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的动作顿了顿。他脸上染了血,衣服上有明显的刀刮痕。他摇了摇头,眼眸倏然一凛,鞭子直袭焉青胳膊。焉青反擒住鞭首,嘴角勾出一抹弧度:“还真是小瞧你了。”
“我逼疯得了愈渊,杀得了愈轩。我想着留你们这些朝廷怂狗一命,可若是你们上赶着来找死,我只好成全你了。”林岁言冲着焉青肚子便是一踹。
焉青后退两步,刀刃横空一扫。玄色长鞭击打在刀背之上。鞭条缠着焉青的脖子,林岁言眸子里满是仇恨。
“你算什么,胆肝与本鞭奕君较量。”
34、救兵
◎不如阁下先退兵,待到他们离了此处,再派兵追他们不迟。◎
洛子川有些累了,顺着劲儿跌坐下去。眼前的形形色色看得有些不真切,头一阵眩晕。洛子川吸了两口冷气,轻咳一声。
耳畔的嗡鸣声还是那么响,如同一个无底深渊把洛子川拉扯,吞噬。白色鞭子垂了下来,鞭首搭在地上。
眼前突然有黑影闪过,洛子川一个闪身,贴着地面滚了半圈,右腿猛一抬起,不偏不倚踢中来人的胸口。
他抬起鞭子,黑白分明的瞳孔满是血丝。左手掩在腹部,伤口还在流血。部分血液在衣服上凝固,呈暗红色。
洛子川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四肢都在发出强烈的抗议。手腕几乎甩鞭甩得要断裂。林洛传输进经脉的微薄内力,已然在方才不断地发功中消耗殆尽。
那人却不依不饶,刀刃划过洛子川脸颊,有如要把他的脸割成两半的气势。洛子川转了个身,只觉地右手使不上力,干脆换了只手,鞭风呼啸着侧抽过那人后背。
腹部发出难忍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洛子川他受了伤。洛子川只觉得牙根要被咬断,唇齿间流出的血液与唾液融为一体。
那人呼痛,本能地要去抓洛子川的手。洛子川一闪身,手脚并用地冲他小腿肚子、后背拍了过去。那人一跺脚,手反擒住洛子川手腕,随即一掰。洛子川觉得一股钻心剜骨的痛楚正从手腕处蔓延开来。他想摆脱那人掌控,左手使了使力气,紧攥的鞭子猛抽在那人身上。皮肉撕裂的声音皆被耳鸣声覆盖住。洛子川丢了鞭子,左手顺着那人胳膊攀了上去,“嘎嘣”一声,骨头碎裂。
洛子川承认,他以前的力气是没有这么大的。
那人发出一声哀嚎,松开了手,惊惶地盯着骨折的手臂。一条染着血花的长鞭攀着脖颈绕了两圈,他扒着鞭子,发出临死前的痛苦吼叫。
洛子川犹记林岁言曾说:杀一个人有多种方法,剑、刀、弩都太过普通。而鞭子却能够别出心裁,勒死一个人可以看到他从挣扎到窒息的全过程。他以前觉得这太过恶毒,可是如今,当看到一个健全的生命从奋勇挣扎、抵抗,到一摊绵软的全过程时,洛子川有些信服了。
鞭子这东西,本就不致命。不如长刀长剑锋利,不如匕首短刃轻巧。是一种折磨人的武器。抽打在身体上,皮开肉绽,无一人不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的疼痛。
洛子川受过,他知晓。
可若是论长鞭的优点么,那自然也很多。鞭身轻捷,入门简单,尤其适合劲小的女子使用。洛子川不适应携带这等低级的武器,但林岁言明明有着那么多机会换掉长鞭,改练其他武器。如今,洛子川明白了。
林岁言并非是真的为了什么享受人由生到死的过程。而是鞭子使起来的省力、缠人的特性,足以让一个人消磨掉对手的耐心,不管对手多么强大,都无法抵御长鞭的纠缠,一气一急,便会失了水准。
洛子川缓缓站定,鞭子重新在右手上。他看到几条黑影把自己围成了起来,脚尖微微探了一步,鞭子猛甩,拎成一个圈。周遭士兵挨了一下,掩着伤口。洛子川趁势用长鞭勒住一人脖子,上半身微微后倾,左腿蹬在那人腹部。
“我看谁不怕死!”洛子川虚张声势。
不远处,林岁言和焉青依旧打得不可开交。焉青步履如风,总能在林岁言下一式使来之前躲开。林岁言脚步一滞,焉青的长刀在他脸侧摇曳不定。林岁言抬起鞋跟,直直压住刀刃,眼底起了杀意。鞭子在焉青手臂缠了两圈,使力一拉。
焉青被这一下弄得重心不稳,往前栽了一个跟头,堪堪稳住身形。林岁言左手掐着他攥在刀柄上的右手,找机会又是一脚踹过去。
焉青身体一震,手掌猛地使力,夺过刀柄,左腿后迈一步,右手直拍林岁言胸膛。
林岁言被这一下打得有些不稳,后倒的一霎时鞭子勾住焉青小腿,向后一拉,飞快贴着地面滚了半周,连忙跳起,黑色长靴踩在焉青后背。
林岁言把长鞭随手往腰间一掖,掐着焉青脖子把他揪了起来,嘴中吐出两口冷气。夜幕下,他看到白衣少年浑身染血,在重重包围中厮杀出一条血路。
林岁言想把焉青杀了的,他向来疾恶如仇。焉青此人生了一副怎么瞧怎么难看的模样,说话也不注重言辞,难听得很。若是能抓住机会,林岁言必然要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事实却是,只要焉青断了气,朝廷士兵便会立即冲上来。林岁言自己赌上这条命,大抵能够脱逃。可洛子川明显有些气力不足,一个在云川谷长大的弱公子,一日之内几经生死,又在朝廷士兵中厮杀,林岁言只知洛子川武功不如何,对他能够坚持多久实在没有数。
而且……陆云丘的救兵还没到。林岁言是实在做不出这种没有把握的事。
“都给我住手。”林岁言挑起焉青的长刀,往焉青脖子上一架。
“林岁言……谋害朝廷重将,你……”焉青断断续续道。
“哦?”林岁言眉头一挑,轻蔑地说道,“凭你,也敢妄称‘朝廷重将’?如今关外战乱不断,你不仅不冲锋在前,反而躲在庇护下替刘令孺那条疯狗清理绊脚石。你也配。”
“辱骂当今圣上……”焉青神情激动。
林岁言冷哼一声,远处白衣少年右手掩腹,周遭的士兵如疯狗般扑来。洛子川白鞭如白蛇,从人群中蜿蜒而过,可出鞭之时,隐隐带着些优柔寡断。
这是正常的。林岁言甚至觉得,一个从不使鞭之人,能将鞭子挥得如此地步,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刹那,洛子川的后背被人蹬了一脚。洛子川向前一倒,像是扯到了伤口,蹙紧了眉。利刃扫过,紧逼洛子川侧脸。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飞镖砸在剑刃上,洛子川一转圈,打哧溜滑一般窜了出去。
夜幕下,白衣少年匆匆向黑衣飞奔去。
林岁言把洛子川挡在身后,手上的刀片紧了些。
“谁想让他死,大可直言。”隔着面具下,林岁言的笑容有些瘆人。
“朝廷叛党!你敢!”
“怎么不敢。”林岁言顿了顿,“叛党之子的罪名本来就够大的了,加上个挟持朝廷重将的罪名,也大不过哪去。顶大一死,我又不怕。”
林岁言缓缓往后退着,看到士兵排成一排,个个手握武器,怒目相视。林岁言眼皮一掀,右手提着焉青衣领,“都给我往后退。”
焉青却是个不怕死的。他咬紧牙根,眼睛充血,“杀了他们!”
士兵们犯了难,只是一直僵持不下。林岁言手腕轻微地一动,刀刃割破焉青皮肤,划破一道浅浅的刀痕。
“我再说一遍,不想他死的,都给我退后。”林岁言大声喊道。
“退。退。”士兵往后扯了两步。
“你去帮我盯着些,以云丘的办事效率,应当快找来救兵了。”林岁言转过头,悄声对洛子川道。
洛子川点点头,手捂在小腹处。大多的血已经凝固,白色的衣服上如同飘了几个血花。
一时间,便是如此僵持不下。
林岁言眸子深邃,强掩住内心的慌乱。
“林岁言,你想同归于尽吗?”焉青忽然发话。
“你将我伤了,到时这些朝廷士兵必将杀了你。我同你归于尽倒是个很好的结局,不过……”焉青的眼神向身侧一瞟,“陈公子也死了,想必鞭奕君黄泉路上不会孤单了。噗……”
冰冷的飞镖刺进焉青后背,焉青脸部抽搐一下,一阵刺痛蔓延全身。却听林岁言道:“在下这一生最听不得人说话恶心,阁下若是继续嘴贱下去,我可说不准这飞镖会刺到哪处去。”
林岁言感到焉青扑腾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缓缓道:“知晓焉青将军不怕死,阁下正直壮年,想必家中必有妻儿。只怕是你若死了,他们定不好过。”
林岁言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刀架得高,如今已经割破皮肉。倏然,传出一阵口哨声,四下飞出几排黑衣人,个个面纱罩面,神气得很。
一黑衣少年忽然跳了出来,喊道:“公子!”
林岁言刀柄脱手,左脚径自踹在焉青后腰上,立马便有人将他和洛子川保护起来。陆云丘忙打量二人:“公子,子川兄,没事吧?”
“无妨。”洛子川轻咳两下,“你这次来搬救兵搬得真是及时。”
陆云丘点点头,手持一柄短剑。
为首那名黑衣人掏出一块木牌,对着焉青面前一举:“将军,鞭奕君乃是我家少庄主的故交,不知可否买他个面子,放了这二人呢?”
焉青不屑地轻声一声,手护在自己的脖子上,“真以为你们庄主是有天大的面子,你听好了,此二人是朝廷叛党!”
“我们自是知道的,当然也不敢干涉阁下抓捕朝廷叛党。小的只是奉命行事,眼下我家庄主与朝廷正交好,如此和谐的局面想必谁都不忍破坏。不如阁下先退兵,待到他们离了此处,再派兵追他们不迟。”
35、药庄
◎真是不知林岁言上哪收了个这么聪明的人呢◎
焉青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从鼻腔里哼哼出来两句话:“如今陛下确实用得着你们药庄,只是还望你们少庄主莫要添乱为好。此次我尚且能卖他个面子,若是还有下次……休怪我告知陛下,封你们药庄一个‘袒护叛党’之罪。”
“那便是谢谢焉青将军了。”为首黑衣人道。
黑衣人群簇拥着洛子川和林岁言。洛子川只觉小腹已经麻木,微微抬手,尽是血红。
洛子川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暗红的鲜血凝固在手上显得格外突兀。他半垂着眸子,听到身旁那人问道:“你的伤?”
“新伤,不关你事。”洛子川明显误会林岁言的意图。
林岁言转头望了望,看到焉青等人逐渐远去,心里舒了一口气。陆云丘道:“公子,你放心吧,焉青他们应当不会食言。至少……只要还在这块地界,他们就不敢再追来。”
林岁言脚步倏然顿了顿:“为什么。”
陆云丘闷着声。
“他们为什么不敢追来?”林岁言冷声问道。
黎明将至,天出现了一抹征兆的曙光,好像有意昭告所有人似的。
洛子川的伤口刚刚被撒上了些药粉,一开始火辣辣地痛,后来竟好了许多,血也止住了。洛子川脸色不好,咬着牙根向他们道谢之时,留意到林岁言脸色不是很好。洛子川心中隐隐有些诧异,这些人究竟出自何门何派?武功不差,随身还带着止血的药粉。最重要的是……竟还能被朝廷所忌惮。
正想着,前面带路的人微微止步。罩着面纱的面孔转过头来,冲林岁言欠欠身:“到了。”
林岁言深黑的瞳子不含一丝波澜,逢高兴时,这双眼睛的主人眉眼上挑,桃花眸里含情。但板着脸时,那眸子黑白分明,单看那双没有被面具遮住的眼睛,一定会觉得那是个冷淡薄情之人。洛子川有时很奇怪:一个不过弱冠的少年,是怎样把这两种眼神诠释得如此完美的?
洛子川脚步一顿。眼前豁然出现一座村庄,黎明光微弱,村庄的名字看得并不十分真切。紧接着,洛子川闻到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草药味。
云川谷那待的那会儿,这种味道伴随了洛子川十年。但与云川谷不同的是,那儿的气味清香,草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些淡雅。而此处的味道好比把各种杂药混起来,熬成一大锅。隔了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又难闻的味道。
倏然,一个人直直从庄子里走出来。那人长相清秀,淡青色衣物及踝,嘴唇轻翘,两只手搭在身后,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好久不见,鞭奕君。”
林岁言的身体不可觉察的僵了一下。只是一下。
站在远处的那人轻轻笑了下:“怎么,我都不曾记仇呢,鼎鼎大名的鞭奕君倒是记恨上我了?”他上前两步,眉眼轻挑,“是不是打算杀了我呀?”
“这次感激不尽,待到我们休整完毕,必然先行离去。”林岁言冷着脸说道。
“别啊。汝同我好久不见,不着急先叙旧,干嘛要提那些离别的丧气事?大可放心,只要在我这儿一日,我便保你们一日安全。”
他吩咐道:“小七,带二位少侠先行休息,我同故人叙叙旧。”
被唤作“小七”的那人倒是有些为难:“少庄主,我们把叛党……这些人招到庄内,是否会给庄主惹来麻烦?少庄主,要么……”
“要么什么?”他眉眼一勾,直勾勾地盯着小七道:“少庄主这一职位,若不让给你来当?”
小七慌乱地摇头,口中念叨:“不敢不敢。”并道:“二位少侠随我来。”
洛子川转过头,想从林岁言脸上捕捉到一丝情绪。林岁言嘴唇轻启:“走吧。”