定会给他们解药。”
余归寻掩头,话语间流露出一种无奈,到像是被洛子川的唠叨劲所折服:“我会的。”
洛子川深吸一口气,手颤颤巍巍地接过药瓶。那里面半瓶令人作呕的黑色不明物体随着一递一拿的过程微微晃动。洛子川心中倒是发了狠,他想,他不过只是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林岁言却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救了自己一命,当初他说:“若有什么不测,把陈公子弃了,可千万别记恨我啊。”可哪一次不是在危机中先考虑到他?
云川谷谷主洛亦止不止一次对他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洛子川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他有心。
近乎黑色的药水眼看就要滴到唇齿间,洛子川忽然顿住,又问道:“若我扛不住,死了怎么办。”
余归寻扶额,“只要你喝了这瓶药,我便把解药给他们。”
“你说的是真的?不会骗我?”洛子川又问。
余归寻这次是真急了:“你如何那么唠叨?下辈子转投个女胎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